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江源慎故作泄氣地別開了臉,露出虛弱的微笑閃爍其詞,“我沒有在和你交往吧?”
黑澤憐愛卻眯起眼睛,在黑髮的縫隙間能看見通紅的耳朵,露出了看起來很和善的微笑:
“轉移話題?我在這裡壞你好事,讓伱不爽了?”
她的手散發出花香,大概是平常用的防曬霜的氣味。
“沒,我只是覺得我沒有做錯啊。”江源慎說。
“沒有做錯?”
黑澤憐愛驚訝地張開小嘴,從她櫻紅的嘴脣中,能窺伺到潔白的牙齒。
她的手握成拳頭,直接打在江源慎的手臂上,柔順的黑髮絲都在搖擺生氣:
“你怎麼不在你的腦袋上開個洞?把那些蠢到不行的想法全部倒出來!”
“我腦袋上的洞難道還不多嗎!”江源慎捂住手臂反駁,她打的真的很用力,“黑澤同學你爲什麼就不能對我再溫柔一點?”
“我難道對你還不溫柔?!”
黑澤憐愛沒自信地咬住嘴脣,黑曜石般的瞳孔彷彿要藏匿不安轉了一下。
“現在一點也不啊!”
江源慎怕她再打過來,自己還不能還手,只好故作自然地往旁邊躲。
黑澤憐愛見他想跑,一時沒忍住笑出聲:“白癡,那你爲什麼不能先對我好點?”
見她笑出來,江源慎也沒忍住跟着笑。
“黑澤同學你真的很好懂耶。”
“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想和靜海同學比個高低,但我相信在島上同齡人中,喜歡你的人數是比靜海同學要多的。”
黑澤憐愛看着他露出黏人小狗般的表情,像是被將了一軍的感覺超級令人不悅。
“你該不會不相信吧?”
“與其說不相信,應該說我不在乎.”
“但和靜海同學比起來,我和你會更親近些。”
這句話對江源慎來說並不是特意奉承和調情,這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和我會更親近些?」
黑澤憐愛一瞬間被他那從未見過的認真眼神吸引,小腦袋裡不停地進行妄想,而讓心臟劇烈跳動,臉頰染上緋紅。
腦海中想起父親的話——
「這世界上美好的東西並不多,但真誠的話說起來就像立秋傍晚吹來的風,舒服到要人的命」。
“什麼更親近,莫名其妙.”
黑澤憐愛雙手抱臂擺出一副毫不在乎的姿態,心中卻涌現出完全相反的感觸。
他越來越容忍自己的「任性」,對黑澤憐愛來說,這是一種超越感官的歡愉。
靜海深月默默地看着兩人,嬌嫩的雙脣微微開闔:“兩位,我們能開始了嗎?”
黑澤憐愛小手握拳抵住嘴脣,視線在房間裡的空位上打轉。
最後她默不作聲地坐在了江源慎的身邊,沒給兩人開口的機會,她自己開口說話了。
“說吧,想求本小姐做什麼?”
黑澤憐愛說道,輕聲呼出一口氣,短袖底下露出的兩條白皙手臂上,留着先前因爲緊張留下的手印。
江源慎瞄了她一眼,隱約從黑長髮的空隙,看見她皮膚下的耳骨輪廓。
“嗯,江源同學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們要做什麼?”靜海深月修長的指尖輕輕敲着手臂問。
從窗戶傳來的風,是飽含着大海熱度的空氣,能聽見有鐵皮惴惴不安地發出聲響。
黑澤憐愛側目瞥向江源慎,架着修長的雙腿說:“爲什麼你不告訴我?”
“這種語氣是又想和我吵架是吧。”江源慎咧了咧嘴。
“我可沒這麼說過。”
“你這語氣聽上去就很不善。”
“是你先入爲主吧,我覺得我說話的語氣很乖。”
“你確定「乖」這個詞能形容你?”
“不可以?”
“怎麼可能啊?光把你想象成乖乖女就已經很恐怖了。”
“喔,那我祝你早日成爲太空人,你也祝我早日成爲乖乖女。”
“讓我去死是吧?”
“是你自己說要去海王星的,我可沒那麼說過喔。”
聽着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始聊天,被冷落的靜海深月活像一個做工精巧的雛偶一動不動。
直到他們沒意識地一直聊,靜海深月的小臉終於掠過一絲不滿,把髮絲別在耳上說:
“江源同學,要不你們出去聊?”
“抱歉。”
“不用道歉,作爲如何討兩個女孩歡心的反面教材,你已經很成功了。”
江源慎:“??”
靜海深月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道:
“我們要出島,但我們需要黑澤同學的幫助,如果能乘坐田園社的直升飛機離開,事情會方便很多。”
“這件事簡單,可我爲什麼要幫你?”黑澤憐愛聳肩露出嘲弄的笑意。
靜海深月的胸部微微起伏,小巧的嘴巴吐出氣定神閒的話:“因爲江源同學不幫我離開知鳥島,他也不會離開。”
一說就說到重點上,黑澤憐愛臉上的冷笑倏然收斂。
“爲什麼你要這麼幫她?她給了你什麼好處是我給不了你的?”黑澤憐愛像是覺得難以置信,皺着眉頭盯着江源慎。
江源慎沉默了會兒,從黑澤憐愛櫻桃小口說出的話,可以充分感受到她的困惑。
“是因爲搖杏的原因。”他宛如損壞機械的呼吸聲逐漸減弱,恢復成與平常無異的呼吸,“不論如何,我都必須要補償。”
黑澤憐愛飽滿酥軟的胸部微微膨脹,鬆開抿成一條線的薄脣,以戲謔冰冷的語氣說:
“.又是因爲別的女生是吧,這個島上的女生各個都讓你流連忘返啊,呵呵,知鳥島的女高中生都這麼辛苦呢。”
“確實都挺麻煩的”江源慎咧開了嘴,如同咀嚼每字每句緩緩說道,“不過我這個人也挺麻煩的”
黑澤憐愛吊起眉梢,看向了靜海深月,之後冷聲開口說道:
“我不詢問爲什麼,但我只有一個要求。”
靜海深月點點頭說:“你說。”
黑澤憐愛交替着雙腿,手指捋過柔順的髮絲,落在美麗的胸部和肩膀上:
“不管你最後有沒有離開知鳥島,江源慎都要和我回東京。”
靜海深月沒有迴應,她知道這個要求只有江源慎能回答。
“.”
“江源你說話。”黑澤憐愛挺直了纖細的腰肢,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江源慎,“答應還是不答應?”
江源慎遲疑了會兒,如果地震發生,坐船的話有危險性。
說實話,自己的內心也稍微有點期待黑澤憐愛的這種胡鬧,到時候靜海深月離開了知鳥島,自己乾脆也帶朝空搖杏去東京玩好了。
畢竟,那時候的知鳥島,除了大廢墟也已經沒有什麼讓他可以留戀的了。
◇
穿過樹葉灑落的陽光,輕巧地落在腳邊起舞,電車在視線前方不遠處疾馳而去。
街道四處傳來生活的喧囂,吸塵器的聲音,拍打被褥的聲音,喊小孩的聲音。
此時正巧是午飯的時候,能聞到飯菜香。
“你直接答應我?爲什麼不反駁幾句?”身邊的黑澤憐愛這句話,聽起來有幾分埋怨的味道。
“是嗎?”江源慎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說,“你都這麼追我了,我當然要給你面子啦。”
“才、纔不要追你!我只是覺得可惜!可惜懂嗎!就像一條金毛犬跑進了花圃裡!我可惜的是花!”
黑澤憐愛明明提醒着自己保持平常心,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加快說話的速度,爲了掩飾火燙的雙頰,她將臉別向一邊。
“是嗎?”見她白皙似雪的耳垂浮現淡淡紅暈,江源慎不由得眨了眨雙眼,“黑澤同學,你該不會在害羞吧?”
黑澤憐愛面紅耳赤地一眼瞪過來,那雙澄澈的眼眸氤氳着迷人的水汽。
“本小姐?害羞?怎麼可能?”
“欸?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
“但你還是想要我跟你回去耶,按理來說怎麼可能會有女生做到這種地步啦。”
“別給我笑的那麼噁心!你要是再敢給我多說一句話,小心我揍你!”
看着故意擺出一副惡鬼像的黑澤憐愛,江源慎的心情卻出乎意料般地安寧。
這時,一輛白色廂形車在街道上緩緩駛過,車頂上懸掛着一個大喇叭——
「.本屆政府將更大力度推進區域開發,以解決就業環境.改進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配套.推動開發區放權賦能激發知鳥島商業旅行環境,加快對接新潟市場,激發知鳥島高質量發展動力.」
「大廢墟開發將在七月二號進行公投決定,凡曾是大廢墟遺址的居民都擁有投票權,不論是否成年」
「屆時希望全體島民能爲知鳥島的未來做出正確選擇,同時這也是本屆政府永不更改的行政標準.」
白色廂形車開着近乎二十碼的速度在街道上行駛,喇叭的聲響將全部的生活瑣碎覆蓋。
江源慎看着車輛大搖大擺地從商業街經過,車輪順着畫在馬路上的白線,沒有絲毫偏移地往前滾動。
“你曾經是不是大廢墟的居民?”黑澤憐愛轉過臉來,裙襬在風的吹動下輕柔晃動。
“嗯。”江源慎的眼睛頓時一亮,笑着對她說,“黑澤你怎麼看?”
“什麼怎麼看?”
“如果你是知鳥島的居民.”
黑澤憐愛卻立刻皺起眉頭,顯露出極其厭惡的表情說:“不要,我一輩子都不想成爲這個破島的居民。”
“只是假如,假如你是居民,你會贊成大廢墟的開發嗎?”江源慎問道。
黑澤憐愛輕蔑地嗤笑一聲:“這種問題難道還要思考?”
江源慎開口說:“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當然是贊成。”黑澤憐愛理所應當地說道。
“爲什麼?你要知道——”
江源慎接下去把那天中野爺爺說的話,還有自己的想法說給黑澤憐愛聽。
黑澤憐愛看向他的視線,像是在看沉浸在美好的故事中不願醒來的小孩子。
她單手抱臂,一手託着手肘,極其高傲地說道:
“真蠢,世界是爲了活着的人而存在的,怎麼能讓活着的人因死去的人再做出犧牲?”
江源慎睜大雙眼,她透着粉紅色的指甲,正散發着無邪的閃亮光澤。
他難掩錯愕地說道:“你竟然這麼厲害!能有這種思想!難以置信!”
“哼,不要小看我,本小姐的深淺你只窺探一絲。”
江源慎的讚美讓黑澤憐愛的自尊心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滿足,此時臉上的表情異常豐富。
“那我就投贊成票咯。”江源慎忽然笑着說道。
黑澤憐愛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突然換上了一張嚴峻的表情,似乎覺得自己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踩下了地雷。
“你投反對也沒什麼事,我又不會笑你。”
“沒關係,只是我想投贊成。”
“別人的想法根本不重要。”黑澤憐愛吐着輕佻的口吻,接着又抿着嘴脣說,“反正我不會笑話你。”
江源慎難爲情地搔了搔臉頰,露出傻笑打哈哈:“沒有啦,只是剛好你的想法和我一樣。”
黑澤憐愛的手指微微顫抖,似乎在羞愧那毫無自覺的傲慢。
她的眼眸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地像破碎的水晶,閃耀着迷離的光芒。
少女醞釀了許久,終於,一道甜膩的嗓音撩撥着江源慎的耳膜。
“如果你不想的話,我可以撒嬌和我家人說不要開發廢墟。”
“???”
江源慎愣在原地,望着眼前的黑澤憐愛,她的表情看上去不是在開玩笑。
在水渠附近長着茂密的水菖蒲,蔥綠的草莖呈放射狀散開,有什麼小動物竄了過去,但沒人看見。
少女的兩隻手伸的筆直,背景像是海水倒灌泛着一片的藍。
江源慎的呼吸慢了半拍,黑澤憐愛的話有時總會甜膩得讓他害怕,不禁再次想起那天她在自己家裡的場景——
黑澤憐愛一定是爲了受他人憐愛才降生於世,如果自己能夠直率地接受她的個性,那兩人又會發展成什麼關係?
但很快,他在心中靜靜地搖了搖頭,甩掉這傻的可以的假設。
“千萬不要,我最喜歡錢了。”江源慎從肺部中吐出空氣,臉上撐起微笑說,“聽說我會得到很多錢哦!我到時候一定要買很多東西!能在東京銀座買房那就更好啦!”
黑澤憐愛的雙脣在輕輕蠕動着,柔順的髮絲在日光下顯得鉛灰色。
“隨便你了。”
她說完,便徑直往前走去。
江源慎淺短地吸了口氣,快步跟上。
兩人去吃了塞滿高麗菜的沙拉,又稍微逛了逛沒有半點看頭的公園,連鍛鍊設施都破破爛爛的那種。
是肉眼可見的毫無興致,便草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