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霜白心裡非常清楚,在大周他的仕途是徹底斷送了。
當初科舉一案,聖人既然下了聖旨讓他不許再參加科舉考試,那就不可能會再用他。他想要登上高位,只有這天下換了主人才會再有機會。
視線從遠方的長安城上掠過,祁霜白壓下了所有的情緒,帶着商隊繼續朝着城中出發。
在他的身後,身上滴着血的傅五娘就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後。
她已經跟了祁霜白一路,見過他去草原後和哪些人打了交道,也看他給誰送了禮,甚至還將朝中某些大臣的喜好說了出來。知道這些,她對於他的打算,心裡也有了大概的猜測。
“真是自尋死路。”傅五娘冷笑,反而暫時按捺住了復仇的心,她得選個最佳的時機才行。不把祁霜白推入萬丈深淵,她又怎能甘心。
當祁霜白的商隊進入長安城時,傅五娘突然發現旁邊有個人正坐在雙人肩轎上,亦步亦趨地走在一側。
這個人之所以會讓她注意到,完全是因爲那轎上女子的裝束,黑裙瞎眼,傳聞中的傅觀主可不就是這個裝扮。
就在傅五娘正在驚疑時,那轎上的女子突然朝着她看了過來,對她露出一抹笑。
雖然那女子眼睛看不見,但是傅五娘卻宛若被實質的視線籠罩一般,身體在剎那間不能動彈半分。
在傅五娘無法動彈時,祁霜白也注意到了旁邊裝束怪異的女子,更發現給這女子擡轎子的轎伕看上去也頗爲詭異,都穿着白衣不說,臉也都是慘白的,眼睛裡更是沒什麼神采。
因爲當初傅三孃的事,祁霜白而今對鬼神之說已經不再質疑,不過卻始終抱着敬謝不敏的態度,既不親近也不過分抗拒。
旁邊這女人很顯然不是什麼尋常人,祁霜白不欲與之有交集,正要將視線收回時,卻聽女子望向他的身側,笑道:“有點意思,這厲鬼而今都膽大到跟在活人身側了嗎?”
幾乎就在這瞬間,一股子的寒意爬向了祁霜白的後頸處,讓他背後一陣發涼。
祁霜白到底心思沉穩,哪怕已經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卻臉色還是半點不顯朝着那黑裙女子笑道:“什麼厲鬼?”
黑裙女子卻是不答,又衝着他笑了笑,收回了目光,示意轎伕再走快些。
轎伕的速度很快,一進城門,祁霜白就看不到了他們的蹤跡。
“胡三,”祁霜白把心腹護衛叫了來,“剛剛那個女人,你去找一找,看她去了哪。”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那個女人會說這樣的話,那肯定是有原由。他而今步步爲營,一些還是小心爲上。
“是。”見祁霜白竟然也注意到了傅觀主,傅五娘心中暗恨,不再盯着祁霜白這邊,而是飛快去尋了傅觀主,希望能在胡三找到之前,先和那位觀主好好談談。
傅杳這回來的是國師府。
而今的國師府雖然還是之前的宅邸,但裡面的小道童可比以前神氣多了,個個挺直了腰,看來天玄子這國師當的還算風生水起。
進國師府,天玄子已經在等着了。傅杳之所以會來,是他主動遞的消息請她來的,說是有神兵的下落。
“沈師傅現在還沒過來。”天玄子眼睜睜見那兩個轎伕變成兩個紙人,儘量控制着表情,讓自己不要少見多怪。
“也就是說神兵的消息是他找到的是嗎?”傅杳道。
“是的,還是兩柄。”天玄子老老實實道。
“不錯。”傅杳誇了一句,然後又看着他木訥的樣子,道:“後面來的人都比你能幹,你難道就沒什麼想說的?”
畢竟他才只找到一柄。
天玄子還真沒什麼想說的,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已經在買地了。”
正元教之前的道場早就沒了,他要重建,就必須得買地,然後再修建道觀。
傅杳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哦,錢賺夠了,準備抽身走人是嗎?”
“長安城的勳貴們出手十分闊綽。”天玄子道。
自從頂了俊俏的軀殼出現在人前時,他越是表現的仙風道骨、不染塵世,那些人封的銀子就越多。而今都沒過多久,他所得的銀子就已經超過了他之前的預算。
他的目標非常明確,銀子湊夠了,也是該離開了。
“所以這回邀請我來,是準備向我道別的?”傅杳道。
“這是其一。”天玄子道,“另外,陛下的佩劍也是神兵,我打算用之前陛下的承諾前去交換,當做是給您的報答。雖然觀主您一直說是公平交易,但若是沒有您的話,我們正元教也不可能那麼快的建起來。”
“算你還有點良心,不過不必了。”傅杳拒絕道,“你那個條件就留着你自己抽身走的時候用吧,至於聖人的佩劍,他很快就會親自給我送來。”
天玄子看着她眨了眨眼,他當然不懷疑她有這個能力。只是以他對聖人的瞭解,聖人竟然也會有求人的一天?
他突然有些好奇那個場面……
“想活得久點,好奇心就別那麼重。”傅杳踹了他一腳。
“哦。”天玄子非常識趣的打消了這個念頭。
半夜,沈鬼摸回了國師府。
他從國師府的院牆上跳下來,一落地就發現面前站着兩個人,嚇得心差點當場驟停。
等他看清楚是誰後,不由拍了拍胸口,“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功臣的?”
傅杳沒說話,天玄子則無語道:“爲什麼你每次來都不走大門?”他都吩咐好道童留門了,但是每次沈師傅總會從各個角落裡突然鑽出來。
“這不是習慣了不走正道。”沈鬼扭了扭脖子,對傅杳道:“您上次讓我打聽對方東西,我有了眉目了。”
說完,他就沒了下文。
天玄子等了一會兒,見他沒說了,不由道:“然後呢?”
沈鬼看着天玄子一本正經的臉,見他是真的在等自己把後話說出來,心裡一陣無言以對。
把重要的東西說出來之前,肯定要先談談條件,這都不懂?
“我們坐下說,”傅杳此時轉身朝着旁邊的石桌走去,“天玄子,你去給我們倒杯茶。”
傅觀主都點名了,天玄子自然知道她是讓自己迴避的意思。
“好。”他走後,沈鬼看着他的背影,道:“他這個國師就是這麼當的?”皇帝沒直接攆了他還真是大度。
“聖人樂意被他氣,你管不着。”傅杳示意他別廢話,“有話就說,我沒時間跟你磨。”
今晚上她還有一場宴會。
她的道觀今天徹底修繕完畢,這期間槐樹林的匠人們出了很大的力氣。現在他們夙願得償,即將離去,她自然得要給他們踐行。
“本來之前按照您說的,打聽到下落就成,但是我現在一找就是兩柄劍的下落,所以想問問您能不能再加點條件。”沈鬼搓手道。
和別人談交易,他是百分百有底氣,但是和這位,他是把人頭放在褲腰帶上的。
“先說來聽聽。”傅杳沒立即答應。
“其實就是……”沈鬼稍微彆扭了一下,“我想讓您幫我女兒牽個好因緣。您也知道我是什麼身份,說句不好聽的,我都不知道將來什麼時候我會身首異處。江湖上的事我也不想女兒再去淌渾水,現在就想給她找個能護得住她的人。”
這是他的夙願,如果能得償,這輩子也算無憾了。
“爲什麼要找個能護得住她的人,而不是讓她自己護住自己,順帶庇佑你這個爹呢?”傅杳道,“被別人護住,終究是站在別人的屋檐下。哪天那人不想給她遮風擋雨了,那又該怎麼辦,換個屋檐?既然如此,何不自己蓋座房子呢。”
沈鬼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他微微睜大了眼睛,好一會兒才道:“好像也挺有道理。”
他是江湖中人,江湖中的那些女俠們,哪個不是靠着自己的真本事令人聞風喪膽的。相對的,那些被大俠們護在羽翼下的妻子反而更容易成爲被人欺凌的寡婦。
“而且,這件事你有和你女兒商量嗎?”傅杳再次道,“不去了解她本人的意願,就擅自替她做決定,雖然說是爲了她好,但你又怎麼會知道她一定會因此開心快樂。說不定,”傅杳頓了頓,語氣裡帶了一絲異樣的情緒,“她更願意與你一起去承擔所有的事呢。”
“這個……”沈鬼撓了撓手,最後承認道,“好像也有些道理。那我就先回頭去和女兒商量一下。至於神兵,第一個是少林寺。少林寺慧通大師手裡的禪杖我已經確定過了,佛門重寶,傳承了幾百年,必然是神兵。至於另外一柄,我還得再確定一下。”
“少林寺是嗎?”傅杳之前看三個禿子都在宮中,沒在他們身上察覺到神兵的氣息,也就沒刻意去留意佛宗。現在看來,該被她找到的,還是得在她手裡,“好。另外一柄你儘快打聽下落。”
“我會的。”
等天玄子把茶端過來時,庭院裡的石桌邊已經沒了他們兩人的身影。
看着空庭裡搖曳的樹影,天玄子把茶放到了桌子上,對月佇立良久。
世間之事,光怪陸離,總會不由自主地吸引人去一探究竟。
說到底,還是他道心不穩,纔會爲外物所動。
可就算他再按捺住情緒,他還是得承認,有時候他真的很羨慕傅觀主。人無拘無束,心也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