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這件事有點太大了……”
徐小受思量了一陣,還是覺得插手屠聖之事,有些不理智。
他衷心勸道:“前輩最好的選擇,或許不是直接介入,針對其中某一方,而是讓他們雙方自個兒火拼,隔岸觀火。”
“就你機靈是吧?”水鬼搖頭笑了一陣,道:“但人家半聖已經要拉我下水了,你覺得我有什麼辦法可以做到隔岸觀火,又不引火燒身?”
“這倒也是……”徐小受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自己哪一次被捲入漩渦之中,不是身不由己?
這種感受,已經深有體會。
“徐小受……
“其實你脾氣,挺對我胃口。”
水鬼忽然從話題中跳開,上下打量着面前青年,捻着手指道:“我沒算錯的話,無袖教你的時間,應該不長,然後很快就走了?”
走了……徐小受聽得一陣無語,但也點頭:“算是吧,前輩什麼意思?”
水鬼搖晃着手中馭海神戟,目中閃過回憶之色,道:
“我和無袖雖同在聖奴,但其實沒有過多交集,他很早就離開了,我基本也不在組織之內。
“我倆之間的關係,只有早期的幾盤棋。”
“以他的性格,如若還在你身邊,你應該會更加如魚得水,當然,膽子也會更大,不會像現在這樣瞻前顧後……”
水鬼說着,望了徐小受一眼,意味深長道:“他會教你,如何在死生之間,爲自己博取更大的利益,因爲這就是他的強項。”
什麼意思?
徐小受沒弄懂這句話。
水鬼微笑道:“如若是換他來了,他不會勸我說,要如何在半聖局中作何蜷縮之態。
“因爲他曉得所謂的‘自保’,在半聖眼中,不過是延緩死機的‘等待’罷了。
“相反,他會這麼說……”
水鬼頓了一下,再道:“半聖找你,目標卻不是你,那你大可以在其中牽線搭橋,煽風點火,伺機謀利。
“‘隔岸觀火’永遠都不是我輩煉靈師能爲自己爭取最大利益的最佳手段,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是。
“所以,你不僅不能退,你還得迎難而上,借那雙方彼此之手,幹掉彼此,而最後唯一活下來的你,就是所有利益的獲得者。”
徐小受聽得怔住了。
這……
這不就是“老六”的思維方式?
道理我懂,可是你怎麼能保證你就是最後活下來的那個?
“前輩教訓得是,但我有個小疑問……”徐小受看得出來水鬼是想從側面教他一些生存之道,但卻並不是那麼贊同。
“我知道你的疑問。”水鬼含笑打斷,道:
“你之所想,無非就是‘如何保證你一定能當那最後的存活着’?
“或者‘那雙方但凡有一方活下來,得知你此間舉動後,矛盾全部都會轉移到你頭上,之後如何自保’……
“亦或者是,‘我明明可以選擇退後,爲什麼一定要插手其中’?”
徐小受點頭,肯定了這確實是自己方纔心頭所想,甚至更加周全。
水鬼很是耐心地解釋着,像是在教導一個自己十分欣賞的晚輩:
“你忘了‘大道之爭’,你忘了‘一將功成萬骨枯’,你更忘了‘即便此刻你不動,未來的某一天,他們也會動你’……
“因爲你跟他們雙方之間,是有着直接矛盾的。
頓了下,他感慨道:
“煉靈之路,不進則退。
“或許在修煉初期你遇到危險選擇退後自保,不失爲一個明智選擇。
“但上了王座,或者說你此時才宗師,但直接參與到‘大道之爭’這些屬於王座層次的事情中了。
“那‘遇事後退’,或者是‘遇事只求自保,不求利益最大化’,永遠都是下下之策。”
水鬼聲音忽然變得渺茫,有如洪鐘大呂,敲響在徐小受心間:
“你現在已經算是很激進了,但這只是對於你的同輩而言。
“你的對手,永遠都不是同輩!無袖選擇了你,八尊諳選擇了你,便註定了你要做到十分超前,纔算勉強合格。
“而既然你都參與到了聖帝、半聖的各番棋局之中,那你此刻的野心,便還不夠,遠遠不夠!”
水鬼伸出手指,點在深海之中。
深海化作棋盤,上方多了一顆顆弈子,不斷行進、碎滅、重生。
指着棋盤,水鬼正眼對上了徐小受,望着他若有所思的臉色,繼續道:
“偌大一盤棋,哪一枚棋子是有用的,哪一枚棋子是可拋棄的,哪一枚棋子現在看起來不甚重要,但一定要保住,因爲它將來會發揮神之一手的功能……
“這,都在掌棋者的考慮範疇之中。
“不用擔心他們不夠聰明,把你下死了,因爲你只是一枚棋子,沒資格考慮棋盤外的事情。
“而但凡是資格不夠的掌棋者,早被淘汰;但凡你有點用處,你都會被別的更加聰明的掌棋者看到,最後被保下來,爲其所用。”
水鬼清了清嗓子,不給喘息時間,繼續道:
“而一枚棋子之所以出色,會得以重用,原因在何?是因爲它夠強嗎,利用價值夠大嗎?
“是!但遠遠不夠。
“它還得會成長,纔不會被中途拋棄;
“它還得有自己的想法,表現出足夠的野心,才能從士兵,被挪到將軍一職;
“它還得會在某一個時間點,在某個角落自行散發出光明,令得山窮水盡的迷茫掌棋者清楚看到……這,是‘神之一手’的機會!”
“這個時候,你的機會也就來了。
“能不能籍此逃脫這一盤棋,被掌棋者收藏,用至下一盤棋,甚至周而復始,借雞生蛋成長,最終脫離掌棋者控制,也成爲弈棋之人……
“全看你想不想要,全看你會不會借勢。
“換言之,野心是否夠大,能力是否強到……能在棋局之中,強行左右掌棋人的行爲!”
啵一聲響。
水鬼話語一落,手指輕敲,敲碎了水下棋盤,只留徐小受一人,陷入沉思。
“你說的很有道理……”
“但是你不認同,對吧?”水鬼搶過了徐小受的話,再道,“或者說,這跟你師父以前教你的,有點不一樣,是與不是?”
徐小受擡眸,認認真真盯着水鬼面色許久。
直至瞧出了這傢伙真的是在扮演前輩這個指路人的身份,而不是兒戲之時,他也才鄭重起來,回道:“他說,作爲棋子,就要有作爲棋子的覺悟,幹好自己分內之事,就夠了。”
水鬼出奇沒有反駁,而是順勢下來:“所以你讀會了這句話,活到了現在,它便是有理的。”
“沒理嗎?”徐小受覺得這句話或許還可以稍作修改,但已經能用來當保命符了,十分有用。
至於這句話外的更多事,嗯,交給掌棋者們解決就可以了。
“無袖是對的,他的話也是對的,但人是因緣而遇,話是逢時而講,你也得看這句話放在現在,是否能對得上時機,不是嗎?”水鬼微笑。
“怎麼說?”徐小受掬了一把水,洗耳恭聽。
“我要是無袖,在你後天、先天、宗師……這裡指尋常宗師時,參與不了‘大道之爭’時,也會對你這麼講。
“因爲那個時候你太弱了,弱到你能頂着聖奴成員這個必死頭銜而還活下來時,已是不易。
“但現在,時間點不一樣了。”
水鬼搖着頭,輕笑說道:
“你已成宗師,還能左右王座戰局、大道之爭,那以前不該有的野心,便得有了。
“倘若你還拘泥於過去,不於穩中求變,那未來定有某一場大難,要麼令你絕望中死亡,要麼讓你在絕望中重生……
“但那個時候,重生之後,你失去的,將會更多!”
水鬼話音一停,聲音幽沉了許多。
“舉些例子,你師父如此,八尊諳如此,我如此……
“敵對勢力中,苟無月尚如此,他更慘,之後是生是死,猶未可知。”
徐小受何其聰明,一下明悟了許多。
野心……
確實是一個人成長的動力。
水鬼之言,不外乎就是“居安思危”的變種。
這番話放在和平年代去聽,那當然是不理智的。
可在這人吃人、獸吞獸,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煉靈時代,無比契合。
水鬼舉的例子,徐小受大半聽不大懂。
畢竟他還不知道水鬼本人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八尊諳“隕落”一事的幕後真相。
可桑老被捕、苟無月入獄,這可太契合主題了。
更有甚者,徐小受想到了更多。
淚汐兒之變,不正是出了只有天真浪漫的靈宮後,因現實衝擊,而一步步開始有了異樣麼?
守夜之難,不也正是成長到了一定階段後依舊沒有明悟,最終被一場屬於他的浩劫,徹底改變了性格麼?
安分守己,亦或者……野心?
路的前與後,需要對應的心態,確實是不一樣的!
“我似乎有些明白前輩的話了……”
徐小受心頭由衷感激。
倘若沒有水鬼這番話,他要用桑老的信條繼續往下走,恐怕將來真會遇到難以解決之事。
但此刻水鬼之言,轉變了他的心態,也將未來可能同守夜一般的劫難,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我只不過是教了你無袖尚未曾教你的東西罷了,再怎麼說,你也是我的……後輩。”水鬼眼神柔和地盯着徐小受,像極了一個老父親。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出現了恍惚,面前人似乎也成爲了另一個人。
“算算年紀……”
他低吟着,嘴角忽然翹起,不是玩味的那種,而是十分溫暖。
但突然想到了什麼,水鬼驀地驚醒,沒有繼續往下說。
“什麼?”徐小受擡眸望來,沒聽清水鬼後面的話。
“沒有什麼。”水鬼恢復了正常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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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看就有什麼!
不會把我當成了你已故的兒女之類了吧?
徐小受眯着眼,在心頭無聲揣度着,最後想了想,還是由衷欠了欠身:“多些。”
“不用客氣。”水鬼脣角又上翹,戲謔道,“我只不過是想忽悠你幫我個小忙罷了,你要這麼感激我的話,我會過意不去。”
徐小受:“……”
你好坦誠哦!
我這一輩子,還真就沒見過你這麼坦誠的人了!
“說吧,我需要怎麼做!但先說好,哪怕我參與了其中,至少您得保證我不會死。”
徐小受聳聳肩,無奈道:“不可否認您方纔的話太蠱惑人心了,但我小命重要,不能死,這是最低的底線。”
水鬼太坦白了,坦白地讓人心寒,截然道:“死不死我就不能保證了,半聖之局,連我都沒有完全把握能否成功,可人若沒野心,和鹹魚有何區別?你現在不爭,往後大把的人,想奪你道!”
徐小受白眼一翻,卻知曉這是大實話。
他現在的道尚未完全成型,卻連聖神殿堂都在冒犯着,遑論未來?
“所以呢?”徐小受挑了挑眉。
“呵呵……”見這青年終於心動肯幫忙,水鬼釋然笑了,“姜氏半聖要閻王,我就給他找閻王,他要淚家瞳,我就給他找淚家瞳,你要做的很簡單……”
“不會讓我假扮黃泉吧?”徐小受眉頭皺起,出聲打斷。
“聰明!”水鬼一個響指,語氣讚賞,“我就喜歡和聰明人聊天。”
聰明你個大頭鬼,這樣成爲直接目標,我會死的……徐小受心頭怒罵着,忽然眼珠子咕嚕一轉,想到了什麼。
“甭說這些有的沒的,您讓我幫忙,也知道我幾斤幾兩,必然是想好了我的退路,纔有此一言。”
徐小受門清得很,歪着嘴笑了起來,“既然您都這麼坦誠了,我也不拐彎抹角,這件事中,我怎樣才能活着,事後或者說事前,又能得到什麼,保我小命,助我成長?”
既然要談野心。
徐小受現在最大的野心,就是成爲王座。
他不需要其他東西,只要境界能平平穩穩的跨越過去,戰力直接就能飆升,屆時藉助聖像,恐怕半聖之下,只要不遇到八尊諳那種級別,都可以橫着走了。
水鬼嘖嘖驚奇,唏噓着道:“你這鬼精得有點過分了,連我在算計你都盤得出來,盤得出來後還能這麼從容地來談條件……人,不能太精!”
“拉大旗,扯虎皮,蛇隨棍上,漁翁得利……這些,不都您方纔教的?”徐小受呵呵一樂。
水鬼怔然。
方纔那些話,怎麼就能總結成這等歪門邪道了?
但他也不計較,笑着搖頭:“很好,說得很好,我是不能保證你的生死,但要你個小小宗師插手聖局,又怎會不給半點防身手段?”
要給東西?
徐小受眼睛一亮。
水鬼這個連八尊諳都愛鳥不鳥,連半聖都敢談瀆談屠之人,要給的東西,檔次會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