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
張彪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所謂“矩”,就是世界規則被扭曲。
簡單理解,相當於世界本源的一些病變或腫瘤,在其範圍內,會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有時也會被邪祟佔據。
這種東西,並不少見。
甚至幽闋城的建造,也吸收了大量“矩”,才成就如今規模。
眼前這“矩”,規模並不大,頂多能讓一片區域怪事頻生,若在前世,就是形成所謂的規則怪談。
但發生在泗水界,卻很古怪。
這裡可是有着諸多古神統御,他們早已拋棄遠古的血腥祭祀,麾下有各自香火神教,怎麼會讓這種東西出現?
張彪若有所思,繼續前行。
梆!——梆梆!
“關門關窗,小心火燭…”
遠處,打更人的聲音傳來。
這打更的叫法也有講究,所謂“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賊、五更雞”,各個時間,都會有不同的提醒。
如今已經是二更天,家家戶戶都要熄燈睡覺,而張彪沒走多遠,就看到前方燈火通明,隱約有哭喊聲傳來。
卻是一座三進的大宅院,院子內還擺着靈堂和紙人紙馬,裡面披麻戴孝的人沒有守靈,反倒跌跌撞撞,從裡面往外衝。
“詐屍啦!”
“鬧鬼啦!”
門外,幾名家屬臉色慘白,坐在地上渾身發抖,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遠處腳步聲響起。
他們擡頭一看,只見從夜色濃霧中走來一名道人,白麪長鬚,長着一對三角眼,扛着長幡,渾身道袍破破爛爛,怎麼看都不像是好人。
然而,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卻眼睛一亮,連滾帶爬跑了過去,急聲道:“盧大師,您來的正好,家中又死人了。”
“無妨。”
張彪面色平靜,瞥了一眼。
這家人姓郭,經營桑麻布匹生意,算是城中不上不下的富戶。
說話的人叫郭懷寧,乃家中老二,平日負責走南闖北運貨,因一次帶着商隊夜宿荒山遭遇邪魅,被盧生所救,成爲好友。
張彪原以爲,自己的前身遇襲的事,與郭家有關,但看此人模樣,多半不知情。
這郭家之人也都是凡俗百姓,看到他到來,頓時有了主心骨,一個個跟兔子一樣跑來,躲到了他的背後。
咚!
宅院之中,突然傳來沉重腳步聲。
緊接着,一道身影騰空而起,從院中跳出,卻是名穿着壽衣,臉色鐵青,渾身冒着黑煙的老嫗。
郭懷寧悲聲道:“盧大師,家中接連出事,我娘也氣急攻心而死,這纔剛嚥氣兩天,怎…怎麼又詐屍了?”
“不是詐屍,是走胎。”
張彪眼角一抽,面色有些古怪。
“啊,走胎?”
“死人怎麼能走胎?”
“大師您看錯了吧?”
衆人一聽,皆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泗水界有香火神教,雖說修行之術並沒廣爲流傳,但一些尋常中邪的術語,百姓卻清楚的很。
所謂走胎,常發生於小孩身上,乃魂魄離凡體,另到其他母體投胎,謂之“走胎”,表現爲經常生病,面黃肌瘦,夜睡不寧,晚上喜歡寄宿於別家。
而有時候,會更麻煩。
離體的魂魄,會被其他散碎陰魂佔據,畢竟靈界之中陰冷漆黑,這種缺失魂魄的肉胎,就像溫暖的家一樣,會吸引來不少東西。
而這老太,情況更特殊。
聽到衆人詢問,張彪也沒多解釋,從宿主盧生的布兜中,取出一枚鎮魂鈴。
以他的能力,這些事自然能輕鬆解決。
但他眼下的分身,只有本體七成道行,和普通元嬰差不多,還不能隨意顯露陽神,以免引起此界神靈注視,所以只能用普通術法。
鈴鈴鈴!
鎮魂鈴一搖,響徹小巷。
這也算是一件法器,雖然品質低下,但也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周圍人都只覺鈴聲迴音不絕,腦袋嗡嗡作響。
那身着壽衣的老嫗,更是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如同野獸般四腳着地,在牆上竄來竄去,想要逃跑。
若是前身宿主,肯定降不住對方。
但對張彪來說就輕而易舉。
鎮魂鈴再次一抖,老嫗便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沒了動靜,渾身黑煙也漸漸散去。
“好了,把人擡進去吧。”
張彪收起鎮魂鈴,一聲吩咐。
衆人面面相覷,見那屍體果然沒了動靜,這纔敢上前,七手八腳,將其重新擡回靈堂,放入棺材之中。
就在這時,張彪若有所覺,不動聲色瞥了後方巷子一眼,這纔在衆人簇擁下,進入郭家大宅。
吩咐下人不要胡說八道後,郭家三兄弟又將張彪請入後宅,備下酒席,小心伺候。
“大師,怎麼會是走胎啊?”
老二郭懷寧忍不住問道。
張彪也不隱瞞,隨意吃了口酒菜,低聲道:“方纔人多眼雜,不好多問。”
“老夫人,怎麼有了身孕?”
這,纔是他面色古怪的原因。
看這老嫗,至少已年過花甲,精血枯竭,腹中卻懷了胎兒,而且是個死胎,才被畜生陰魂佔據。
“不可能!”
郭家老大郭懷恩面色驟變,滿臉通紅站了起來,本要怒吼,但看了看窗外,還是咬牙低聲道:“大師你肯定是看錯了,若再胡說八道,我定與你拼命!” 其他兩兄弟,也是滿臉怒火。
所謂倉廩實而知禮儀。
泗水界物產豐富,商貿發達,百姓安居樂業,雖沒有類似儒家的存在,但各個香火神教卻有嚴格教義,和禮儀仁智信那套差不多。
他們郭家雖是商賈,但極其注重家風,這種事若傳出,幾代都擡不起頭做人。
“坐下!”
張彪頭也不擡,一聲呵斥。
三兄弟不由自主,撲通一聲就坐了下來,眼中皆是充滿恐懼。
他們這纔想起,對方可是術士。
張彪也懶得跟他們打啞謎,平靜道:“老婦人腹中有胎,這才吸引了個有些道行的蠢物小妖,本想奪舍,卻沒想到還未成型,人就死了,怨氣不散,纔出來作祟。”
“你們若不信,殺只雞去撩逗一番,還能蹦躂起來。”
“啊?!”
三兄弟頓時臉色陰晴不定。
老二郭懷寧咬了咬牙,低聲道:“不瞞大師,方纔正是廚房殺雞,斷頭的雞還四處亂竄,跑到靈堂,才弄出這事。”
“定是郭忠那廝!”
不同於其他兩位兄長,郭家老三是個滿臉絡腮鬍,有些武勇的漢子,不知想到什麼,氣得拍桌而起。
“懷慈,坐下。”
郭家老大訓斥了一聲,眼中陰晴不定,對着張彪低聲道:“郭忠是我家老僕,一直是他伺候老夫人,但他也已年歲不小…”
“與他無關。”
張彪微微搖頭,看向院外一碩大的株桃花樹,眼神微冷,“前些日子死了幾人,是否都爲女子?”
“嗯。”
老二郭懷寧點了點頭,“先是一遠房女眷,過來探親,臨走時遇害,隨後是馬伕的老婆,還有…我兄長的女兒…”
說着,看了老大懷恩一眼,對方已是口脣發抖,淚流滿面。
張彪沉聲道:“爲何不上報神教?”
從前身記憶中得知,他目前所在的楚國,供奉着一尊古神黑公,香火神教也算實力不凡。
像這種弄出不少人命的事,一般會由本地香火神教處理。
前身這種走江湖的術士,能力有限,只能接一些神教懶得搭理的小活。
若非如此,根本難於生存。
“上報了。”
郭家老大悲聲道:“神教的神官來看過,說是染了疫病,讓我等趕快搬走。”
“我還以爲,是送的銀錢不夠,但他們根本不收…”
說到這兒,已不再言語。
他們也不是傻子,已發現不對勁。
盧生一個江湖術士都能看出的事,神教卻硬說是生病,還有鎮中的土地俗神,方纔詐屍時,應該早已現身,卻毫無動靜。
此事,怕是與神教有關係。
這讓他們有些難以接受,
或者說,不敢想。
以黑公神教在楚國的地位,說一不二,比官府還要強勢,治他們的罪,簡直輕而易舉。
wωw● тт kán● c ○
老三郭懷慈此時也沒了方纔怒氣,臉色慘白道:“咱…咱們什麼時候得罪了神教…”
老大郭懷恩一咬牙,“準備一下,明天就走,對外說送老太靈柩回鄉,老三留下,把幾個鋪子都賤價賣了!”
老二郭懷寧則沉聲道:“不,什麼都別要了,我這就去準備。”
顯然,他們已選擇了退讓。
郭懷恩想起當初神官的話,什麼身染疫病,分明是提示他們趕緊滾蛋。
雖不知什麼原因,神教要與他們爲難,但顯然離開是唯一保命之法。
張彪則矇頭吃着酒菜。
他已隱約猜出原因。
院中桃樹,不知什麼原因,產生了“矩”,靈視之眼查看,能在夜晚三更之時,使得這片宅子陰陽不分。
有淫邪鬼物趁機滋擾女眷,導致這些女子暗懷鬼胎,被吸乾精血而死。
此地神教之中,恐怕是有人盯上了這“矩”,想先將郭家趕走,再據爲己有。
這種事,他也不願意摻和。
一來,容易暴露身份。
二者苦主都不追究,他若出手,事後能拍拍屁股就走,但這些普通百姓可是會遭到報復,家破人亡。
果然,在郭家三兄弟出去後,外面很快就一片嘈雜,隨後便是翻箱倒櫃和騾馬嘶鳴聲。
不知不覺,便過了三更。
不知什麼時候,宅院內光線變得暗淡,張彪放下手中酒杯,緩緩擡頭,眼中閃過一絲殺機。
“矩”再次發揮力量,整個宅院已成爲陰陽不分的鬼蜮,只不過尋常人難以察覺。
呼~
陰風吹過,院中燈籠變得一片慘綠,映照郭家人的面孔,皆是綠油油一片,異常陰森。
白色的陰霧翻涌而起,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兩眼變得呆滯。
而院中,不知什麼時候已出現一道人影,身着員外服,藍面紅須,尖口獠牙,滿眼紅芒。
其身上有香火神力金光閃爍,正是本鎮土地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