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假象都已經褪去,這小鎮不過是用來囚禁於見的一個噩夢。
在這個噩夢當中,於見被包裹上了厚厚的外殼,冥胎則成了他最親近的母親。
也許冥胎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讓於見理解自己,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畢竟他們曾經擁有相同的三觀,都是打心底散發惡意的“怪物”。
冥胎覺得於見和自己是同一類人,於見覺得冥胎能夠幫助自己做很多事情,他們曾經一拍即合,犯下了無數的罪。
可在某一天,於見遇到了那位改變他人生的老師,他開始違背冥胎的話,反抗冥胎的指令。
陳歌看着被鎖在杜明身體裡的於見,所有問題全部想明白了。
他很慶幸自己沒有一上來就採用暴力,如果他違背了自己的原則,肆無忌憚破壞這個小鎮,那他很可能會成爲冥胎說服於見的籌碼。
冥胎肯定會告訴於見,每個人心底都住着魔鬼,這很正常,所有人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沒必要按照那個女老師說的去做。
一旦讓冥胎成功說服於見,到時候陳歌要面對的就不單是冥胎了,他還會受到於見的針對。
“最糟糕的情況沒有出現,我的忍耐也算是有所回報。”陳歌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給於見上了一課,如果說於見遇到那位老師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讓他看到迷霧外的真實世界,那陳歌就是一雙抓住他的手,想要將他拽出泥潭。
冥胎最終還是沒有獲得於見的認同,他付出的一切反而是引起了於見更激烈的反抗。
全身涌動着黑色的詛咒絲線,冥胎無法理解,他看向於見的眼神中也開始慢慢出現怨毒。
“我對你那麼好,全心全意的幫助你,你卻這樣對我?”那張嬰兒臉扭曲變形,冥胎心中的恨到達了極致,他無法理解自己明明付出了那麼多,爲什麼結果總是這樣?
他不斷訴說的那些話,似乎曾經也對什麼人說過。他一遍遍的重複,身上的氣息也越來越恐怖,很快就超過了普通紅衣。
“這傢伙不會是真的冥胎吧?它就藏在這扇門後面?”陳歌心裡沒底,他自己運氣很不好,但那是指正常情況下,在某些非正常的特殊情況下,就比如抽取獎勵時,他總是和厲鬼、紅衣有不解之緣。
於見人事不省,被詛咒層層包裹,陳歌也沒辦法把他弄出來,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裡可能會出事。
思考再三,陳歌從揹包裡拿出了漫畫冊,不管眼前的冥胎是真是假,他都決定要在這裡解決掉對方。
這次沉浸在門後世界當中,他的精神狀態已經到了極限,雙眼通紅,瀕臨崩潰。
“該結束了。”
翻動漫畫冊,陳歌呼喊着員工的名字,沾染血漬的漫畫冊中仿似有血潮涌動,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硬生生壓住了房間裡濃郁的臭味。
紅衣厲鬼和最惡毒的詛咒在辦公室裡針鋒相對,兩股常人眼中恐怖驚悚的力量相互碰撞。
“杜明的媽媽要比吳聲世界裡那個女人強太多了,根本不是一個級別。”
狹小的空間內無法躲藏,隨着一道道血紅色的身影出現,這個詭異的世界被染上了一抹觸目驚心的紅。
血液橫流,一雙蒼白的手刺透詛咒編織的牢籠,將於見從中抓出。
“許音、老白,你倆就在我身邊,暫時不要過去。”
呼喚了整整十天,門後世界的壁壘才被打破,隨着員工們出現,這個虛假的世界也無法存在太久了。
用陳歌、冥胎、於見三者記憶共同編織出的場景將要崩塌,陳歌要親自毀掉自己的這個夢。
“你們兩個先去試探一下。”陳歌將自己在虛擬未來樂園裡找到的戲服紅衣和江源小區的水鬼紅衣呼喚了出來。
他們被憋了很久,難得出來,沒想到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正在不斷黑化的冥胎,那急速攀升的恐怖氣息讓兩位紅衣感到了很大的壓力。
“江銘門後的蝸牛擁有堅硬的外殼,十位紅衣聯手纔打開;吳聲門後的無臉女人能夠操控血水,可以一心九用;方魚門後那個冥胎非常冷靜,可以操控詛咒,佈置陷阱;每扇門後的冥胎擁有的能力都不相同,眼前這個傢伙能力不明,先用戲服紅衣和水鬼紅衣試探一下比較好。”
陳歌非常謹慎,他在門後撐了這麼久,絕不允許自己在最後一刻出現問題。
“小布,看準時機,隨時準備出手!”
陳歌身邊的這些紅衣當中,現在最強的就是小布。
這個小女孩自從成爲荔灣鎮真正的推門人後,還沒有施展過自己的全部實力。
所有紅衣全部出現,陳歌也只能在他們沒有出手的時候簡單交代幾句。
紅衣厲鬼子之間的廝殺無比血腥殘酷,他們全都被極深的怨念纏繞,除非被絕對的力量碾壓,否則只要開始交手,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誰也無法將他們拉開。
當然像門楠這樣非常理智的紅衣除外,他算是一個異數。
水鬼紅衣和戲服紅衣硬着頭皮出現在杜明母親身前,它們兩個不得不上,除此之外再無更多的選擇。
戲服紅衣還好,她本身對冥胎就滿心仇怨,當初是冥胎強行將她的神龕佔據。
水鬼紅衣則連投敵的想法都出現了,這跟他最開始想的完全不同:“陳歌,我們之間的約定好像不包括和其他紅衣廝殺吧?”
他想要掙扎一下,畢竟冥胎假扮的杜明母親帶給他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約定,你不是讓我幫你尋找江源小區那扇門的推門人嗎?冥胎就是推門人,只要殺了他,你就是那扇門的主人。”陳歌沒有撒謊,至少他並不覺得自己有說過一句假話。
“我們約定的是一起殺掉推門人!”水鬼紅衣在水中非常強勢,在這裡他根本發揮不出自己的能力,很快身上就被詛咒劃傷:“幫我!幫我!”
“別人給的那叫施捨,自己爭取的才叫尊嚴。”陳歌眼睛緊盯着水鬼紅衣,詛咒的絲線順着傷口進入水鬼紅衣的身體,朝着他的心臟處爬去。
щщщ●ttκǎ n●¢ Ο
他漸漸失去理智,心底所有負面情緒被引動,再這樣下去會成爲一個無法交流的怨念集合體。
除了仇恨、憎惡和殺戮之外,再無任何情緒。
“這扇門後的冥胎竟然可以用詛咒侵蝕執念?污染紅衣的心?”
紅衣的心是他們存在的根本,是執念凝聚成的結晶,陳歌沒想到這個冥胎的詛咒竟然會如此的可怕。
“速戰速決!一起上!小心不要被它傷到!”
摸清楚能力之後,陳歌不敢再留手。
冥胎的詛咒太過可怕,擁有這樣的能力,如果讓冥胎拖過最開始的一段時間,等詛咒發作後,那陳歌他們的數量優勢將不在。
被污染了心的紅衣厲鬼會撕碎眼前看到的一切,不管是曾經的同事,還是恐怖屋的主人陳歌。
“現在我已經試探出了冥胎的好幾種能力,越是瞭解他,就越覺得他恐怖。”
所有紅衣都沒有隱藏實力,全力出手,冥胎的身體瞬間就變得殘缺,他已經不成人形,但仍舊沒有消失。
隱藏在門後世界各處的黑色絲線不斷涌入他的身體,在幫他快速恢復。
“於見的門後世界在幫他?”陳歌知道不能拖下去,他抓住地上那個男孩的肩膀:“於見,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你的堅持有了回報,我來接你回家!”
“醒一醒!你心中的母親是冥胎醜化成的,並不是你真正的母親!”
“你真的對這個世界死心了嗎?你難道不想再看一眼自己的老師?像她那樣的人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冥胎只讓你看到了最黑暗的一面,實際上任何時候都是因爲有光所以纔會有暗的存在啊!”
似乎是聽到了老師兩個字,於見的眼睛眨動了一下,他眉頭慢慢皺起,就好像是夢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於見,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遇到了愛,那就不要沉淪在門後,不要讓她傷心,用你全部的力氣讓自己改變。”陳歌將於見抱起,對着他的臉狠狠的砸了一拳:“振作一點!或許她也在等你啊!”
凹陷下去的肉慢慢恢復,於見眼皮顫動了幾下,緊接着他慢慢睜開了眼睛。
陳歌撿起地上的手機,將屏幕上的照片放在於見眼前:“認真的活下去,走出過去,如果有機會的話就去見一見她。”
迷茫的雙眼慢慢有了聚焦,曾經發生過的一件件事情浮現在腦海中,於見雙手握着屏幕被摔碎的手機,表情不再麻木。
Wωω▲ttκá n▲¢ 〇
陳歌脫下外套給於見披上,這孩子自尊心很強,他在門後世界卻什麼都沒有穿,這可能也代表他曾經的某種心理狀態。
“冥胎寄託在你的身上,不斷誘導你朝深淵邁進,他擋住了所有光亮,只讓你看到黑暗和絕望,幸好你最後遇到了那位老師。”
“張老師……”於見眼底有了點點光亮,冥胎和門後世界的聯繫不斷變弱,他再也無法從於見的世界獲得力量。
“於見!”冥胎的身體殘缺不全,滿身是傷,它猙獰叫喊:“在你最孤獨時陪伴你的人是我!你父親拋棄你,你母親責怪你的時候,是我在你的身邊!大人們爭吵怒罵,爲了擺脫‘愛’大打出手的時候,是我在保護着你!”
刺耳的聲音從冥胎嘴裡傳出,他不再假裝自己是杜明的母親,說起了他寄生在於見身上發生的種種事情。
於見似乎是私生子,他母親喜歡上了一個有婦之夫,父母的爭執,鄰里之間的閒言碎語,種種原因導致於見對“愛”的認知一開始就是扭曲的,再加上冥胎的刻意引導,於見漸漸喪失了愛的能力。
“他那不是在保護你,他只是想讓你變成他的工具,成爲一個不懂得愛的機器。”陳歌將於見護在了身後:“如果你還保留有我進入門後那段時間的記憶,你可以好好回想一下,什麼纔是愛,真正愛一個人應該怎樣去做。”
冥胎無法再從於見的門後世界獲得幫助,此時的他看起來猙獰、癲狂,相比較身體上的傷痛,他更惱火於見對他的態度。
看到冥胎悽慘的樣子,於見繃着嘴,他的手緩緩擡起,最終又慢慢的放下。
“於見,於見!”冥胎的身體被十位紅衣徹底撕碎,所有黑色絲線都被血色淹沒,冥胎假扮的杜明媽媽消失不見,地上只剩下一幅小孩手繪的水彩畫。
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站在鬼屋前面,天空中畫着火紅的太陽,路邊種着綠色的樹,家人們穿着鮮豔的衣服,三人背後的鬼屋也用了各種色彩。
這幅畫是陳歌小時候畫的,旁邊歪歪斜斜寫着他的名字,這好像是當時老師佈置的作業,以家爲題畫一幅畫。
“這幅畫在冥胎手裡?”眼前的畫普普通通,陳歌看了好一會才發現異常,畫中多了他記憶中沒有的一部分。
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站在鬼屋前面,天空中火紅的太陽照射,在那個代表着陳歌的小人身後,有人多添加了一小片陰影。
“影子?”
陳歌將這幅畫收進揹包,攙扶着於見,在紅衣員工的陪同下走出辦公室。
“該離開了。”
小鎮已經面目全非,美好的夢已經醒了,陳歌呆呆的看着窗外,似乎在尋找一個人的身影。
街道上佈滿了裂痕,暴雨傾盆,這個門後世界快要崩塌。
陳歌最終還是沒有看見那道身影,他走到了學校器材室那扇黑色鐵門面前。
就在他準備和紅衣員工一起推開那扇鐵門的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陳歌沒有猶豫立刻接通了電話,他將手機放在耳邊,屏住了呼吸。
片刻後,手機那邊傳來了張雅的聲音:“老師答應過你,走的時候會告訴你,陳歌……”
WWW●ttκΛ n●℃O
“你在哪?”陳歌拿着手機跑到了窗戶旁邊:“我去找你!”
沒有打傘,陳歌提着揹包、拿着手機衝進暴雨當中,他在滿是裂痕的街道上狂奔,穿過快要崩塌的世界,終於在小鎮的十字路口看見了那道略有些孤獨的身影。
張雅撐着一把紅色的傘站在路邊,她手裡的電話還沒有掛斷。
大口大口喘着氣,陳歌渾身已經被雨水淋溼。
“我本來不想給你打電話的,怕影響你學習,但當我真的下定決心要離開時,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張雅將那把紅色的傘舉過陳歌頭頂,安靜的站在他身前:“你能原諒我的自私嗎?”
灰色的小鎮開始傾斜,黑色的裂痕撕扯着整個世界。
陳歌沒有去回答張雅的問題,他頭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看着張雅:“如果沒有發生舞蹈室的那件事,如果我們不是師生,如果你只是張雅,我只是陳歌,那該有多好啊。”
聽到陳歌的話,張雅什麼都沒有說,她向前又走了一步,踮起腳尖,輕輕靠在了陳歌身上。
雙手擡起,張雅在陳歌的耳邊悄聲說道:“抱緊我。”
血紅色的傘下,陳歌的手臂還未落下,張雅的身體已經變得虛幻。
紅傘掉落在地,陳歌懷裡什麼都沒有,他默默的站在暴雨當中。
門後的世界崩塌陷落,紅衣員工將於見和陳歌帶到了鐵門那裡,合力把門推開。
就在他們離開門後世界時,幾滴血紅色的雨落在了陳歌揹包上,滲透其中,最後染紅了張雅的那本書。
……
邁出鐵門,世界天旋地轉,陳歌一下摔倒在於見的臥室裡。
他雙眼通紅,什麼都顧不上,直接打開了揹包,拿出了張雅的睡前故事書。
一頁一頁的向後翻動,陳歌一直翻到了最後一頁。
“*年*月*日,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成爲了老師,他成了我的學生。”
“我夢見自己和他撐着一把傘回家,夢見我們一起在站臺等車,夢見我們一起做飯,一起生活。”
“我還夢見我擁抱了他,他也緊緊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