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
靠坐在病牀上的高正弼從筆記本電腦上擡起頭。
“請進。”
繼而,當看着拎着水果籃走進來的年輕人,他面露驚訝,然後笑着喊了聲:“江先生。”
江辰將水果籃放在牀頭櫃,轉頭,看了眼筆記本電腦屏幕,“看來恢復的不錯。”
身殘志堅躺在醫院裡都不忘工作的高正弼笑了笑,“反正閒着也是閒着,躺了這麼多天,骨頭都躺酸了,可是醫生又不允許我下牀,所以總得找點事做,打發下時間。”
說完,他將筆記本合上,放到牀頭邊。
江辰在牀邊的椅子上坐下。
“江先生,事情……都解決了?”
高正弼試探性問。
雖然這段時間一直待在醫院休養,可通過權律師,對於外面發生的秘而不宣的一系列大事,也算是知之一二。
按照常理,此時此刻,對方應該在躲避風頭纔對,如此光明正大的露面,已經足以說明一些問題。
“還沒。”
江辰搖了搖頭,輕笑道:“不過一切算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江先生,當時襲擊我們的,到底是崔在野,還是安在榕的人?”
“無論是誰,都沒有關係。”
江辰確實沒有深究這個問題。
“是崔在野也好,安在榕也罷。他們倆人,都會得到應有的懲處。”
高正弼聞弦知意。
他不知道江辰究竟做了什麼,但既然對方能夠堂而皇之的坐在這裡,那麼可以證明,在這場普通人看不見的慘烈鬥爭裡,這個年輕人起碼已經佔據了上風。
“那蘭小姐什麼時候能出來?”
江辰沉默了下,笑着嘆了口氣。
“她出不出來,不在於別人,而在於她自己。”
高正弼目露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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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理解江先生的意思。”
江辰看着他。
對方捨命相護,這份恩情他銘記在心,可有時候知道太多,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好好休養,金海可缺不了你這樣的支柱棟樑,外面的事不用操心,施董總是和我念叨,要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她可是要和我算賬的。”
高正弼笑,哪怕他知道對方說的是客套話,施董根本不會太在意他這個人,但人就是這樣,即使明知道是假的,同樣難抑心頭一暖。
“士爲知己者死,有施董這句話,我高正弼死而無憾了。”
高正弼玩笑感慨。
江辰失笑。
聊了會天,江辰離開。
還是道恩開車。
作爲國際頂級的專業僱傭兵,用來當司機,好像有些大材小用。
前往看守所的路上,江辰望着窗外,默默想着心事。
雨水不斷落在車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崔在野那個明星情人,以及那位私生子,已經被帶到了境外。
有這兩人在手中,關鍵的是那個孩子,崔在野不敢不聽話,從今往後,這位在首爾作威作福的罪惡集團頭目,就會淪爲牽線的木偶,任由擺佈。
有點下作。
但這個世界,向來是以成敗論英雄。
你仁義正派,可別人不會對伱心慈手軟。
雨水朦朧的車窗,讓江辰的臉都變得晦澀不晰。
“叮鈴鈴……”
手機響了起來。
江辰掏出手機,看了看來顯,還是接通了電話。
“放心,我不是來罵你的。”
這種口氣說話的,只能是施大小姐。
多次吵鬧無果,她也感到無可奈何,而且一向強勢的母親居然也告訴她,有時候女人要學會尊重、甚至是支持男人的決定。
支持她肯定是做不到,不過倒是不想再吵了,畢竟吵也沒用。
“最近國內開始有消息報導,蘭小姐在高麗出事了,也不知道這消息是誰爆出來的,這麼大膽子。”
江辰眼神跳動了下。
不出意外。
應該是那個要和他玩一局的傢伙的手筆了。
耐不住出招了嗎?
“國內輿論怎麼樣?”
“你覺得呢?”
施茜茜憂慮道:“就和明星塌方一樣,不出問題還好,出了問題,後果就會很嚴重。很多人會開始去好奇你的底細,蘭小姐之前的一些事情被抖出來不少。就連沁園,都在最近停業了。對外宣稱是裝修升級。”
沁園都停業了?
還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不過像沁園那樣的銷金窟,在這種時候歇業,其實未嘗不是一種避免火上澆油的聰明舉動。
“好在蘭小姐在國內人脈強大,有人應該在壓這件事的熱度。不過你如果真想幫她,那麼動作得儘快了。”
“我知道了,謝謝。”
“謝個屁吶!”
施茜茜笑罵,“你要是真有良心,那就少說這些沒用的廢話,早點回來比什麼都強。”
江辰默不作聲。
“當初認識你的時候,你明明是一個很怕麻煩的人,怎麼現在像變了個人一樣。”
施茜茜不解唸叨,顯然無法想通。
“因爲我們認識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學生,現在,我畢業了。”
江辰回答的理所應當,貌似,也合情合理。
施茜茜一愣,繼而哭笑不得,她嘴脣動了動,“你的意思是,一年時間,你就變成熟,是個男人了是吧?”
“你難道不知道,男人的成長,不需要一年,一瞬間就足夠了。”
“你就和我扯吧!”
施茜茜知道他又要開始胡謅,再次催促了一句早點回來,隨即便掛了電話。
江辰放下手機。
他其實並沒有開玩笑。
別說一年,就來高麗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的心境,已然判若兩人。
當時在東海,看地下拳賽都忍不住心驚肉跳的他,現在已經親手收割了數條生命,甚至埋在那片碑林裡的那些烈士……
派道恩去大邱前,他沒有預料到這種局面,目的只是爲了將安在榕帶回來。
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會有一成不變的劇本,很多時候,我們別無選擇。
“快點吧。”
江辰道。
汽車加大油門。
輪胎淌過,濺起道道水花。
————
第三看守所。
鄒克釗坐在厚實的玻璃後。
“安在榕死了?”
他看着第二次來探視的年輕人,問。
對方搖了搖頭。
“那他現在在哪?”
“在我手裡。”
鄒克釗沉默了下,並無太多表情流露,“蘭小姐呢?”
“和你一樣,不過高麗檢方對她要更加重視,她在第一看守所。”
江辰耿直得令人淚流滿面。
這個戴着手銬腳鐐,坐在法庭上都能面不改色的男人狠狠皺眉,顯然有些猝不及防。
關在看守所,消息閉塞,他自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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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頭腦城府都出類拔萃,可畢竟不是神仙,光靠猜,哪能猜到所有事情。
“怎麼回事?”
他抓緊話筒,鐐銬撞得鋃鐺作響。
“那天我來看你之後,蘭小姐和我便被幾十人圍殺,我逃了出去,蘭小姐被警方給當場逮捕。”
江辰簡練的進行陳述。
“安在榕做的?”
“崔在野的人,不過是安在榕通的風報的信。”
“你爲什麼沒殺了他?”
即使隔着厚實的鋼化玻璃,都擋不住鄒克釗眼裡的陰狠。
“殺了他有什麼意義?他活着更有價值。”
看着神情平靜的江辰,鄒克釗無聲吸氣,剋制內心翻涌的情緒。
人非草木。
被叛徒出賣,他哪能真的心如止水。
“我去探視過蘭小姐,提出把她救出來,可是她不願意。”
江辰轉移話題。
鄒克釗注視着他,像是猜到了對方的目的。
“需要我做什麼?”
隔着鋼化玻璃對視,江辰沉默了片刻。
“我需要鄒先生認罪。”
認罪。
沒錯。
沒有聽錯。
而且看江辰的神情,也不像開玩笑。
鄒克釗瞳孔收縮。
“我想蘭小姐拒絕我,並不是不想出來,而是不想繼續揹着嫌疑犯的罪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驕傲,我能夠理解。”
江辰不緊不慢,不急不緩,“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讓蘭小姐正大光明的出來。”
讓布頓將軍出手,確實可以解決問題,可是站在蘭佩之的立場,她很大可能不會接受。
所以在基地裡,江辰纔沒有開口。
鄒克釗一語不發的盯着他。
“事情鬧成了這樣,總得有人負責,株室會社的主要管理者就是你和安在榕,你們認罪,這件事就能到此爲止。”
認罪。
聽起來輕飄飄兩個字。
可是對於鄒克釗來說,相當於意味着看不見頭的牢獄之災,很可能一輩子就搭在了這異國他鄉。
而且這還是因爲高麗沒有死刑。
“你確定安在榕會配合。”
鄒克釗反問,像是不清楚對方提出的方案,會對自己造成的後果。
“他那邊我來處理。”
江辰平靜迴應,輕描淡寫的語氣透着令人心悸的冷酷。
鄒克釗沒覺得心寒,也沒問對於一個無法用常規邏輯揣測的瘋子你是哪來這麼大的自信。
既然現在能夠坐在這裡和他說這些,足以證明這個對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年輕人,手腕深不可測。
“那檢方呢?檢方那邊會善罷甘休輕易結案?”
“會。”
江辰乾脆利落的說了一個字,臉上的表情和麪前的玻璃一樣空洞,從而讓人感覺深沉。
鄒克釗看着他,得到簡單而肯定的答覆後,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質疑,同樣迴應得相當果決。
“好。”
也是一個字。
“事後我會想辦法,救你出來。”
鄒克釗咧嘴,“我這條命,本來就是蘭小姐的。”
仗義每多屠狗輩。
在這些罪大惡極的人身上,竟然往往能看見一些難能可貴的品質。
好像是這個世界刻意爲之的一種諷刺。
江辰點頭。
“謝謝。”
“江先生,是吧?”
“叫我江辰就行。”
“我不知道你和蘭小姐究竟什麼關係,但是很感謝,你做的這一切。”
江辰微微一笑。
“鄒先生應該不是一個喜歡煽情的人。”
“這樣的話,我也應該不會再說第二次。”
隔着冰冷而厚實的玻璃,兩人相視一笑。
“鄒先生,在裡面保重。”
鄒克釗神色輕鬆,將話筒掛回,起身。
鐐銬鋃鐺作響。
鄒克釗挺拔的背影走進關押區。
————
還是那個普普通通的小酒館。
老闆特地安排了一個相對僻靜的位置。
“這是蘭小姐的東西。”
車昌民將一個黑色布帛包裹的物件放在桌上,推到江辰面前。
江辰伸手,拿起,掀開布帛,裡面正是那柄他還沒來得及取的蝴蝶刀。
“謝謝。”
車昌民不置可否,他確實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即使經歷這麼多事情,自始至終,都很難在他臉上看到太劇烈的情感流露,彷彿只有一個表情。
但是可以清楚感受到,這位曾經的檢察官,已經和以往不太一樣,眼裡好像沒有了之前那種對於某種信念偏執的追求。
“上次招待不週,今天想吃什麼,隨便點。”
他刻意找老闆要了菜單,遞到江辰面前。
“上次那兩個菜味道就不錯。”江辰將蝴蝶刀重新包好,收起。
車昌民叫來老闆:“上次那兩個菜,其餘的,看着上。”
“好嘞。二位,請稍等。”
老闆這次果然沒再稱呼車檢察官。
“司法部對我做了新的崗位調動。”
江辰拿起酒壺倒酒,“恭喜車檢察官高升,不對,現在應該叫做車大法官了。”
“爲什麼相信我?”
車昌民看不到任何喜色,注視着這位幾乎沒打過交道的年輕人。
江辰將一杯酒放在他的面前。
“因爲你對正義的執着。”
車昌民微微皺眉。
江辰擡起頭,似乎知道他的疑惑。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確實很欽佩你,像你這麼純粹的人,不僅僅是在高麗,即使放眼全世界,也爲數不多。我敬佩每一個敢於爲了理想而奮不顧身的人。或許你聽起來會覺得可笑,但是我也真的希望,這個世界能做到有惡必懲,有罪必罰,每一個好人能有好報,每個壞人能得到應有的制裁。可是,這不現實,也註定不可能實現。”
車昌民沉默。
“正義確實是值得傾盡所有去捍衛的東西,但是追求正義的方式,有很多。你之前只是一位檢察官,即使拼盡全力,也阻止不了有人來這裡收保護費。所以想要追求更廣泛的正義,你只有努力,去站在更高的地方。”
江辰端起酒杯。
“哪怕,是用你以爲的,罪惡的方式。”
車昌民腦子裡浮現那個在求學年代碰到的難題。
如果要救一個人必須要以犧牲另一個人爲代價,該如何選擇?
到現在他都沒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但是有一個問題,此時此刻,他已經不再彷徨。
如果將數量擴大,不是救一個人、而是救成千上萬,甚至是改善一個國家,那麼犧牲一小部分人,應該,是值得的。
車昌民低頭,沒有太多的遲疑與猶豫,伸手端起了酒杯。
兩個塑料杯舉在空中,輕輕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