“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這是當初陳洛初次出京前往東蒼時爲來送別的中京諸君哼唱的小調，如今已經成爲了城外送別最常聽到的歌曲。
城外就有這樣的孩子，五文錢唱一首，往往都是十個二十個的孩子一起接單，清脆的童音總是能吹散一些離愁。
別嫌貴，五文錢最低價是陳洛定下的。
曾經有夫子叱責此舉，明明是深情厚誼的送別，卻被這幾文錢的買賣壞了氣氛，有愧君子之風。
陳洛聽到後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請那位夫子跟着其中一名孩子一天。
清晨，孩子在城外待了兩個時辰，一共得了三十五文錢。
三文錢一個大包子，五文錢可以喝上一大碗滷煮。
吃飽喝足，下午去武堂跟着師父練了三個小時的功夫，到了傍晚，又接了送別的活，這一次主家大方，額外賞了一人十文錢。
晚上，回到家，將今日所得存了起來。
武堂有藥浴，都是用草藥滋潤的藥湯，對孩童習武有着輔左之用。東蒼城和朝廷都有補貼，基本的藥浴都是免費。
但是也有效果更好一些的藥浴，用的是蠻藥，對肉身更有幫助，只是即便有補貼，也是要收費的。
價格各個檔次都有，最便宜也要一百文一次。
一百文錢，對於升斗小民來說，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若是家中只有一個孩子，咬咬牙也能承擔下來，可若是孩子多一些，怕是就有些難處了。
而這送別之曲，唱上一個月，就能管上三個月的藥浴之資。
看着孩子用心計算着花費，那夫子面紅耳赤，掩面而逃，前往安國公府前負荊請罪。
“我等目光總是看着高處，但總要有人將目光落在底下。”
“爾等要氣氛，他們要生存。”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焉知今日在城外高歌送別，掙取那微薄之利的孩子，未來不是護佑人族的豪傑？”
“讓老有所養，幼有所長，百姓安康的學問，纔是好學問。”
“做學問的時候，好好問問自己，這是不是好學問！”
安國公府的大門沒有打開，裡面只是傳來陳洛澹澹的聲音，不是訓斥，更不是教導，就是平平澹澹，就好像是陳洛端着飯碗正在吃飯，隨口說了幾句家常話。
但就是這幾句話，讓那年過半百的老夫子卻如醍醐灌頂，對着安國公府的大門叩首而拜，隨即離去，當夜裡散盡家財，於大玄各地的城外搭建草棚，以供這些唱歌的孩子們休息。
那一晚，這名夫子儒心通透，浩然正氣化作白鶴沖天，人族再添一大儒！
因他成道是由送別五文錢的爭執而來，因此自稱：五文大儒！
這正是——
送別一曲贈離人，童音高歌值五文。
君子莫要坐高閣，造福百姓好學問。
……
坐在離去的車駕中，風南止聽着關於耳邊傳蕩的歌曲的軼事，笑容中又有憂慮又是自豪。
憂慮的是，過往的人族英傑，對於人族普通民衆的看法，最大的善意就是讓他們吃飽飯，但是陳洛不同，他要讓這些人有尊嚴，有能力，他要讓他們強大起來。
事實上，武道開闢，這些人正在強大。
人族有陳洛在，幾乎找不到可以攻擊的隱患。
作爲虎族女帝，有此大敵，怎麼能不憂慮？
而自豪……
哼，他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纔不會自豪！
風南止揉了揉眉心，覺得有些頭疼。
不過……
風南止轉念想到這一次自己從陳洛的手中搶來了一條荒魂境的血脈，又有些得意。
總算讓自己贏過一招。
想到這，風南止又覺得自己其實還算不錯。
“去，給這些唱歌孩子每人百……文的賞賜。”風南止本來想一人給個百兩，但話到嘴邊，又改成了百文。
“是！”那秘衛統領拱了拱手，走下了車輦。
風南止轉過身，透過車輦後方的車簾，望着越來越小的中京城門，幽幽嘆了一口氣。
他……沒來送自己！
“應當再也不會來此地了。”風南止臉色闇然下來。
人族首善之都，大玄腹心所在，她這個虎族女帝，怕是再也不會踏足了。
就在此時，那中京城中突然飛出了一團火焰。
那火焰彷若大日之炎，在空中化作了一隻三足金烏，盤旋了四五圈，隨後分散成了兩團，緩緩消散。
風南止出神地望着那金烏火焰消失的天空，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又趕緊收斂起來。
“哼……”
“誰在乎！”
風南止：(..???..)
……
中京，安國公府。
陳洛望着天空中消散的火焰，滿意地笑了笑。
金烏代表飛禽大聖；轉了五圈，就是五十斛天品精血，分作兩團，就是分成了兩路出發。
用傳信法器難免會留下痕跡，還是這樣方便。
城外的密探應該都收到信息了。
完美！
對了，風南止好像也是今天離開吧……
算了，坑了她一次，有點不好意思去送，以後再彌補吧。
陳洛伸了個懶腰，走進了書房。
……
好一番折騰，終於把九靈元聖給保住了。
順便坑了六十斛天品精血，並且向妖族展現了一下大玄的繁華。
以後這樣的拍賣會，還是要多多舉辦啊！
說實話，陳洛早就猜到風南止會打佛門的主意。
雖然書中太乙救苦天尊是道教的人物，但是他所在的道門，並非是此方世界的道門，依附也可，不依附也可。
所謂受大道轄制，並非是落筆時就生效，而是在歸附大道之後纔有這樣的作用。
當然，在天道的作用下，天道血脈和最適配的大道會產生親近的效果。
從這個角度來看，讓獅族拿下荒魂境，然後借佛門大道達成荒魂境確實是可行的。
這得是有格局有魄力的人才能做出的對策。
風南止沒有讓他失望。
要知道，陳洛準備了好幾個道門的託在現場，隨時準備提醒風南止呢。
沒想到陳洛只是輕輕看了一眼道門道君，風南止立刻就敏銳地發現了自己的“破綻”！
不愧是虎族女帝。
只是風南止做夢都想不到——
他，陳洛，是未來如來！
——
鋪開宣紙，陳洛拿起毛筆，開始動筆書寫《西遊記》第九十回。
時光荏冉啊，陳洛現在還記得自己當初一人分飾兩角書寫《西遊記》的開篇，這一轉眼，都到九十回了。
再有十回，《西遊記》就完結了！
一直都在想着，《西遊記》完結後對天地會有什麼變化，但是當真的這一天快要到來的時候，陳洛反而有些感慨。
《西遊記》之後，又該寫什麼呢！
斂了斂心神，陳洛接着落筆，一個在“猞猁精”之後，這本書最後一個大妖和孫悟空鬥智鬥法的故事便從筆尖流淌了出來。
當陳洛落下最後一個字，書房之內瞬間起了大風。
那文稿被風托起，其上七色光芒大放，一尊威武的獅子虛影浮現而出，那獅子威風凜凜，晃一晃腦袋，頓時又長出了八個腦袋。
這九頭獅子看了一眼陳洛，雙腿前曲，彷彿是在跪拜，隨後又站起身，一步一步穿過了書房的屋頂，走入了空中。
安國公府外，此處早已聚滿了妖族和看熱鬧的人族。
此時此刻，在場之人與妖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威壓。
“出來了，出來了！”
“獅子！消息沒錯，是獅子！”
“一、二、三……九……九頭獅子！”
“荒魂境！這是荒魂境啊！”
就在議論紛紛將，那九頭獅子上的九個腦袋同時張開了嘴，朝着南荒的方向勐然一吼。
剎那間，一道獅吼聲驚天動地，傳遍天下。
正如書中所說，上通三聖，下徹九泉！
通天徹地大神通，戰力非凡妖中聖！
九靈元聖，出！
……
南荒的天空，忽然間有血色雲彩聚集，漂浮在獅族祖地上空。
緊接着，就是如同悶雷一般的獅吼。
那天空中的血色雲彩凝聚出了一尊獅首的模樣，望着下方。
這一刻，南荒震驚！
“是白山主新寫的天道血脈！”
“最後落入了獅族口中啊，風南止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奇怪，之前的荒魂境天道血脈似乎沒有這般威勢……難道是帝妖境？”
“不，還是荒魂境。威勢和血脈種類有關。”
“沒錯，之前孫悟空的天道血脈，還只是一塊石胎，氣息內斂。牛族不愛張揚，金翅大鵬涉及佛門道理之爭，而白山主寫給虎族的正法天虎嘛……懂的都懂，怎麼可能往頂尖裡寫。”
“倒是這九頭獅子的天道血脈，沒有那麼多避諱，又是獅族，自然威嚴十足！”
“加強虎族？白山主湖塗啊……”
“哼，刃太利，能殺人，也會傷己，虎族不見得佔了便宜。”
“正是。別忘了，那陳洛……不是儒門，勝是儒門啊！”
“可惜了，聽說這是《西遊記》最後一個大妖。也不知下一本還有沒有妖族的內容，若是有，本族必然要爭一個位置。”
“是啊是啊，希望有吧。我等盼入天道久矣啊……”
南荒上空，數道祖妖神念碰撞在一起，隨後又悄然散開，只留下澹澹的酸味在空中瀰漫。
……
幽冥，豐都。
皇宮內，麟皇軒轅曌閉門入定，身後有一道鳳凰虛影，此刻正沐浴在火焰之中，那火焰騰騰，照亮了整座宮殿。
突然，麟皇微微蹙眉，隨即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那血液還未落地就變成了火焰，在空中燃燒殆盡。
“陛下！”守在一旁的上官婉兒連忙上前，面色憂慮。她知道，血出成焰，剛纔麟皇吐出的，是心頭精血！
“無妨！”麟皇擺手，拿起身邊的煙桿，抽了一口，在空中醞釀了片刻，又吐出了一團煙霧。
“這白蓮佛門，有些難纏！”
說完，麟皇擡起頭，看着大殿中的虛空，澹澹道：“狄閣老？”
話音落下，空間扭曲，一名身材與蘇坡仙類似的老者從虛空中走出，朝着麟皇行了一禮。
上官婉兒連忙躬身道：“婉兒見過狄聖！”
狄聖擺了擺手，望向麟皇，遲疑道：“大道受阻？”
“佛門大道堵在幽冥大道九千里處，朕打算硬闖，受到了反噬。”麟皇滿不在意地又抽了一口煙，“要不再宰幾尊大菩薩？”
狄聖點點頭：“張孟將已經盯上了白蓮的華光大菩薩，正和柳誠懸在商議設伏之事！”
“婁宗仁與中央婆娑淨土的懷素大菩薩也正在設計白蓮的雪嚴大菩薩。”
“不夠！”麟皇搖了搖頭，“至少再殺十尊大菩薩，才能引發佛門大道動盪，朕纔有一絲機會衝過去！”
“十尊！”狄聖微微皺眉。
“是至少！”麟皇補充道，“這是佛門大道衰弱瞬間的基本要求。”
“若是能夠擊殺，我等就算開太平也無所謂。”狄聖搖了搖頭，“跟着陛下入幽冥，我等半聖就當自己是聖隕了。”
“但是，僞佛狡炸，龜縮於大道內。我等也找不到機會啊！”
麟皇抽了一口煙：“聖者之心，朕自然知曉。”
“但是大道在前……”說着，麟皇突然想到什麼，說道，“之前小洛那猴子分身來拜見朕的時候，是不是說他開了一條佛門萬里路？”
狄聖笑了笑，說道：“本聖觀摩了那條大道，倒是可以融上古佛門之道，如今借中央婆娑淨土的衆僧加持，由虛轉實。”
“只是幽冥之中並無天道，西域僞佛的佛門大道便是正統。陳洛那小子的佛門路，解不了眼下的困局。”
“天道！天道！你們這方世界的天道真的是瞎了眼！”麟皇聞言，吐槽了一句，“八方世界，怎麼就是這一方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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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聖也不惱怒，只是淺笑說道：“因爲此方世界，有孔聖！”
麟皇撇了撇嘴，接着抽了一口煙：“那慢慢磨吧！”
“實在不行，讓鍾馗去給小洛傳個話。”
“人間大玄要是發展得差不多，先去把西域推了！”
“那些僞佛大菩薩，在幽冥可以躲在大道里，在人間就躲不了了。”
“佛門大道要是炸了封天大陣，我想辦法用幽冥大道補上！”
狄聖嘆口氣：“那是最下策！”
麟皇揉了揉眉心，也不在說話，重新閉目入定。
……
中央婆娑淨土。
“唉……”
地藏如來看着天空，雙眼中不斷有“卍”字浮現。
“小鳳凰又失敗了……”
“那些魔崽子，居然拿佛門大道堵路。”
“過去佛要是知道了，不得氣得涅槃啊！”
“唉……”
“反正我管不了，我在鎮壓血海！”
“這是未來佛的事！”
“未來佛……”地藏想到這個稱呼，又是皺了皺眉。
明明是稱呼佛子的。
現在自從那一章西遊記的文稿傳入幽冥之後，這個稱呼沒有任何預兆都就改成未來佛了……
這是點我呢吧？
未來不是還沒來嗎？
“唉……”
“算了……”
“一點虛名。”
“拿走拿走不客氣！”
地藏如來望着大雄寶殿下人來人往的菩薩和羅漢，又重新躺了下來。
自從有了未來佛，自己在這大雄寶殿的屋頂躺上一天也沒有人發現呢。
我都已經自言自語嘆氣了這多麼多聲，也沒有人察覺呢。
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沒人打擾自己不開心。
“唉……”
“未來佛，好好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