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之主的劍，狠狠點上了靈劍版山海憑。
那由無數“蜘蛛腿”架構出的靈魂結界，猛地一凹。
“轟！”
矛與盾的針鋒相對，於虛空掃蕩開了冷氣凜然的幽青色波光。
“唔！”
柳扶玉靈魂體陡一震，神情卻怔了。
同樣，徐小受的這一劍，她看不懂。
她看不懂天棄之明明不止棄離了般若無，還棄離了徐小受那時展露出的有關鬼劍術的大部分奧義道紋，這個時候，他怎麼還能反抗？
她看不懂自己以太上白日爲餌挖出來的坑，徐小受心甘情願跳進來了，臨埋坑時，這傢伙怎還能伸出一隻手來……阻止？
自始至終，戰鬥節奏都把控在自己的手裡。
偏偏到了收網的最後關頭，出了岔子，徐小受站了起來？
“靈劍術……”
腦海裡迴盪着那一聲，柳扶玉豁然意識到，自己是棄離了徐小受固有的過往經驗，但他放棄了奧義陣圖後的求解方式，亦超過了自己對所謂劍道的理解。
甚至於說，超過了整個古劍修時代，偏到了另一條未知的路上？
“成了！”
這邊酆都之劍勢一滯，對面徐小受便如得到了最大的鼓舞，喜上眉梢。
這瞎搗鼓出來的山海憑，褪去了古劍修高大上的長衫，把本質硬核揪出來糊臉糊過去，竟也能用！
既然能用，管它什麼意境不意境、感悟不感悟？
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都是好貓。
“震！”
徐小受這下真的是亂來了。
他操縱着那以劍念化形具現出的無數條蜘蛛腿，以“反震”和古劍術中“震道”的方式，猛地往前一頂。
“隆……”
酆都之劍那呼嘯漫天的勢，霍然往後一甩。
幽青色的波光如浪潮逆轉，頃刻往柳扶玉的方向招呼過去。
“噗！”
本就身負有傷的柳扶玉，如何擋得下這一招“蜘蛛挺肚”，一下給震得口噴魂血。
卡在這時，徐小受福至心靈，腦海裡再閃過了神亦以身傳授餓鬼道的畫面：
“餓鬼道，餐萬靈，吞萬法……”
“靈法皆空，三千消化，得化盈實，只餘轉逆……鬼門關下，虛實顛倒，當通陰陽，可逆靈肉……”
以鬼劍術爲用，以劍念爲基，參照天機術和煉靈道的方式施展的“山海憑”，便是極致了嗎？
不！
這個時候的靈劍術山海憑，只堪堪和柳扶玉酆都之劍持平。
之所以能震傷她，是因爲她身子骨嬌弱，先承了天棄之的反噬之傷在先。
若再輔以餓鬼道之力，吞納天地萬法，且將自身肉身之力全部返送給靈魂之力，這靈劍術山海憑，能否從一式防禦劍法，化作攻擊劍法？
想到就做！
“九劍作陣，憑開鬼門。”
刷一下，徐小受身周旋掃而開九柄空間小劍，敕作劍陣，訇然召開了又一座地獄之門。
較之於柳扶玉的，這扇門便顯得有些虛幻了。
但是……
能用就行！
地獄之門大開的同時，徐小受身上再飆射出了無數“蜘蛛腿”扎進門內，裡頭“嗚嗚”鬼叫着的魂靈還沒出門，便被將全部吞噬。
“嗝。”
從各道各法、各魂各靈中反哺而來的力量太滿，幾要溢出，徐小受都忍不住打了一個飽嗝。
這怪異的聲音，落在戰場中，着實太刺耳了！
“不好……”
柳扶玉靈魂體預感不妙，並指一印，順勢將噴出口的魂血一祭，化作烏光射進酆都之劍中。
“去！”
酆都之劍劍身亮起血芒。
巨大無比的古老魂劍，明明憑立於空，去勢已消，這會兒像給打足了雞血，二次衝襲而去，點向徐小受。
“來得好！”
徐小受一聲大呼。
緊接着，在柳扶玉及各大觀戰者愕然的目光中，他四肢一縮，身上那無數蜘蛛腿跟着斂回體內。
好怪異……
不止劍法怪異。
這收劍的方式，也沒有半點古劍修的風度，跟“雅”字完全沾不上邊。
但效果卻是極爲明顯的……
“轟！”
劍念蜘蛛腿一撤，靈劍術山海憑跟着消失。
失去了阻礙的酆都之劍，在虛空破開了一層又一層青光，轉瞬就要洞碎徐小受靈魂體。
——負面效果？
“受爺瘋了？”風中醉表示完全看不懂，“擋得好好的，爲什麼要選擇自殺？”
可正如他的、五域觀戰者的感受一般，誰都不是受爺，所以誰都理解不了受爺。
酆都之劍破身而來時，徐小受身上又又躥射出蜘蛛腿，這一次卻不是扎向天道、扎入空間，而是全部劍狠狠釘入了那巨大魂劍中。
“逆劍式！”
目眥欲裂一聲吼。
破空刺來的酆都之劍，硬生生在徐小受驟然爆發的魂力扭轉下，扭得劍身一彎。
隨後，從他肩側擦過，刺向了現場的觀戰者。
“靠！”
風中醉嚇一激靈，傳道鏡都一抖。
好死不死的，那劍就往自己的頭頂方向洞削來，而巳人先生這號偉大的盾牌察覺不妙，先行溜了。
“別搞我啊！”
風中醉一叫着，狼狽一矮身，酆都之劍便從傳道鏡上方斬過。
在立體的畫面效果呈現下，這劍宛從中域玉京城舊址，斬向了五域觀戰者的頭顱。
“臥……”
五域衆人跟着受驚，齊齊也一矮身。
後才反應過來這只是畫面，不是真實的劍斬。
伴隨風中醉重新起身，傳道鏡也能再次對準戰場了，不過在這一低一高的小小變故後，戰局，徹底被改變了！
受爺拋出了藏苦？
藏苦劍尖一掉，對準了柳扶玉的同時，托起了負手而立，背對戰場的受爺？
“啊？”風中醉再次看懵，“他怎麼背對柳劍仙，在對我們笑啊？”
這太詭異了。
架打一半，畫風突變如此？
還沒完！
柳扶玉剛欲有動作。
受爺表情不變，就豎起了兩根手指，含笑道：
“什麼叫御魂詭術啊？”
他身上那扎進酆都之劍各大薄弱處的劍念蜘蛛腿，應聲猛然一汲。
“嗤……”
酆都之劍，當場縮水了大半！
柳扶玉靈魂體跟着一下黯淡了不少，在半空給抽得一踉蹌。
“我的劍……”
“他，怎能控制？”
思緒來不及再轉了。
因爲被徐小受強行改變了進攻方向的酆都之劍，此刻對準的，儼然就是柳扶玉自己！
柳扶玉駭然色變，指尖再起劍印，就要召動方纔自己那一口靈魂之血。
“什麼叫莫劍術啊？”
徐小受像是後腦長了眼睛，身子往後一仰。他將此刻柳扶玉難以掌控的酆都之劍，視爲一團無主的巨大能量，繼而以劍意扭曲，化之爲藏苦的隨行莫劍……
“莫劍？！”
風中醉下巴險些驚掉下來，“怎麼可能會是莫……不！有可能？”
這一刻，他腦海裡憶出了剛學莫劍術時，老家主跟一大幫孩子們說過的話：
什麼是莫劍術？
首先，你得凝聚一把莫劍出來。
那麼，什麼是莫劍？或者說，什麼是“莫”？
莫，就是真。
莫劍術，古又稱爲真劍術。
莫劍，先得以劍意凝練，將自身能量轉化爲半虛半實態，繼而纔可達成無視防禦，造成真傷的效果。
“劍意、能量……”
這兩大因素，浮現於風中醉的腦海，再一一印照此刻受爺之舉：
“他用了比劍意更高級別的劍念，去凝聚莫劍？”
“他沒用自身能量，反利用了失控的酆都之劍的靈魂能量，一瞬轉化成了自己的？”
這話說出來，風中醉自個兒都不敢信。
因爲雖說理論可以如此成立，但實際要行動起來，得有多難啊？
在戰時抓住對手一瞬的破綻，將她的劍化歸己用，這是多離譜的人才能想出來的招式，多大膽的人才敢付諸行動？
“難不成，我理解有誤？”
風中醉轉眸看向了老家主、巳人先生等，卻發現這一個個老劍仙、老劍聖，目中駭色全然不亞於自己。
直至梅巳人震撼着轉眸，對着傳道鏡，腦袋輕輕一點。
“我說對了？”
風中醉瞬間感覺腳底涌出了兩股熱流，直衝天靈蓋，失控得狂呼：
“什麼叫御魂詭術啊？你的靈魂之力，亦可以爲我所用！”
“什麼叫莫劍術啊？偌大酆都之劍，有遭一日，亦要臣服在我藏苦劍下！”
“這，就是受爺——”
場外喊到破音的尖叫，完全入不了柳扶玉的耳。
她只怔怔望着那背對自己御劍而來的身影，感覺腦子被棒槌敲了，半晌反應不過來。
怎麼做到的？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柳扶玉暫時得不到答案。
而這時酆都之劍已當頭點來，她只能放棄繼續嘗試奪回對此劍掌控權，轉向它方。
——自身已身疲力竭，再難瞬息凝成可敵酆都之劍的又一劍，畢竟不是誰都是徐小受，擁有無窮無盡般的續航能力的。
“護！”
一聲高喝。
關鍵時刻，柳扶玉爲了保命，再也顧不得開戰前定下的規矩，喚出了自己的佩劍。
嗡！
懸於戰場邊緣位置的護，應聲掠天破來，洞破空間、後發先至，落到了柳扶玉的手裡。
“時空躍遷！”風中醉興奮得跳起來：
“破了！規矩破了！”
“柳扶玉拿起了她的劍，她動用了幻劍術第一境界！”
無劍狀態的柳扶玉靈魂體便如無根浮萍，虛到了極致。
護一入手，她靈魂體都凝實了，屬於人的氣息完全消失不見，似徹底和手中劍合而爲一。
酆都之劍刺來之時，她左手抓着劍鞘，右手抓着劍柄，鏗然一劍拔出。
“出鞘劍。”
轟！
撩天的白色劍光，在此刻撕破黑夜，狠狠斬在了縮水過半的酆都之劍上。
莫劍受力，藏苦猛地一震，又崩出了一片劍身碎片。
其上徐小受身形跟着劇烈一晃，然並沒有被巨力震飛。
相反，柳扶玉一放棄對酆都之劍的掌控，他方纔吞納入體的大批靈魂之力，全部涌回。
“轟！”
酆都之劍勃然暴漲，迴歸到了最強形態。
柳扶玉身前以護斬出的劍光，不得已被推回去，甚至狠狠往她的方向一凹。
風水輪流轉！
此前她壓着徐小受打，現在徐小受駕馭着她的酆都之劍，壓着她打……且得勢不饒人！
護的劍光才一受挫，徐小受腳下一踹劍頭，藏苦“鏗”地旋轉拋飛，落入他手。
“鬼劍術·酆都之劍！”
徐小受手持藏苦，冷着臉反身一送，將顫動着的黑劍，也刺進護斬出來的茫茫白光之中。
五域觀戰者神情皆震，但見那一踹之下，柳扶玉的酆都之劍轟然崩潰，化作無盡能量涌入藏苦劍身。
而當小小的藏苦刺進大大的護的白茫劍光中時，隸屬於徐小受且大敞而開的地獄之門中，跟着探出一柄沉重的、彌天的、古老的魂劍。
“點道·時空躍遷。”
刷！
巨大魂劍往前一刺，卻於半空消失了劍身。
再出現時，半截劍尖已越了柳扶玉的出鞘劍，停在了她的頭顱之前。
巨劍之下，人如螻蟻。
這一刻，整個世界安靜了。
風中醉只覺心跳漏了半拍，下一息，狂嘯而起：“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好一個受爺！”
刷！
梅巳人太城劍一緊，腳下空間波瀾消逝，在徐小受出劍時，跟進時空躍遷。
於酆都之劍劍碎柳扶玉靈魂體之前，他出現在了柳扶玉身側。
“轟”的一下，劍象拔腰而起，腳下十殿鬼王連猶豫都沒有，直接撲去，一個個雙臂高舉，往徐小受的酆都之劍劍身上一一合掌。
“小受住手！”直至此，身後方的聲音纔跟進。
“受到阻止，被動值，+1。”
徐小受嘴脣一張，有些發愣地瞟了眼突然進場的巳人先生。
旋即目光一挪，落到了在酆都之劍下排成一字長蛇陣，一個個合掌拍劍的十殿鬼王。
鬼王的臉明明是無比猙獰的，此刻看去，各個臉上仿都有些尬色。
“我沒想殺她。”徐小受猶豫了下道。
梅巳人臉上也有了尷尬之色，表情抽搐着，收回了太城劍，良久只憋出了一個字：
“害……”
柳扶玉也怔了。
她沒想到在自己出劍的最後一瞬，能有這麼多的轉變。
徐小受強化了她的酆都之劍……
徐小受粉碎了她的酆都之劍……
徐小受再召喚出了屬於他自己的酆都之劍……
點道外加時空躍遷，僅憑一把藏苦，他無視了護的劍光防禦，貼臉開大，差點點碎自己靈魂體……
這些，都在電光火石間完成！
此前一直被自己壓着打的徐小受，根本沒展露出來這些應變手段和劍術劍流劍道，各階段的反應更沒有如此之快。
所以，鋪墊了那麼久，他就爲了抓住自己力有所怠的這一刻，反撲、爆發、終結？
柳扶玉深深吸了一口氣，在白茫劍光下，從靈魂體迴歸成了身着青衣的人類形態。
她率先對着身側又是仰頭觀天，又是低頭撓劍，就差嘟嘟嘴吹口哨表示蠻不在乎了的梅巳人道：
“多謝。”
刷。
梅巳人早有準備般甩出了紙扇。
這才感覺自己的出現不是那麼突兀了，也並不是在破壞規矩。
他只是不希望徐小受和柳扶玉哪怕一個在這一戰中死掉罷了。
不管誰死，都是古劍修界的損失。
柳扶玉卻盯着紙扇怔住了，遲疑着念道：“罪…有…應…得……？”
啊？
梅巳人手一哆嗦，趕忙將扇面翻了過來：“你看錯了。”
舉手之勞？
掃過扇面上的字，柳扶玉展顏一笑，倒是給這岔打得對此戰結果都釋然了，這纔看向了徐小受：
“我輸了。”
“按照約定，我歸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