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韓葳,絲毫不知永安城中正有漫天的閒言碎語等着她,只感心情暢快無比,既有韓杉陪在身邊,又兼韓萱與江漁前嫌盡消,也不似離京時那般抑鬱,姐妹二人也不用再扮小廝,可以光明正大地四處玩耍,又多了黎曉這個朋友,一行人一路上笑聲不斷。
這日一大早,車隊從江夏驛站出發,預計晚間就可以抵家。韓萱和韓葳心中難免忐忑起來,不知回家要受到怎樣的責罰。
“範伯伯,你送我們回家好不好,我爹爹會拿鞭子抽我的。”韓葳拍馬湊到範時身邊,嬌聲求道。
範時大笑:“我纔不信,我若有像你這麼可愛逗趣的女兒,她鬧上天了我也捨不得抽她。放心,你爹爹那個人啊,就只那一張冷臉唬人,其實心軟得很哈哈……”
韓杉和韓萱聞言也不禁笑了,衆人都離家多日,韓葳也只是說說,當然不會真的讓範時送自己回家。韓萱這會兒突然想起一事,對韓杉道:“我們先回一下潛山別院,接土豆一同進城。”這樣,韓家姐妹、黎曉、韓杉四人就同範時車隊和林彥等人在快入城的叉口分別,騎馬趕去韓家別院。
別院門房老遠就看到四騎朝這邊走來,一邊上前迎接,一邊派人去裡面通報,片刻之後,韓芷和韓芙就從裡面出來了,她們料到三人會來潛山別院停留,是以早幾天就在這等候了。
門前已有下人備好了馬車,韓芷與韓芙也不多言,當先上了馬車,韓芷轉身掀簾道:“杉弟你別下馬了,萱妹和葳葳上來,我們馬上回家。這位是……?”韓芷看着黎曉,問道。
韓葳只當是爹爹生氣,叮囑大姐儘早把自己押回家中,吐了吐舌頭,“這是我朋友黎曉,我邀她去家中做客一段時日,我們騎馬就好。”
韓芷對黎曉點了點頭,已經上了馬車的韓芙聽到動靜,也掀開窗簾對黎曉笑了笑,又對韓葳道:“你如果不想被人圍觀的話,我勸你還是上車吧,爹孃都在等你。”
韓葳心下一凜,翻身下馬,低着頭走到車前囁喏道:“芷姐姐,是不是爹爹很生氣?他打算怎麼懲罰我們?我……我有點怕。”
韓芙輕聲一嘆,搖搖頭,道:“快上來吧,相信我,爹他現在真的沒有心情罰你們。”
韓杉聞言有些奇怪:“大姐二姐,是家裡出了什麼事麼?”韓萱也跟着面帶疑惑地看向兩位姐姐,她原本還在考慮要不要在別院過夜,孰料二位姐姐竟是連門都沒讓進。
“上車說吧。”韓芷道。
韓萱和韓葳爬上馬車,韓杉、黎曉策馬跟在旁邊,土豆駕車往城內趕去。路上,韓芷把三皇子求婚的事和城內的流言簡要告訴了三人。
“什麼!”韓葳驚得跳起,腦袋撞上車頂,韓芙忙拉她坐下,安慰道:“你先別急,反正這會兒聖旨還沒下,皇上應該還是顧忌林家的態度的。”
韓芙對那位三皇子印象很模糊,記憶中也沒見他和韓葳有什麼來往,所以她心中多少還是相信有關林彥與韓葳的傳言的,韓芷心中卻是擔憂不已,有些後悔自己對這個小妹的關注不夠,她總覺得韓葳心中有了心上人,卻未必是林彥,更不可能是那位三皇子。
韓葳氣得大叫:“這個趙靈昭……”
“葳葳,”韓杉在車外出言打斷,“注意言行,馬上要進城了。”
韓葳心中怒氣橫生,聲音實在是壓不下去,只勉強把稱呼改了,道:“這個三皇子,他……他什麼都不同我說,就這麼送了一道摺子來欺負我,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韓葳一時不知怎麼發泄怨氣,不住地跺腳,馬車被她踩得砰砰直響,“好了好了,”韓萱在旁拉住她,道:“還不是你自己先招惹人家,怪得了誰?好在這會兒還有林家頂着,咱們慢慢想辦法。”
韓葳不禁大聲哀嘆,委頓地靠在車廂上,“我就知道回京會有麻煩,原來林彥還只算個小麻煩,”說着又突然坐起來,“啊,不對,多虧了有林彥這個小麻煩。”
“那倒是,”車窗外的韓杉接道:“否則現在迎接你的,就是一道賜婚的聖旨了。”說着也不由低聲抱怨了句:“這位三皇子,行事作風還真是霸道。”
韓葳很明顯的一副不情願的態度,惹得姐妹幾人和韓杉都是憂心忡忡,一路無話。馬車終於駛入了吉安巷。管事的見狀忙迎上前,門房家丁奔向裡面,大叫:“老爺、夫人,少爺和幾位小姐都回來了!”
韓芙料到爹爹多少也要訓斥一下兩位妹妹,所以一進門就帶着黎曉去了客房,親自幫她安頓一番,想着明日再正式引薦給韓府內的衆人。
“韓葳會捱打嗎?”黎曉問道。
韓芙一笑:“爹孃最疼小妹了,打是不會的,受些訓斥嘛,葳葳應該也很習慣,放心。”
韓萱和韓葳不安地跟在韓芷身後,剛一入內堂,就聽到韓平川的聲音冷冷道:“跪下!”
韓萱和韓葳頭都不敢擡,直接就跪在了堂上,韓平川沉着一張臉,氣道:“翅膀硬了是不是?敢私自離家這麼長時間,誰教你們的?啊?”
“行了,”宋良粟在旁勸道,“孩子們剛進門,這麼晚了,這長途跋涉的,早點讓他們去歇着了。”
“還想歇着?”韓平川怒道:“我這個做爹的,從來都支持你們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但是你們呢?這麼不懂事,就算不怕別人說我韓家沒家教,你們也不怕家人爲你們擔心嗎?都這麼大了就不能長點心嗎?”
韓萱和韓葳都是淚如雨下,不住地磕頭認錯,“你,”韓平川又指了指韓葳,啪地一拍桌子,“跟三皇子到底怎麼回事?鬧騰得這滿城風雨,你可真有本事!”
韓葳本就被訓斥得慚愧不已,一聽提起趙靈昭,不由更加委屈,拽着旁邊韓萱的衣袖,哭得幾要說不出話來。韓杉見狀,嘆了一氣,上前把事情簡要地敘述一遍,又不停地勸韓平川消消氣,韓平川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兩個女兒,坐在凳子上喘着氣,努力平復情緒。
宋良粟聽完韓杉的敘述,連忙上前扶起兩個女兒,“也是吃了苦的,現在知道家有多好了吧?”
姐妹倆不由笑了出來,再偷偷拿眼看韓平川,知道爹爹還沒消氣,又都低下了頭。宋良粟撫着韓葳的頭,柔聲問道:“現在跟娘說說,我家葳葳是鐘意三皇子,還是林家那個小子?”
韓葳聞言驚愕地擡頭,旋即又跪了下去,哭道:“孃親,我……我不想嫁人。”
“傻丫頭,”宋良粟拉起韓葳,“女兒家總是要嫁的,難不成……”宋良粟說到一半即收住了嘴,心道難不成要學你大姐,做個老姑娘麼?韓芷如今二十五歲,城中還沒有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到這個年紀還沒成親的。韓芷看了宋良粟一眼,顯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卻是神情漠然,並不放在心上。
韓葳卻不理會孃親要說什麼,只是哭得更厲害了,不停重複着“我不想嫁人”,宋良粟不由擔憂地看向韓平川,韓平川重重地嘆了一氣,甩袖走了。
“要不你入宮跟皇上說說,葳葳還小,這事先緩一緩,而且這會兒三皇子也不在京中,不用那麼快下旨。”宋良粟追到韓平川書房說道,見韓平川有些猶豫,又道:“許是這事來得有點突然,葳葳還是小孩心性,我慢慢開導她就是了。”
韓平川皺着眉沉默半晌,方道:“罷了,我就豁出去這張老臉去求聖上,不過,唉……當初二皇子和芷兒的事,皇上也是答應了緩一緩,卻一下子緩了這麼多年,這次葳葳的事,怕是不容易過去。”
正如韓芙所料,此時韓平川確實沒什麼心情去懲罰韓萱姐妹,姐妹倆就這樣跪了一會兒,起身回房了。韓萱知道妹妹心中的小秘密,此時卻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見韓威黯然傷神的樣子,只有心下暗歎,提都不敢提那個人。
第二日,韓平川下朝後即去御書房求見。皇帝趙辰央靠在案後,神情看上去有些疲憊,卻是強打精神笑道:“怎麼?聽說你們家那個小丫頭回來了?”
韓平川道:“是,這丫頭年紀小不懂事,臣之前疏於管教了,以後斷不能這麼由着她了。”
趙辰央似是嗅到了韓平川話中的勉強之意,擡眼看了看他,道:“可是對那林家小子有意?”
“這個,”韓平川苦笑,“我這小女兒還是小孩心性,胡鬧沒分寸,和林彥也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既如此,那就指婚靈昭吧,靈昭長這麼大,也很少開口跟我要什麼。”
“皇上,”韓平川跪了下去,剛要說什麼,卻被趙辰央揮手製止,“老韓啊,朕今天就明白地告訴你,你和靈昭的關係也該緩和一下了,不要讓朕爲難,否則,有失你臣子的本分!”
韓平川不由身子一震,想當年他輔佐趙辰央起兵徵天下的時候,二人之間實是一種肝膽相照的默契,之後的君臣二十餘載,趙辰央也很少說出這麼重的話,一時間,韓平川骨子裡埋藏多年的倔強和孤傲也被激了起來,他不敢讓趙辰央認爲自己結黨站隊,並不代表他不敢讓趙辰央知道自己的真實想法,韓平川吐出一口濁氣,直言道:“陛下偏愛三皇子臣無話可說,但在臣看來,三皇子他,不適合爲帝。”
“那你來說什麼樣的人適合爲帝,”趙辰央盯着韓平川的眼,片刻之後突然大發雷霆,抓起案上的硯臺扔了出去,喊道:“你來教教朕,是不是要對你韓平川言聽計從才叫適合?”
“臣不敢,”韓平川跪地,“陛下這麼說,臣萬分惶恐。”
韓平川姿態擺得卑微,但趙辰央知道他心中並不服氣,哼了一聲,語氣略微和緩,道:“當年我要出兵膠東,你憐百姓疾苦,我要北上,你也執意阻攔,如今我趙氏守着這半吊子江山,掩耳盜鈴地偏安這麼多年,如何?難道這就是你要的太平盛世?我趙辰央戎馬半生到底是爲了什麼?難道就是要留給子孫後世這麼個死局?這天下,遠還沒有打完,我必須要找一個能在這一點上跟我達成共識的皇子繼位。”趙辰央一口氣說完,又手撫着胸口咳了好一陣,旁邊的老太監忙遞過一盞雪梨汁,趙辰央卻揮揮手,推到一邊,低聲嘆道:“不知不覺間就老了,多少雄心也抵不過時間這麼一磨,只能是交給年輕人了。”
韓平川沉默半晌,徐徐叩首,平靜道:“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