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虎快步來到前院,找到了自己和親隨的馬,得知韓葳會騎馬後就把親隨的馬借給她,讓那位親隨留下通知官府的人去滄流碼頭尋人。韓葳此時身邊無人跟隨,只好對明城虎的那位親隨道:“麻煩這位大哥幫我告知那位林彥公子,說我同明寨主一道去尋小樓姑娘了。”
韓葳身上有鎮海太守林晟送給林彥的令牌,可以不受宵禁限制,守城兵士雖有些奇怪,但見到令牌,還是痛快放行,韓葳就和明城虎連夜奔赴桑洲城東面的滄流碼頭。
明城虎在前縱馬狂奔,韓葳只得硬着頭皮跟上。她還是第一次這般放馬快跑,好在明城虎給她的馬還算溫順穩當,漸漸也就馬術嫺熟起來,明城虎回頭看過她幾次,而後就放下心來,不再管她。待二人到達滄流碼頭時,子時已過。
此時的碼頭無聲地擠着近百艘大小的船隻,船頭燈火隨着船身的輕浮而幽幽如魂,船上之人大多入睡,即便有零星的守夜人,也多在打着盹。遠方一片浩瀚海水在月色下如墨鋪陳,深沉低緩的海浪聲彷彿是天地沉睡的呼吸,時遠時近。
二人將馬系在一個樁上,明城虎輕車熟路地帶着韓葳上了其中一條小船。小船上的人立即警醒,一個船工打扮的人低喝道:“什麼人?”待走近一些看到明城虎時,眼中露出驚訝之色:“你……你是明……明寨主?”
“嗯,你應該是易九的手下吧?”明城虎一邊問着,一邊示意幾人進到艙內。
“是,是,小的是易九爺手下的馮東子,不知明寨主來此有何吩咐?九爺這會兒還在縣城裡。”
“你知不知道近日來鎮海的瀛洲海船有多少?”
“據小的所知,應該就只有一條,就在那邊,隔了兩條船,最大的那條三層樓船。” 此時碼頭上停靠的都是些民用商船,瀛洲島國的那條規制近乎於戰船的官方樓船分外惹眼。
明城虎從窗外望去,鬆了一口氣。易九掌管着千陽寨在大趙所有碼頭的耳目,他的人說只有一條,那就應該八九不離十了,“那船上今晚有沒有什麼動靜?”明城虎問道。
“下午的時候,有幾個人離開了,好像剛剛回來沒多久的樣子。我覺得那夥人有些奇怪,所以一直注意着。”
“哪裡奇怪?”
馮東子答道:“船上好像有高手,不是普通的瀛洲水兵,感覺像是精銳。”
“我記得之前易九劫過幾個瀛洲大王子派來走私的人,有沒有從他們身上繳獲一些身份憑證?”明城虎問道。
“走私還需要什麼憑證啊?”馮東子想了想,“哦,對,有一塊符牌,應該是海月升的私將隨身佩戴的。”
“還有嗎?找來給我!”
馮東子也不問爲什麼,立刻跑開了。韓葳聽着二人對話,明白了這船上之人就是千陽寨的。她與明城虎只是初相識,雖說印象不錯,雲小樓也稱其爲江湖豪傑,但韓葳心裡卻是清楚,所謂“豪傑”,不過是演義話本里的詞兒,說白了還不是一羣殺人不眨眼的綠林大盜,眼下自己孤身一人跑到人家地盤上,還是萬事小心爲妙。正想着,明城虎突然遞過來一件女子外衫讓韓葳換上,韓葳只好乖乖到裡間換衣服。
衣服款式簡單,配着身上的男裝裡衣也不算很奇怪。韓葳迅速換好,出來見明城虎也重新換了套衣服。
這時,不遠處的那艘瀛洲大船有響動,明城虎側耳聽着:“他們在準備開船,看來是打算連夜出海。”
“那我們怎麼辦?”韓葳問道。
明城虎一笑:“搭船。你跟我走便是,不要出聲。”明城虎快速收拾了一些簡單日用,背起包袱就出了艙。
韓葳見明城虎似乎已有計劃,也不敢多問,只緊跟在他身後朝大船走去。大船上的人正要收起登船舷梯,明城虎連忙大步上前,喊道:“這位小哥且慢,敢問這是去瀛洲島的船嗎?”
那船員探頭向下望:“你是何人?”
明城虎道:“小哥可否先容我上去,在下有事要說。”
此時夜深人靜,船上之人做事也都儘量放輕手腳,二人在這一上一下地喊話確實不妥,那船員猶豫了一下,見來人只有兩個,後面還是個女子,便讓明城虎登上舷梯。那船員絲毫不擔心發生意外,這船上除了十餘名船工,還有三十名瀛洲水兵,因爲瀛洲海盜猖獗,偶爾也會劫掠瀛洲本地的商船。
韓葳在碼頭上等候,明城虎登上舷梯後就站在甲板邊緣,那船員堵在他前面不讓前行:“你有何事?”
“小哥,在下是大王子的人,我那邊船壞了,一時半會修不好,能否讓我搭你們的船回去?”
“大王子的人?”那船員面露疑惑之色,他本是瀛洲島國外商司的屬吏,對大王子走私的事略有耳聞,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了想問道:“你的船在哪?”
“這個就不方便透露了,貨物自有人處理,我要先行回去覆命。”
“只有你們兩個人?”
“對,我和我媳婦。”明城虎本來想說韓葳是自己妹妹,奈何兩人相貌氣質實在沒半點相似,而且爲了避免韓葳招來什麼好色之徒,乾脆說是自己媳婦算了。
那屬吏瞄了眼低頭靜立的韓葳:“你可有什麼憑證?我去請示一下船長。”
明城虎把符牌交給他,那船員快速跑進了三層的一間艙室。片刻之後那船員跑了出來,對着明城虎招手,讓他們上來,然後帶着二人去了船長艙室。船長看起來就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官吏,身旁還立着一個身材勁瘦的黑衣軍士,應是這船上護衛頭目一類的人物。明城虎掃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馮東子所說的高手。
船長問了明城虎一些關於瀛洲島和大王子的事情,明城虎巧妙作答,大王子走私的事本就不適合跟人詳談,船長見明城虎舉止淡定,對答從容,便不疑有他。韓葳偷偷擡眼去看船長,無意中看到船長身旁那個黑衣軍士正盯着自己兩眼放光,不由心中一凜,忙低下頭躲到明城虎身後。
成功取信了船上之人,明城虎和韓葳二人被送到了二層最邊緣的一個艙室休息,此時船已開,韓葳心中有些害怕:“明寨主,我們……真要跟他們去瀛洲嗎?”
“明天夜裡我會查探小樓姑娘所在,易九會派人接應我們。”明城虎認爲今夜不是查探的時機,隨意鋪了個地鋪倒下休息,牀榻自然是讓給韓葳。
明城虎鎮靜如常的態度讓韓葳心下稍安。韓葳坐到牀榻邊,低聲叫了下:“明寨主?”明城虎以手當枕,閉着眼不答話,韓葳乾脆坐到地上,嬉笑道:“明寨主,”想了想又改口套近乎:“明大哥,千陽寨好厲害,竟然連瀛洲大王子的人都敢抓。”
有個小姑娘在旁盯着自己,明城虎也實在沒什麼睡意,睜開眼道:“你是想問我爲什麼對瀛洲島國這麼熟悉是吧?近幾年千陽寨的弟兄一直靠護送近海商船爲生,自然要對瀛洲海盜熟悉些,我也在瀛洲島國待過一段時日。而且像瀛洲大王子海月升走私那種來歷的貨,偶爾劫上一劫權當開個葷,反正那種案子也沒人管。”
“近海商船?現在商人運貨都走海路了嗎?”韓葳驚訝問道。
“你知道現在行商走內陸要過多少關卡?”
“你是說,很多商賈寧願出錢來找你們防海盜,也要避開內陸官道的舟車稅卡?”韓葳覺得這事有點難理解,眼睛一轉,笑嘻嘻道:“明大哥,其實你們也是幫人走私的吧?”
明城虎淡然道:“按理說正常過關,稅銀也沒有多少,但如今很多地方稅卡密集,重徵疊稅,對過往商賈盤剝壓榨,尤其是在淮南王和淮安王的封地之內,逼得很多商賈更願意與我們這些江湖草莽打交道。恐怕在商人眼中,那些關吏也是江洋大盜。”
韓葳不禁結舌,淮南王與淮安王都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封地之內縱是有些以勢壓人、侵佔民財的事,地方官吏想必也是不敢管的。
韓葳覺得還是不要繼續這個話題爲妙,轉而問道:“瀛洲島國的人是什麼樣子?同我們一樣嗎?”近些年大趙的沿海百姓和行船商人常受瀛洲海盜侵擾,所以很多關於瀛洲島國的傳說漸漸被妖魔化,韓芷的醫館中偶爾有人提起也俱是談之色變,引得韓葳不止一次地胡亂想象,剛剛見到老船長時還有些失望,心道這人也沒什麼特別嘛。
明城虎不由失笑:“瀛洲島國的第一任國王乃是前朝東齊的開國功臣,他的後人,同我們能有多大差別。”
“那倒是。”韓葳這纔想起自己看過的《東齊史記》,三百多年前,東齊開國功臣海鳳璋功成名就後,攜族人數百口乘大船出海,最終定居瀛洲島,直接免去了東齊高祖鳥盡弓藏的麻煩。至於這位傳奇謀士何以舉家出海,又走得毫無留戀之心,連祖墳都遷上了船,《史記》中卻是語焉不詳,難免惹得世人揣測,給瀛洲海氏又添了幾分神秘感。“可爲什麼偏偏是瀛洲人橫行海上呢?按理說,海氏出身東齊,與我們也算同源。”韓葳不解道。
“海鳳璋確實一代奇人,瀛洲島國三百多年來無人敢犯,水軍實力可見一斑,但若說侵犯他人,卻也只是這幾年的事,而且,”明城虎冷笑,“這事主要還是一個大趙人在作怪。”
“啊?”韓葳驚訝問道:“這又怎麼說?”
“現瀛洲島國大將軍越東鄉其實是大趙人,早年不知犯了何事,聽說是和林晟有些過節,被判了流放南沙,後來這人不知怎麼就輾轉到了瀛洲,巴結上了瀛洲大王子海月升,竟還爬到了大將軍的位置。”
“哦,”韓葳一嘆,“這人着實有些梟雄本色,只是,他和瀛洲海盜有關係麼?”
明城虎一哼:“瀛洲海盜背後的支持者就是越東鄉,要不然你以爲一幫流匪,哪來的那麼多精良武器和堅固船隻?千陽寨不少兄弟都折在那些混蛋手中。”
“呀!”韓葳突然想到了什麼似地輕呼,又突然捂住了嘴,把後面的話止在了心裡,心道大趙邊境這麼多年的紛擾,會不會就是衝着鎮海太守林晟來的?
韓葳暗自吐了下舌頭,不再言語,心想這些事同自己都沒什麼關係,姐姐和林彥他們此時怕要急死了,回去怎麼哄他們纔是要緊的問題。韓葳重重嘆了口氣,悶悶地爬上了牀,翻了幾下身,沉沉睡去,這一夜實在是太累了。明城虎見狀不由好笑,這丫頭的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韓葳沉沉睡去時,桑洲城內卻是不少人因她而一夜無眠。林府書房內,韓萱、林彥、林冉、江漁幾人正齊刷刷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