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芙說完之後就鬆了一口氣,恢復了從容之態,韓平川夫婦對視一眼,眼中皆是驚訝。韓平川清了清嗓,道:“芙兒可是喜歡三皇子?”
韓芙微窘,她對趙靈昭本沒什麼特別印象,但是父親這樣問,若回答“是”,實在是有違本心,難以啓齒,若回答“不是”,又不免有些矯情,襯得自己此刻全然多此一舉,想了想只好道:“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只是自忖,與那位三殿下相處應不是難事。”
“既然如此,”宋良粟一嘆,“那就着實不必,事情本就因葳葳而起,她鬧鬧脾氣可以,抱怨兩句也可以,但是沒道理讓你爲此而犧牲自己。”
韓芙一笑:“說犧牲就言重了,二老姑且聽芙兒一言。小妹性子實則外柔內剛,她若抱着這份牴觸之心嫁給三殿下,”韓芙一頓,淡然道:“也就是未來的太子殿下,若將來二人之間生出什麼齟齬,不僅小妹一生不幸,對於韓家來講肯定也不是好事。”
韓平川夫婦聞言不禁陷入深思,這確實是需要考慮的問題,只聽韓芙繼續道:“三殿下上書點名的是葳葳,但卻趕在了她們回京的這個節骨眼上,說明縱然這位殿下可能對葳葳有些好感,卻也不排除其與林家爭勝的意圖,所以,他對葳葳能夠包容到什麼程度,我們無法推斷。”
“所以,”韓芙盈盈拜下,“芙兒不想看到葳葳賭上一輩子的幸福,最終卻還是弄巧成拙。爹爹應該明白,做宮中的女人,感情不是最重要的,理智纔是。芙兒不才,願做這位未來儲君與韓家之間的緩衝,望爹爹深思。”
宋良粟不由眼眶溼潤,起身走到韓芙身前,屈身一禮,道:“不管怎樣,你能有這份心,就是韓家最懂大局的女兒,我這個做孃親的,代葳葳謝謝你。”
韓芙連忙跪地還禮:“夫人不要這樣,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一家人。”
韓平川見狀也不禁鼻子泛酸,揮了揮手,道:“你先回房休息吧,容我再考慮一下。”
“是。”韓芙告退。
翌日退朝,韓平川隻身去御書房請見,將自己思慮再三後的想法告知趙辰央,希望將韓芙指婚趙靈昭。趙辰央聽後覺得這倒是個折中的法子,他多少也聽聞了韓家小女兒兩日未歸的消息,心中不快,甚至有些替兒子趙靈昭感到不值,也正猶豫着要不要做這等強人所難的事,現在韓家自己提出可嫁韓芙,那個京中口碑一直不錯的韓家二小姐,趙辰央很是滿意,當下欣允。
將韓芙指婚趙靈昭的事只是韓平川與趙辰央的口頭密議,並未流傳開來,但是身爲韓家內院之人的韓萱卻是午後就得到了消息。韓萱呆坐半晌,心中突然一陣氣惱,當即披了一件大斗篷,遮住頭臉,大步流星地就往世子府走去。
韓萱來到世子府門前重重敲門,門房訝然探出個頭來,韓萱冷着臉道:“我是來找韓葳的,不想我在這大聲吵嚷的話就痛快放我進去。”
門房愕然,剛想讓韓萱等一下,他進去稟報,韓萱卻趁着他那一愣神的功夫鑽進了門,不假思索地往裡走。
“小姐,您等一下,”門房見攔不住韓萱,嚇得叫了起來:“陸管事,陸管事……”
陸仕潛快步走來,匆匆一揖,道:“萱小姐這是何意?”
“我來找我妹妹。”韓萱已然穿過最外進的廳堂,不敢再往裡面闖,腳步定下,道:“你把她叫出來見我。”
“萱小姐稍待,煩您到堂中一坐。”陸仕潛一邊匆匆後退一邊說道。
韓葳正在廚房聽樑媽絮叨着自己的燉湯秘訣,窗外李迎潮正在劈柴,時不時地笑着轉頭看向二人。若在以往,樑媽當然不會真的讓李迎潮做這等粗活,但是這會兒,樑媽心中暗歎不已,只能由着他去,總不能就讓他癡癡地杵在外面吧。
“小姐一定要在這吃完晚飯再走,沒得你這個貴客,我才懶得費這麼大事燉湯給他們喝!”樑媽道。
“好啊。”韓葳笑着答道,她本也打算趁着夜深宵禁,街上人少時再出去。
李迎潮在外聞言,眉間一喜,旋即又搖頭苦笑,不知道自己這樣計較個把時辰有什麼意義,輕輕一嘆,總歸是能和她多待上一刻是一刻。就在這時,陸仕潛走進小院,將韓萱到來的消息告知韓葳,韓葳連忙出了廚房,有些意外:“萱姐來接我麼?”說着就往正堂跑去。李迎潮見狀,略一猶豫,還是跟了上去。
韓葳一路小跑,很快就看到了正在堂中來回踱步的韓萱,上前喚道:“阿姐!”
韓萱回身看她,皺了皺眉,一副很是氣惱的神情,竟是擡手就給了韓葳一個巴掌。這一巴掌雖然沒用多大力,但已足夠讓韓葳驚呆在了原地。
李迎潮原本只是想遠遠地看着,並沒有靠近,但見韓萱二話不說就出手打人,便立即現身衝了過去,一把將韓葳拽到自己身後,“你……”李迎潮實在不擅長爭吵,加之韓萱又是韓葳的親姐姐,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韓萱早年“相府小魔女”的名號雖已被人遺忘,但發起威來氣勢還在,眼睛一瞪,上前抓住韓葳的手,又一把將她拉回自己身邊:“你什麼你?我管教自己親妹妹,卻關你這個外人什麼事?李迎潮,你忘記自己曾經答應過我什麼了是吧?”
李迎潮“哼”了一聲,氣悶地轉過頭不理她,卻也沒有走開,他不太清楚她們姐妹之間感情怎樣,很擔心韓葳受委屈。
韓葳完全沒心思理會韓萱與李迎潮的爭執,兀自愣在原地,手捂着臉喃喃道:“阿姐你這是做什麼?”
韓萱看着韓葳發懵的神情,眼睛也不禁紅了,強壓下哽咽,冷冷道:“跟我回家,跟爹孃認錯,跟芙姐認錯。”
韓葳回過神來,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很是不甘地道:“認什麼錯?!”
“你就知道自私地躲躲躲,”韓萱哭着道,“你可知芙姐要替你嫁了,你欠芙姐的這輩子也還不清了!”
“你說什麼?”韓葳下意識地問道。
“芙姐自請嫁於三皇子,皇上已經同意了。”
韓葳聞言一愣,止不住地向後踉蹌了兩步,直至撞上了堂中檐柱,終於蹲在地上哭了起來:“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韓葳蹲在地上哭了半晌,不停地重複着“我不是故意的”,又突然站起身,向着大門奔去,她想立刻回到家,恨不能立刻就跪在韓芙面前。
陸仕潛一個閃身擋在了韓葳面前,作揖道:“葳小姐,這光天化日的,您從這大門出去怕是不太好吧。”
韓葳一時六神無主,已然忘了自己的處境,轉頭對上李迎潮關切的眼神,更加愧疚難當,對韓萱道:“你說得對,我就是個自私的人,我不該留在這裡,我爲什麼要留在這裡……”她什麼都給不了李迎潮,又無端搭上個韓芙,韓葳直感無地自容,又不知如何發泄,只好不停地拿額頭去撞檐柱,直撞得額上一片青淤。
韓萱見妹妹悔恨難受的模樣也是心疼不已,氣也全消了,上前一把抱住韓葳哭道:“對不起,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該打你,可是我打你就是因爲我們是親姐妹,你明不明白?”
韓葳任由韓萱抱着,眼淚不斷地流。李迎潮看着她抽泣的背影,感觸着她心中的一片悔意,眼中慢慢只剩一片絕望。那眼神看得陸仕潛都要跟着悲傷起來,陸仕潛上前輕聲喚道:“公子?”
李迎潮失魂落魄地轉過頭看了看他,繼而垂下眸子,啞聲道:“你來招待她們吧。”說着就轉身離去,踉蹌的背影一如既往地落寞。
陸仕潛將兩位小姐請至客房,晚間姐妹倆就在客房用飯。李迎潮把自己關在書房一直沒出來,陸仕潛給他送到門口的飯食也一口沒動。
夜深人靜之時,黎曉依舊翻牆而入,餘勝翼抱着胳膊靠在樹下:“有門不走是種病,得治!”
黎曉嫣然一笑:“有些門等閒不開,內裡有鬼,得清!”
餘勝翼一笑,懶得同她鬥嘴:“跟我來吧。”
餘勝翼把黎曉帶到韓葳姐妹所在的客房就走了,韓葳把身上衣服換下,疊平整後放在桌上,不由又是一陣心神恍惚。
黎曉催道:“現在街上沒人了,我們從後門走,應無大礙。”
三人走出房間,陸仕潛抱着送瘟神一樣的心情趕來相送,當然面上不露絲毫情緒。韓葳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向他一笑,有些無奈:“陸管事放心,這世子府,我不會再來了,他……唉,由始至終我都不該出現,總之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陸仕潛深深看了她一眼,退後一步,鄭重一揖,沒有說話。
送走了韓葳,陸仕潛立刻去看李迎潮,書房外的食盒還是沒有動過,飯菜早已冰涼,陸仕潛敲了敲門,道:“公子若沒食慾,我去給你熱一碗粥可好?”
半晌,房內悄無聲息,就在陸仕潛以爲不會得到迴應了的時候,門突然開了,李迎潮站在門口,月光在他身上凝成了一層寒霜,“師父,趙靈昭與韓家聯姻已成定局,給膠東送份密報吧。”
陸仕潛聞言,立刻轉身去安排,也就沒有發現身後的李迎潮,眉宇間的神態與以往相比很是不一樣,積澱多年的隨遇而安與淡然無求,兩日來的患得患失與掙扎徘徊,倏忽之間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脫胎換骨的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