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道……
盡人一時都有些啞口無言。
說不意外那是假的,但要真說意外,又不絕對。
也是直至此刻,盡人才發現他是算出了道穹蒼能算到自己的目的地之一,可能會是青原山常德鎮。
但至此自己就停下了。
卻不曾想,道穹蒼是個行動派。
他想到什麼之後,總會在第一時間將敵人的路給堵死。
放在現下境況當中,便是道穹蒼,提前在這裡埋好了什麼。
“你圖什麼?”盡人什麼都不好奇了,現在只好奇騷包老道的目的。
“圖你。”道穹蒼淡淡道。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回答……盡人操縱着天機傀儡,平靜回道:“那你所圖甚小。”
畢竟是抓了十尊座香姨,去圖一個區區徐小受,這不是本末倒置,是什麼?
若他所圖是八尊諳,那才說得過去吧!
“不。”道穹蒼搖頭,“你不小,天下人瞧小了你,本殿卻不會。”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我該受寵若驚嗎?
盡人沒有回答了,而是在環顧四下後,倏然出手。
他掌心中射出紡織靈線,將朱一顆掠來關入大開的腹腔之中,又快速從嘴裡吐出老朱戒指中的八字令。
“嗡!”
同一時間,天機傀儡和香姨腳下綻放紡織靈線。
二人身影齊齊消失,出現在了曹氏鐵匠鋪門口。
“大挪移術?”
道穹蒼臉色變得古怪。
他實在是不記得什麼時候,自己有教過徐小受這些東西。
而記憶如若真不會出錯的話……
這小子,只看過幾次自己的天機三十六式,偷學過去了?
“嗚——”
天穹一聲惡鬼狂呼。
昏暗之下,九扇巨大的鬼門橫空而啓,從中飛出了頭顱、軀幹、臂膀等塊件……
這些分段封印的殘缺鬼靈之塊迅速在半空拼湊,化作一頭十數丈高,青面獠牙的惡鬼。
如此惡鬼一出,周身聖力一綻。
整個常德鎮的鬼潮都發出了驚怯顫音,紛紛跪地匍匐。
紅字鬼籤,半聖級鬼靈,白孽閻主!
很明顯,在被戲耍過後,奚是動了殺心了,連壓箱底的鬼靈都掏了出來。
他就立在白孽閻主的頭頂之上,風馳電掣從遠方趕了過來。
來到常德鎮後,卻發現道殿主重歸出現,和一頭破敗的天機傀儡對峙着。
即便那天機傀儡發生了移動,道殿主亦沒有後續,而是選擇靜觀其變。
“道殿主!”
從天穹一躍而下後,奚不曾從白孽閻主的頭頂下來,只是微微俯首。
他被徐小受搞怕了。
此刻他的目光之中,有着驚疑。
某一刻,奚甚至是這般懷疑的……
會否這個老道,也是徐小受的手筆,打算搞出來繼續戲耍自己玩?
“稍安勿躁。”道穹蒼擡眸只瞥了一眼那周身燃燒着幽白色半透明火焰的半聖級鬼靈,無動於衷收回了目光。
奚想了想,忍住了將錯就錯,將計就計,一腳把老道踩死的衝動,“徐小受呢?”
“那裡。”道穹蒼指了指對街的方向。
“我們……”奚請示着,是否需要他出手。
“說了,稍安勿躁。”道穹蒼胸有成竹望着遠方,翻出了他的招牌天機司南,輕笑道:
“曹一漢,不會助他的。”
……
“他沒有追來?”
香姨往後一瞧,滿街擠着密密麻麻的幽白色火焰。
但那騷包老道,竟肯放她跟徐小受過來曹氏鐵匠鋪。
他在想什麼?
真這般有自信?
只不過……
一想起方纔朱一顆欲進鐵匠鋪,結果弄得當場昏厥,她對這個鋪子,已不抱太多希望。
神亦來了,或許魁雷漢給幾分面子,畢竟他們交情甚好。
但就憑她和一個後輩徐小受,曹一漢估摸着連面都懶得一見。
便這時,香姨瞧見天機傀儡,一巴掌叩在了鐵匠鋪的木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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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輩徐小受,拜見曹前輩!”
香姨眉毛高高挑起,有些心驚肉跳。
朱一顆前車之鑑,徐小受還不肯死心?
果不其然,鐵匠鋪中,傳出了拒絕味道十分明顯的攆人聲:
“要我重申第二遍嗎?”
“都滾!”
換作他人,怕是這一聲後,就嚇得失去繼續求見的心情,調頭就走。
盡人不然。
且不說他此刻已經沒有退路,單憑魁雷漢此聲,他也聽出了別樣的意思。
“他知道我!”
沒有跟朱一顆般第一時間遭到攻擊,盡人就知道魁雷漢曉得“聖奴徐小受”之名,給足面子了。
是了!
便是此人蝸居於這般凡俗地界之中,也不至於真的與外世隔絕。
便是他想要做到做到與世隔絕,恐怕聖神殿堂、五大聖帝世家都不讓。
畢竟這是一個指不定何時就會爆炸的危險份子,上頭完全不關注,是不可能的。
而如魁雷漢這般雄才,但凡被盯上了,絕對會想着如何脫身。
可他越掙扎,聖神殿堂只會盯得越緊,盯越緊,則越掙扎。
這,必將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那麼,爲了脫離這般循環……
一來,俯首稱臣,這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二來,就只剩下激烈反抗了。
這“二”看着也不像,畢竟從魁雷漢如今處境看,他就算內心真的想反,外象依舊是被迫自囚於這般鐵匠鋪中。
可想而知,制約他的東西,有多重!
一瞬之間,盡人腦海裡分析了許多:
“將萬分之一概率,魁雷漢是真的想隱居於此的這般可能性剔除,畢竟如此人等,絕不甘平庸。”
“那麼,他知道我,說明他還在關注煉靈界,還在等一個可以重新出世的契機……”
“道穹蒼卻不阻我,說明他胸有成竹,篤定了魁雷漢決計不可能助我,我註定會是個跳樑小醜……”
“那這一扇門敲不敲得開,已經不止關乎我生與死的事情了,也許影響到的,還有煉靈界百年格局……”
曹氏鐵匠鋪就在前方,木門就在前方。
天機傀儡的動作卻有了那麼一剎的遲滯,彷彿這門不是木製的,是碎鈞盾打造而成的。
可是……
沒有退路!
此刻駕馭天機傀儡的,只是一道盡人的靈念。
若得不到魁雷漢的幫助,就只剩下“放棄被殺”和“拼命後被殺”兩條路了。
放棄是簡單的,拼命也很簡單。
二者最後所付出的代價,撐死了不外乎是一道靈念,僅此而已。
但這般選擇,卻代表了“認輸”,這不行!
既然失敗的代價也只是一道靈念,爲何不試試?
早在彼時麒麟界救下貪神,徐小受還決定一戰聖帝北槐之時,他就完成了思想上的轉變:
而今之他,已不想唯唯諾諾,仍以“周天參”、“小石譚季”等鳥名示人。
他要讓“徐小受”之名,響徹這聖神大陸五域的大江南北!
“篤。”
天機傀儡,第二次敲起了曹氏鐵匠鋪的門。
只不過這一次,它用的是來自八尊諳的身份令牌,八字令。
同時,盡人的聲音出現,在靈闕之力的運送下,不僅送進鐵匠鋪中,更傳到了對街去:
“風聞,曹前輩天縱之資,煉靈奇才!”
“在十尊座之戰時盤膝悟道,不過數息時間,便頓悟驚世駭俗之徹神念。”
“更在之後,曹前輩傳授八尊諳此法,令得他習悟劍念,創出觀劍術,以此成就‘第八劍仙’尊名……”
曹氏鐵匠鋪沒有動靜。
對街之上,道穹蒼臉色一動,表情卻變得古怪。
他沒想到,徐小受的破局之策,竟是使用無所不通的大馬屁術!
且這馬屁之術的內容上,還用了特殊筆法,篡改了事實真相,只爲了將人捧得更高……
還沒完!
對街的彩虹屁,一浪更比一浪高:
“……老八是什麼人?不過一仗劍俗客罷了,徹神念,卻是比肩祖源之力的驚世壯舉,甚至猶有過之!”
“八尊諳此前令我持此令前來代爲拜訪前輩,稱是‘前輩之才高天一丈,前輩之德高山仰止,昔時授念之恩,今日前來相報’。”
“可晚輩前來報恩的路上,卻遭遇那騷包老道攔路,此人品行不端!阻我前程!縱鬼擋道!不似好狗!……”
香姨都聽呆了。
出口成髒的,你是要修脣槍舌劍術第二境界嗎?
況且,騷包老道還在後面啊!
香姨都忍不住回眸往後看。
後方街道上,奚都聽得臉色一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出手了。
低頭一瞧,道殿主春風拂面,彷彿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完美的誇讚他的話語,笑意盎然的。
這能忍?
奚感受到自己和十尊座的差距了。
換作是他,有這能力,早出手割掉那廝的舌頭!
曹氏鐵匠鋪依舊靜悄悄的。
也許是因爲天機傀儡拿出了八字令,魁雷漢沒有出手傷人,卻也沒有出聲迴應。
香姨忍不住了,劈頭就罵:
“曹一漢,你是啞巴嗎,還是耳朵聾了,什麼都聽不見?!”
盡人默默在心裡頭豎起了大拇指。
“隆”的一聲,九天悶雷,應聲滾響。
鐵匠鋪內,魁雷漢的聲音終於出來,卻不提馬屁一二,只是狀若隨口般問道:
“你打算如何報恩?”
喲呵!
你還真挾恩圖報啊?
當年老八不是和你一併研究徹神唸的發展方向,然後自悟的劍念嗎,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
心頭思緒如此,盡人是萬萬不敢這般作聲的,他只是嚴肅地說道:
“老八說了,今日曹前輩若能見我,能助我一臂之力……”
“他願用虛空島次面之門來交換,從今往後,您就是虛空島之主!”
“此外,他還願意贈附一個人情……但有前提!您不能讓他現在就去對付月之一族!”
啊?
香姨怔然轉眸,幾乎傻眼。
她完全是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這頭像在胡言亂語的天機傀儡,滿心不信。
可用次面之門換魁雷漢入局……
那個人情,甚至細節到了奴兒妹妹,不像是徐小受能胡謅出來的話……
八尊諳,真對徐小受有過這般話語?香姨驚疑不定。
對街,白孽閻主頭頂上的奚,聞聲更是雙手一抖,他關注的重點是:次面之門在那天機傀儡身上?
“道殿主……”
奚下意識轉眸,再要請示是否需要截下來。
道穹蒼臉色也是變了,稍顯凝重,顯然也是被“次面之門”鎮住。
但最後卻是擺手示意,不了了之。
“他在等什麼?”
奚已經搞不清道殿主的想法了。
徐小受窮途末路,魁雷漢忌而不發。
這不趁機拿下香姨倆人,真要給徐小受說動了魁雷漢,不得沒地方悔去?
“你走吧。”鐵匠鋪內,魁雷漢低嘆:
“看在你如此敬我的份上,也看在八字令的份上,我不會傷你。”
“但你今日困局,我亦不會插手半分。”
次面之門都動不了你志?
虛空島之主,都滿足不了你魁雷漢的野心?
這破鐵匠鋪有什麼好啊,你待在裡頭這麼多年,特麼是長了一頭蘑菇不敢出來見人了是吧?!
盡人真想一巴掌拍碎這破木門,然後揚長赴死,他卻是知曉萬萬不能這麼做。
“唉……”天機傀儡沉聲一嘆,視線轉向了香姨,幽幽說道,“原來我看錯人了。”
香姨還沒從心頭驚思中恢復回來,一臉不解。
你幹嘛對我說話?
但哪怕天機傀儡沒有臉色,她看了又看這張臉,瞥了再瞥鐵匠鋪,聽出了點什麼。
“哦?看錯?什麼意思?”她附和了一聲。
“徐某本以爲,魁雷漢是個英雄……”
“哦?本以爲?”
“是的,就是本以爲!”盡人操縱着天機傀儡,做了一個無奈聳肩的動作,嘆聲道:
“我雖看不起老八,因爲他藏頭露尾,蠅營狗苟,只做偷雞摸狗之事,做事從不如我這般光明磊落,直來直去……甚至敢以王座道境修爲,直戰聖帝北槐!”
鐵匠鋪內突然傳出咣噹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碰掉了。
接着是一陣嘈雜,最後歸於安靜。
天機傀儡目不斜視,嗤聲道:“我卻也敬八尊諳!因爲他,曾對我說過這樣一番話……”
“什麼話?”香姨餘光掃着好似有所動靜的鐵匠鋪,自個兒也真好奇了。
盡人凌然一甩手,險些把天機傀儡零件都甩了出去,模仿者八尊諳的口吻,斷然道:“那道穹蒼,在我眼裡,就是一坨狗屎!”
“放肆!”
對街的道穹蒼沒有動作,奚卻大喝一聲,完全不敢再聽下去了。
如果這是道殿主的考驗,他已必須要有所動作。
如果最後局面會演變成了十尊座之戰,自己當下能做的,也是儘早出局——這樣罪不至死!
於是乎,十丈高的白孽閻主身上業火盡燃,無視了道殿主制止的眼神,一副君辱臣死的忠義模樣。
它一躍越過長街,一腳轟向了曹氏鐵匠鋪外的兩人。
香姨擡眸,瞳孔一顫。
只見熊熊白孽業火,當頭墜來,聖力覆蓋其中。
這一擊如中,以她禁武令之身,怕不是要殞命當場?
盡人無動於衷,像是篤定了什麼。
“轟!”
九天之上,果不其然炸開一聲雷鳴。
曹氏鐵匠鋪的窗戶忽然被崩開,昏暗之中,紫電劃破長空,一閃而逝。
“要打,滾一邊去打,別髒了我的鋪子!”魁雷漢一聲沉喝。
誰都沒曾看出他是如何出的手。
那半聖級的白孽閻主陡然一震,一身業火被轟得崩飛,鬼靈之體更是高高拋空而去。
“咦?”
鐵匠鋪內傳出一聲驚疑,似在疑惑一擊怎會打不死這羸弱鬼靈。
“轟!”
高空中,白孽閻主體內再度炸開驚響。
那漫溢兒出的紫電噼裡啪啦,由裡及外,竟不知何時藏到了白孽閻主體內去。
其造成了二次傷害,不止將白孽閻主從常德鎮範圍轟了出去,更是把頭頂上的奚附着震傷,電得口吐白沫,抽搐昏厥。
“這,就是罰神刑劫?”
盡人駭然,他已是第二次看到魁雷漢出手了。
卻還是沒有堪破罰神刑劫本質是個什麼東西,甚至連這般徹神念真實長什麼樣子,都沒瞧清半分。
而只是這麼一道紫電……
連白孽業火都能一擊潰爛!
連半聖級鬼靈都能一擊轟飛!
但凡魁雷漢肯出面對付道穹蒼,騷包老道,真得調頭就跑吧?
不!
應該思忖的,或許該是……
這般人物,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將他壓在小小的鐵匠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