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歌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會睜開眼睛。
身體被黑暗淹沒,耳邊嘈雜的聲音也漸漸消失,他就好像獨自行走在大洋深處。
遠離世界的孤獨,面對未知的恐懼,帶着關於終點的迷惑。
種種情緒涌上心頭,好像水怪的觸手慢慢勒住了身體。
“這種孤單的感覺我體驗過很多次了,爲了以後這種孤獨不會在現實中發生,所以這次我一定要走下去。”
陳歌喃喃自語,不知是在故意說給別人聽,還是在鼓勵自己。
走出十幾米後,陳歌手掌摸了個空,在進行第三次嘗試的時候,岔路口終於又出現了。
他沒有猶豫,進入岔路。
氣溫驟降,陳歌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他從來不是一個特別聰明的人,能走到現在,靠的是過人的洞察力、果敢的性格,以及從小培養出來的膽識。
摸着溼滑的牆皮,陳歌放空自己的大腦,什麼都不想。
耳朵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可慢慢的,原本帶着特定節奏的腳步聲被打亂,有什麼東西跟在了陳歌身後。
“不去看,不去想。”
看不見就是沒有,想不到就是不存在。
陳歌安慰自己,他沒有被幹擾。
安靜的隧道里漸漸開始出現更多的腳步聲,這地方似乎不止陳歌一個人。
那些腳步聲一開始只在陳歌身後響起,慢慢的,除了牆壁那一側,周圍到處都是腳步聲了。
陳歌心裡跟貓抓的一樣,他非常好奇,可仍舊沒有取下自制的簡易“眼罩”。
經歷了那麼多,陳歌擁有很強的適應能力,他很快控制住自己,讓自己習慣腳步聲的存在。
他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發出腳步聲的那些東西並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至少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對方似乎只是和陳歌順路而已。
“難道我已經走在只有鬼怪才能找到的通道上了嗎?”大概只過了幾秒鐘,陳歌就又發現了問題。
隧道里除了腳步聲外,竟然又出現了車輪碾壓障礙物的聲音。
“有車子從我身邊經過?”此時此刻隧道里只有一輛車子,那就是司機開進來的出租車:“是誰啓動了車子?那個司機沒有消失?”
載陳歌來東郊的司機只是陳歌隨機在大街上找到的,如果說他和東郊隧道有光,太過牽強,這概率小到可以忽略。
“應該不是司機,有另外的東西在開車?”陳歌正要順着這個思路繼續往下思索,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
他雙耳清楚聽到了發動機的轟鳴聲,有不止一輛車從他身邊開過。
“到底是怎麼回事?”
蒙上了雙眼,陳歌並不知道自己身邊發生了什麼,他只能依靠聽覺來判斷。
身邊的腳步聲漸漸加快,那些東西似乎開始朝着某一個方向奔跑。
“有更恐怖的東西在追趕他們?還是前面那個吸引他們前行的東西終於出現?”陳歌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隨他們一起往前跑,他蒙着眼,行動不便。
猶豫片刻後,他維持原速,伸進保持高度警惕,時刻小心,用自己還能使用的所有感官去了解這個“世界”。
“牆壁上那種溼滑的感覺消失了,只剩下陰冷,摸起來也平整了很多,就好像被人修整過一樣。”陳歌很想摘下“眼罩”去看,他發現自從自己進入岔路口後,世界出現了某種改變。
岔路口這一邊的隧道和岔路口另一邊的隧道,通往的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繼續往前走,隧道里變得更加熱鬧了,他隱約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越是往前走,那聲音就越大。
但讓陳歌覺得奇怪的是,那些人說話的聲音很大,很刺耳,但是他卻仍舊沒有辦法聽明白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只能感受到那聲音中此時蘊含的情緒——焦躁、憤怒,還夾雜着一絲驚恐。
“外面發生什麼事情了?”
陳歌沒有停下腳步,他現在雖然還在隧道里,但外面的情況已經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腳步聲,尖叫聲,汽車的鳴笛聲,還有輪胎、發動機發出的聲音,這條隧道里似乎還在使用當中。
“如果隧道沒有被封停,裡面應該也會這麼熱鬧吧?”
陳歌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但有一件事他很肯定,自己正經歷的一切,應該和白東龍隧道真正的主人有關,對方有很大概率是故意將他帶到這地方來的。
周圍越來越吵,各種聲音涌入陳歌腦海,讓他根本沒辦法判斷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知道所有腳步聲的主人都在朝某個地方移動,車輛也全部在朝某個地方開去。
“他們爲什麼要往前走?”一個個疑問涌上心頭,在陳歌思考的時候,有一個不一樣的聲音傳入他左耳當中。
周圍太過吵鬧,他沒有聽清楚,只知道那是一個孩子的聲音,清脆、斷斷續續,好像受傷了一樣。
陳歌跟隨“人潮”又往前走了幾步,那個孩子的聲音再次出現了。
“不對……”
陳歌這回停下了腳步,他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個孩子的聲音是從左後方傳來的。
所有“人”和車都在往前跑的時候,那個聲音的主人卻停留在原地,沒有移動。
如果換個人過來可能根本不會意識到這一點,但陳歌不同,爲了破局,他神經一直緊繃着,時刻留意四周。
他不敢說話,怕暴露自己和周圍那些“人”的不同。
“救救我,救救我媽媽……”
間隔幾秒之後,那個聲音又出現了,還是原來那個位置。
“奇怪,我能聽到那麼多聲音,可只有這個微弱的聲音,我聽得最清楚。”他能感受到對方話語中包含的絕望,那種感覺很難形容,讓人很不舒服,光是聽到就隱隱會感到心疼。
轉過身,陳歌不知道隧道後面有什麼危險的東西過來,他出自本能的靠近那個聲音。
一點點挪動腳步,陳歌就好像盲人一樣,慢慢摸索。
他距離那孩子的聲音越來越近,可就在這時候,他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有人焦急衝着他大喊。
聲音很大,讓他趕緊離開,似乎在這裡停留會有生命危險。
“這些人可能就是剛纔跟我一起進入隧道的亡魂,它們此時倉皇逃命,那追在它們身後的很有可能就是隧道的主人!”陳歌的腦回路和隧道里那些“人”完全不同,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就是誘餌,等待隧道主人主動出現。
這麼做非常冒險,但陳歌現在能想到的最簡單的破局方法只有這個,他做事一向直來直去,這也是他的風格。
隧道里的“人們”顯然理解錯了他的意思,周圍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那些人催促他離開,告訴他再停留下去,真的會死!
面對那些人的勸說,陳歌不爲所動,很快他雙耳又捕捉到了一種新的聲音,好像什麼液體泄漏了,滴答滴答的,距離他很近。
見陳歌不願離開,那些勸說他的人,拋下他獨自離開,隧道里又重新安靜了下來。
雜亂的腳步聲消失了,輪胎碾壓雜物的聲音也不見了,汽車鳴笛聲漸漸遠去,這條隧道就好像被“人們”徹底放棄了一樣。
“救救我,救救我媽媽……”
靠近牆壁的位置再次傳來那個孩子的聲音,陳歌摸索了過去,慢慢蹲下身體。
他蒙上了眼睛,看不見,他現在也不敢說話,害怕產生未知的變化。
停頓幾秒鐘後,陳歌將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手,朝着發出聲音的地方伸去。
指尖觸碰到了冰涼的液體,陳歌很熟悉這種觸感。
“好像是血。”
他慢慢用力,五指抓住了一條纖細的手臂。
“我被車窗卡住了,先去救我媽媽,她在駕駛座那裡!”
孩子的聲音傳入陳歌耳中,他沒有立刻動身按照小孩說的去做,而是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這聲音最開始是在自己左側耳邊響起的,陳歌聽得很清楚,現在自己轉過身來,那聲音雖然還在靠近牆壁的位置,但是他說的話卻很奇怪。
“被卡在了車窗裡,剛纔是怎麼在靠近牆壁的一側對着我耳朵說話?我可是一直貼着牆壁在走啊!”
更值得深思的是,司機在消失的時候也曾留下過一句話,他說陳歌左側臉頰處有非常恐怖的東西。
“很巧,司機說的那個鬼東西在我左側臉頰的位置,正好孩子的聲音也是從那個位置傳來的,如果司機沒有撒謊,那個讓他驚恐萬分的可怕怪物,應該就是此時正在和我對話的‘小孩’。”
陳歌漸漸明白,司機之所以會消失,恐怕也是因爲看到了那個怪物的真面目,破壞了對方的計劃。
“我媽媽在前面,救救她,救救她好嗎?”聲音哀切,讓人很難拒絕。
“好,我幫你。”陳歌不知道這孩童一般的聲音下,隱藏着一張怎樣恐怖的臉,他選擇按照對方的要求去救孩子媽媽,只是因爲他覺得這是正確的。
在孩子的指引下,陳歌彎着腰,慢慢往前。
耳邊滴答滴答的聲音就沒有停止過,空氣中飄散着一股古怪的氣味,陳歌越往前走,他就越覺得危險。
蒙上了雙眼,什麼都看不見,陳歌只能慢慢摸索。
他的雙手很快摸到了一輛車子的輪廓,彎下腰,他的手觸碰到了女人的頭髮。
沒有說話,陳歌雙手一點點移動,拖住女人的肩膀,將她從傾倒的車內拽了出來。
“帶她走!快!快點!”孩子見陳歌將女人救出後,聲音變得尖銳,他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受傷了就哭哭啼啼,聲音中透着一種同齡人完全不具備的成熟。
陳歌不知道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拖着女人朝遠處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了下來。
“走啊!不要呆在這裡!”
陳歌不顧孩子的叫喊,將女人背在自己後背上,折返到孩子身邊。
他看不見,雙手不斷在車窗附近摸索,大概對那小孩的情況有了一個瞭解。
這孩子的下半身被卡在了車窗裡,碎玻璃刺傷了他的小腹,強行拖拽的話,很容易對他造成二次傷害。
雙手用力,陳歌試着將車輛擡起,但僅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做不到。
“不要管我,帶着她快走!”
不知是因爲疼痛,還是其他的原因,小孩聲嘶力竭,帶着哭腔。
“如果把你丟在這裡,你母親就算活下去,她也會痛苦自責一輩子。”陳歌沒有忍住,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當他說完這句話後,周圍猛然變的安靜了許多,不過很快就又恢復正常。
“我身體被卡住了,出不去,你們快走!要不所有人都會死!”
確定說話不會影響這世界之後,陳歌膽子大了起來:“我有一個辦法,或許能將你救出,不過會很疼,而且我也不敢保證你能活下去。”
“什麼方法?”只要有一絲倖存的可能,大多數人們應該都會去爭取的。
“你的胯骨被變形的車窗卡住,我可以強行將你拖出,不過這麼一來你下半身肯定是廢了,身上的傷口也可能再次惡化。”陳歌僅僅只是通過雙手,大概判斷出了一個基本清楚,也正因爲他沒有看到那些過度血腥的場景,所以他纔敢說出這麼大膽的方法:“如你所說,留在這裡死,嘗試一下,或許還有生還的希望。”
“可如果我在拖拽過程中死亡,那你不就成了殺害我的兇手?”孩子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如果是在現實當中,或許陳歌真會猶豫一下,但在這裡,他完全不慌:“只要能增加你百分之一的生還概率,我就算背上一輩子的罵名又如何?”
他側躺在地,雙腳踩住變形的車窗,雙手抱住孩子上半身:“等下會很疼,不過只要挺過去,生活就會重新開始。”
身體開始用力,男孩的身體被拉扯的變形,骨頭錯位的聲音極爲刺耳,孩子的皮膚被劃破,血不斷的冒出,但陳歌卻絲毫沒有停手的打算。
他用盡全力,終於把孩子從變形的車窗裡拽出。
“成功了!你還好嗎?”沒有人回答陳歌,隧道里似乎突然間變得冷清了許多。
陳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隱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那個追趕在後面的恐怖怪物過來了?
就算在這種時候,陳歌依舊沒有忘記地上的女人和旁邊的小孩,雖然他明知道那兩個傢伙不是人。
“可能有東西過來了,小心點。”陳歌背起女人,抱起地上身體變形的小孩,出乎他的預料,懷中的孩子竟然被背後那個女人重許多,兩者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此時他也不糾結這些了,小跑着向前。
矇住了雙眼,陳歌看不見路,沒跑出多遠,就被絆倒。
他一句話也沒說,起身,抱起孩子,揹着女人繼續往前。
跌跌撞撞,身體在隧道里磕磕碰碰,也不知道是第幾次摔倒,當陳歌站起來還要去抱那個孩子時,一個聲音在他身側響起。
“你是個傻子嗎?”這聲音和剛纔那孩子的聲音一模一樣,但是那聲音卻不再痛苦,反而多了一絲冷漠和莫名其妙的怨恨。
陳歌沒有回話,還想去抱對方,可是卻摸了個空。
“世界上還真有這樣的人。”那聲音又一次響起,這回是從陳歌頭頂傳來的。
呆立原地,在陳歌不知道該怎麼去做的時候,他的肩膀被人輕輕拍打,一雙冰涼刺骨的手環繞他的脖頸,將他矇眼的衣袖給解開。
睜開雙眼,陳歌扭頭看去,發現站在自己身後的正是隧道女鬼。
只不過和上次相比,她變得好看了許多,最起碼顱骨沒有被撞裂開,五官也都在自己應該在的位置。
“是你?”陳歌露出了笑容,正要過去套近乎,一片巨大的蜘蛛陰影將他籠罩。
仰頭看去,陳歌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就算見識過那麼多的鬼怪,此時他也感覺到了一絲恐怖。
就在陳歌頭頂,倒掛着一隻巨大的,由無數執念和厲鬼組成的紅蜘蛛。
那紅色比隧道女鬼身上的紅衣還要刺目,彷彿血液在其中流動,快要滴落下來一樣。
“怎麼不說話了?”聲音是從蜘蛛頭部傳來的。
順着聲音看去,陳歌發現蜘蛛的頭被一個男孩取代,他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就是那巨大的蜘蛛。
步足抓牢牆面,男孩倒掛在陳歌身後,眼中充斥着怨毒和殘暴。
“剛纔我抱的不會就是你吧?”陳歌一句話堵得男孩不知該怎麼繼續聊下去,事實上他也沒想到陳歌會抱着他一起逃離,一人一鬼都感到一陣不舒服。
“沒事,不知者無罪,我也不是故意的。”陳歌心安理得的給自己找了個藉口,不等男孩迴應,他就直接岔開了話題:“我是來找你母親商量事情的,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我知道你心中充斥着仇恨,我不會去勸解你,只是覺得如果你有什麼需要,我可以幫你實現,哪怕是復仇也行。”
陳歌說的話和男孩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根本沒有預料到對方會在這種情況下,對自己說這些。
不好開口,只能暫時沉默。
“不說也沒事,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這隧道爲什麼會變成這副樣子嗎?”陳歌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白龍洞隧道甚至讓影子吃癟,這裡一定隱藏有很大的秘密。
男孩張了張嘴,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簡單的說出自己的過往,但是仔細想想他又沒有找到反駁的理由,最後在隧道女鬼的配合下,男孩粗略的向陳歌講述了自己的過去。
他是隧道女鬼的孩子,幾年前隧道女鬼和丈夫離婚,開車帶孩子回鄉下。
在經過白龍洞隧道時出了車禍,連環相撞,其中還有一輛油罐車。
火焰不知道是從哪輛車燒起來的,距離油罐車越來越近,隧道里的車輛和人四處逃跑。
當時小孩被卡在了車窗裡,女人渾身是傷,從車內爬出,可是憑藉她一個人的力氣根本無法將自己孩子救出來。
她哭喊着求助四周的人,追逐過往車輛,拜託他們停一下,只要有一個人答應她,和她一起用力,就能將孩子拖出。
但在自身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根本沒有人願意出手。
最後的結局就是,本該能逃跑的女人沒有選擇離開,回到車邊和自己孩子呆在一起,直到大火蔓延到了油罐車上。
從那以後,白龍洞隧道不再安寧。
很多司機都會看到有一個紅衣女人站在隧道某處,會衝着他們招手,希望他們能停下來,也有人曾目擊到,有個怪物不斷將什麼東西拼接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