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捅破天了
桑農
這就是縣試最後一道考題的題目,可作答的內容很寬泛,可以寫一篇策論,也可以寫一篇詩,歌功頌德就完事了。
不需要寫其它花裡胡哨的東西,這只是縣試,出題者也沒指望這種層次的考生能寫出什麼有內涵的文章。
風秉文原先也只是隨便寫一篇意思一下,寫一篇類似於憫農這樣的小詩,就可以輕鬆通過縣試。
但是,他感受到了一股帶着檀香的陰氣,當他隨之擡頭看去,頓時就看到了幾尊在臨時考場巡視的高大身影。
青山縣城隍麾下文判及一衆夜叉無常鬼差,嗯,朝廷以科舉選拔人才,不是隻有陽間官吏監考,同樣還有鬼神巡場,很正常的事情,勿慌。
不過,當風秉文看到一道金黃神光劃過,落在考場中的時候,就知道事情不簡單,監考這種事情,文判露面巡視一下,就算是很重視了,城隍親自降臨,就代表事情沒那麼簡單。
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中,風秉文就看着一尊身高丈許的金黃大神,裝模作樣的帶着一衆判官鬼差巡視,很快就走到他的面前,似乎是才發現他一樣,驚咦一聲,
“咦,風公子,您也參加本次科舉,公子難道有意入朝爲官?”
“我就隨意考考。”
看着站在自己座位前方,都沒打算再往前走的一衆鬼神,風秉文提筆回答道。
“原來如此。”
城隍一副恍然模樣,但是他那巍峨身形仍舊站在原地不動,擺明了就想瞧一瞧風秉文寫什麼,直到風秉文詢問,這才動彈。
“大人不去考場各處巡視嗎?”
“正有此意。”
至此,這位帶着特殊目的而來的城隍才帶着一衆鬼神離開。可是不到一刻鐘,這位城隍又帶着鬼神繞回來了,站到他面前。
“……”
風秉文自然不好將對方趕走,他如今可是考生,而對方作爲鬼神,就擁有巡視考場監察考生之權。
不過,在一衆厚着臉皮,賴着不走的鬼神注視下,風秉文如今答題的想法自然而然就變了,這城隍明顯就是爲他而來,再按先前打算,循規蹈矩,跟着一衆考生歌功頌德的話,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衆所周知,即做同樣一件事情,有人看跟沒人看,當事人操作是完全不一樣的。
於是,本沒把科舉太當一回事的風秉文認真起來,正式作答。
桑農之事,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實在是太廣了,往大里說可關乎一國存亡,往小的說,那也是一家生計,能寫的可就太多了。
風秉文就準備寫一篇策論,論一論世家門閥土地兼併的問題,認真闡述土地大規模兼併對王朝國祚的影響。
當然了,他也不是隻會挑錯的槓精,提出問題,自然會給出解決問題的方法。
他鄭重其事的建議朝廷開始全國範圍內的人口普查,將大量被門閥世家圈養的傭農奴僕全部找出來,登記造冊。
並同時開始清查在大乾開國三百年來開墾,被隱瞞不報的良田數量,確保官府能夠掌控國朝境內所有可耕種的田畝,將其納入賦稅徵收範圍。
寫到此處之時,風秉文可謂是渾身舒坦,酣暢淋漓。可是,帶着一衆鬼神第五次“恰好”經過風秉文面前的城隍神,看到風秉文所寫的內容後,哪怕是已不再是血肉之軀,可仍舊禁不住一陣戰慄。
“城隍大人,有事嗎?”
風秉文擡頭,他的目光如今能夠穿透城隍遮掩面容的金黃神光,看清楚那張似乎被驚嚇住的蒼老面孔。
“……”
生前也曾入朝爲官的城隍嘴脣動了兩下,最終還是沒開口,一聲不吭。
清查全國人口,釐清所有可耕種田畝,此事所涉及到的範圍實在是太廣太大了,一尊城隍神在這等稍有不慎就會撼動江山,動搖社稷的事情面前,微小得可憐。
“無事,公子慢些作答,本官就先回去了。”
撇了一眼這一位轉世聖賢新寫出的文段,這位城隍神的神體又忍不住顫了兩下,再也不敢看了。
因爲這一位還只是少年模樣的轉世聖賢,居然建議大乾王朝以如今蒸蒸日上的盛世氣象爲依憑,以最強硬的姿態,一掃大乾隱患,再續三百年國祚。
他居然在文中寫道,若是膽敢有世家門閥陽奉陰違,生出抗拒念頭,可調集邊軍,以謀反重罪,將之滅族,清查其田畝,還復百姓,清算其資產,充實國庫,以儆效尤。
這等張狂大膽,甚至還充斥鐵血氣息的策論,他哪敢再繼續看下去,如果真的只是少年,他倒還能訓斥一番,責其不夠穩老持重,不諳世事,不知天高地厚。
可對方乃是轉世聖賢,他一介縣城隍,哪有資格教訓,他都不敢想象這篇文章被收上去後,會引起怎樣的波瀾。
本地縣官肯定是沒資格批閱的,再借他十個膽,他也不敢在這張答卷上落下硃筆。
風秉文不管那羣都被他所寫的內容給嚇跑的鬼神,他越寫越起勁,整個人看起來神采飛揚,精神煥發。
而當到日落西山,黃昏將近之時,風秉文這篇策論寫到了結尾處:
大乾正是中興鼎盛之時,若有明君在朝,當以橫掃八荒六合之勢,清掃弊病,再造乾坤,以免後世國力衰退之時,縱有明君在位,有心無力,難以力挽狂瀾。
這一段寫完,風秉文精神舒暢地收筆,再認真地看了一下這篇一氣呵成寫成的策論,然後心滿意足的起身交卷。
而等風秉文交完卷子出了考場,考場一側,對風秉文的一舉一動倍加關注的青山縣官,迫不及待拿過風秉文遞交的答卷,準備看一看這位轉世聖賢寫了些什麼。
拿起卷子時,青山縣官的臉色還是頗爲紅潤,眉宇間甚至還帶着喜色,他下意識的認爲他看到的會是一篇由聖賢書寫的歌功頌德的文章,這樣的話,他作爲當地的主官,也會得到嘉獎。
可是,當他看到風秉文那一篇關於桑農之事的策論後,紅潤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最後由白轉變青,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滲出。
“他怎麼……”
青山縣令的嘴脣都嚇得直打哆嗦,土地兼併是封建王朝必然會產生的頑疾,都是當官的,又哪能不知曉這種問題。
可知道歸知道,卻沒有幾位想不開的敢提出來,更別說這種在科舉考場上,直接揭露這種問題了。
若是尋常考生,作爲縣官,他大可以硃筆一揮,廢掉考生資格,終身永不錄用,可那是轉生聖賢,他也只是討了人家住在他轄地的便宜,纔有資格知曉對方的身份,但是他沒有資格壓下這篇策論。
其實問題提出來了也不打緊,土地兼併造成大量自耕農被權貴豪紳逼着成爲了無地耕種,只能賣身求存的傭農,這都是公開的秘密了。
這玩意就像是被蓋子蓋住的糞缸,雖然偶然能聞到臭味,都知道里面污穢橫流,不堪入目,但都不在意,還能忍受。
但是現在,有人把這糞缸蓋子掀開了,這必將會讓臭不可聞的污穢惡臭之事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而最關鍵的是,掀開蓋子的人還給出了一種最爲激烈血腥的解決方式——召回邊軍,以最爲鐵血的姿態清查田畝與人口。
若是真的按此實施,青山縣令不敢想象大乾將會因此發生多麼恐怖的動盪,又會產生多少血案,叛亂四起?改朝換代?這都是可能會發生的。
“來人,快將本官的水鏡準備好,本官有要事上呈給府臺大人。”
沒有批閱的資格,壓又壓不住,自然只能向上稟告了,渾身冒汗的青山縣令也不敢再多想,只是雙手捧着看似輕如鴻毛,卻好似衆若千鈞的答卷,輕跑着奔向衙門。
一切就如城隍所預料的,青山縣令不敢批閱風秉文的答卷,甚至看都不敢多看,只後悔爲何被調到青山縣上任。
不過青山縣城隍還是料低了,當風秉文這張卷子上的內容,通過衙門中用於緊急傳訊的水鏡陣傳出去後,府城中那些本來悠哉悠哉都準備府試事宜的考官們,頓時全都炸了。
“直娘賊,縣試的試卷也要送上來?”
收到緊急通知而匆匆趕往水鏡臺的一名七品文吏忍不住大罵。
“你先看看內容再說。”
守在水鏡旁的一名老道士點了點鐫刻下的內容,他剛剛看了一眼,也察覺到了其中問題,閉眼沒看了。
“不知所謂,胡……”
僅僅只是看了兩眼,這名品級不低的文吏就準備發作,可是當他看到這篇策論的署名後,立馬就把嘴巴閉上了,然後去請示府城的最高執政者。
在一番鬧騰之後,這一篇縣試策論又被匆匆的送往荊林州首城,幾乎是同樣的流程,在風秉文坐上他爹那輛拉風的馬車,悠哉悠哉到家的時候,他一時興起寫的策論,已經被送到當朝皇帝的桌案上。
都已經勤政一天,準備歇歇的崇明帝斷了用晚膳的心思,拿起風秉文的策論看起來,眼睛漸漸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