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的這個週末天氣晴朗,82年的週末下了雨。
王憶下午回到82年,回來的挺巧,陰雲散開露出太陽,今天上午下的雨,這會剛停歇。
他又去郵電局郵寄了幾個箱子,然後挑起了扁擔上碼頭,準備搭一艘便船去天涯島。
這個機會不好找,得靠碰,碰到要經過天涯島的船才行。
不過如果他運氣好在這裡碰到金多有家的船,或許可以委託金多有跑一趟把他送回去。
他挑着扁擔走在溼漉漉的碼頭正要搜尋,立馬有人熱情的跟他打招呼:“王老師?你是天涯島的王憶老師對不對?”
王憶咧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是,老哥你是?”
“我叫趙博山,你叫我老趙就行了,王老師你這是幹什麼呀?”趙博山從船頭跳上碼頭跟他聊天。
王憶正要回答又有人過來了:“呀,王老師是你呀,你這是去哪裡來?”
這人嗓門大,然後周圍的人紛紛看過了又紛紛圍上來:
“是王老師,王老師抽支菸?”
“你自己卷的旱菸別去人家王老師面前丟人現眼,這不是孔夫子門前賣文章、關公跟前耍大刀嗎?王老師上次請客可是一包一包的捲菸往外給。”
“王老師怎麼自己挑着扁擔?你要回天涯島是吧?咱一個公社的,我送你。”
“王老師,劉大彪真是你帶人抓了扭送去公安局的?他、就是他真殺了李巖宏嗎?”
這個話題一出,所有人突然不說話了,衆目睽睽盯着王憶看。
王憶明白了。
難怪他一來成了明星,原來不是因爲他上次請客抽菸,而是他帶領生產隊民兵抓了劉大彪一夥人的消息傳出來了!
劉大彪殺李巖宏強佔人家媳婦兒的說法一直在他們縣裡流傳,這種事畢竟惡劣,殺人奪妻在古代可是千刀萬剮的重罪,縣裡頭關注的人也多。
可是公安調查過沒查到證據,這件事不了了之,成爲了茶前飯後的流言蜚語。
如今王憶帶人找到李巖宏的屍體抓到了劉大彪並且相傳有證據,這下子可是把半個縣城給驚動了!
但王憶不敢早早領功,於是他擺擺手說道:“你們都是聽誰說的?哈哈,等公安幹警同志的通報吧,一切以公安的通報爲準。”
“那個誰說能順路去天涯島……”
“王老師你說說吧,咱不急着走,送你去天涯島還不簡單?”有人上來遞給他一張條凳,“你來說說怎麼抓到劉大彪的!”
“就是,王老師你給咱大傢伙講講,你抓到過4·29搶劫殺人案的重犯,這事我們都知道,都上城裡的報紙了,你都給我們講講!”
王憶被纏住了,一時之間脫身不得。
他只好放下扁擔說道:“我講講4·29這個案子吧,那個劉大彪的事還不方便說,一切以政府和公安同志的通報爲準好不好?”
“行。”漢子們欣然,頓時圍上來好些人。
王憶正要講述,有人在海上喊:“王老師、王老師,我們來接你了!”
聽到這聲音王憶大喜。
太好了!
是王東義的聲音。
王東義和王東美划船來接他了。
但碼頭上的漢子圍着王憶不讓他走,還是王東義勇猛進去把人給拖了出來,王東美則負責挑着扁擔上船。
搖櫓划船,漁船遠去,留下碼頭上一羣漢子唉聲嘆氣。
王憶被一羣漢子整的滿身大汗,他擦了擦額頭說道:“現在天真是熱了,你們倆怎麼來了?”
王東美笑道:“支書特意叮囑的,讓我們今天早點下工過來接你,他就知道你下午肯定回來。”
王憶也笑着說是。
然而心裡犯嘀咕。
不行,他的行蹤太有跡可循了,下次要換個時間回去。
王東美幫他放好扁擔和竹簍,收拾的時候他忍不住問道:“王老師,你這次是帶了什麼回來?好香。”
肯定很香。
王憶這次帶了能量炸彈回來:
油渣!
滬都有街頭油渣店,它的商品有多種,包括炸的酥脆的五花肉脂渣、炸成頭花狀的肥花脂還有壓成一圓盤一圓盤的豬油渣。
五花肉脂渣最貴,一斤要一百塊,豬油渣便宜,一斤三十五,王憶直接把店裡存貨給全買下了。
其實也不多,合計起來不到五千塊。
他把脂渣全給送進了時空屋,帶出來的只有一部分,幾種產品各帶了一些,準備帶到島上給學生補充脂肪和能量。
脂渣、油渣這些東西都是用肥瘦相間的肉給炸出來的,那香味自然驚人。
王憶打開一個簍子從一個紙袋子裡摸出來一把分給王東美和王東義:“大義哥你歇歇,我來搖櫓。”
王東義好奇的看着脂渣搖搖頭。
他想讓王憶歇歇。
這個沉默寡言的漢子總是用行動去表示對別人的關心。
王憶說道:“你坐下吃兩口肉脂渣香香嘴,然後再來換我,相信我,這個東西可好吃了。”
都是熟人了他們不客氣,王東美接過半把手指長短的扁平肉脂渣好奇的問:“這是肉脂渣?真的太香了,怎麼回事,怎麼這麼香?”
“就是油渣,肯定香,家裡肥豬肉熬大油剩下的油渣能不香嗎?”王東義悶聲悶氣的說。
王東美說道:“那我是知道,可油渣零碎成啥樣了?你看這個、你看這個,這個多大呀,這是用一條條的肥豬肉煉出來的?我天,用肥豬肉煉這個?”
他咬了一塊,嘎嘣脆。
噴香!
王東義也吃了一塊,說道:“王老師這是哪裡來的?就是,太香了呀,不是真用一塊塊的豬肉給煉的這個吧?”
王憶嫺熟的搖着櫓說道:“誰說不是?是我從滬都拿到的,回了隊裡悄默聲的別說,我準備給咱隊裡學生補補營養。”
兩人連聲答應,王東美只吃了一塊把剩下的一包放入口袋裡,準備晚上帶回去給老人媳婦兒嚐嚐。
兒子不用嘗,上學校後有的吃。
王東義仔細的咀嚼着捨不得嚥下,問道:“王老師,那這真是一大塊一大塊的肥豬肉煉的嗎?這得浪費多少肉?”
王憶說道:“放心吧,不浪費,這些不是專門煉出來吃的,是將豬肉煉油然後給武器上使用。”
“油渣都是煉油後剩下的,然後準備做出口,海關截留了一些不合格的,正好我同學家裡不是有領導嗎?我便通過他關係要了一些回來。”
海上風起,太陽西斜。
王憶慢慢悠悠的搖櫓看着遠海的風情。
夏季暖和,剛下完雨依然有熱氣飄蕩,暖暖的陽光和氣溫催生海島萬物勃發,漁船從海島之間穿梭,隨便扭頭去看看便是一眼的蔥鬱青茂。
都說四月春豔,王憶覺得五月的初夏更明媚。
太陽金黃、天空湛藍、海水也湛藍,像是被雨水洗滌過一樣,愈發清澈、愈發燦爛!
豔陽之下連素來清涼的海風都帶上熱度,這樣海風一陣陣的吹,顯得大海格外熱情洋溢,這就是外島的爽朗與熱鬧。
西斜的太陽不再像春日那樣容易泛紅,動不動便燒的一片西天橙紅,現在哪怕到了傍晚也是金色的夕陽,舉目看向西方,無盡的金光浩蕩的鋪灑,點亮了一座深沉的海。
王東美笑嘻嘻的說道:“王老師,你得加把勁呀,這船搖的怎麼這麼慢?”
王憶說道:“着什麼急?你以爲我腎虧?不不不,我只是覺得這雨後初夏的海洋和島嶼很漂亮,想要慢慢悠悠的觀覽一下。”
他說着還張開雙臂來了個擁抱大海。
然而王東美淡定的說道:“這海洋和島嶼再漂亮也沒有小秋同志漂亮,小秋同志昨天可就去咱島上了,結果……”
“什麼!”王憶大驚,“小秋又去咱天涯島了?你們怎麼不早說?不是,她昨天就來了?怎麼也沒有個通知我的!”
他立馬改了動作。
擁抱大海(×)
拼命搖擼(√)
王東美說道:“我們怎麼通知你?學古人飛鴿傳書嗎?”
王憶不說話了,低着頭奮力的搖櫓。
等他累了王東義上去接過船櫓,他吐一口唾沫在手掌心,把船櫓搖的飛快,一艘漁船跟水上飛一樣。
急趕慢趕,好歹趕在了太陽落山之前回來了。
此時社員們已經下工,今天有活潮,婦女們帶着孩子挽起褲腿在海邊礁石和沙灘上撿小海貨。
人羣之中沒有秋渭水,王憶上了碼頭沒顧上挑扁擔,對王東義說道:“大義哥幫我把扁擔送回去。”
腳底抹油,迅速跑路。
王東義忍不住感嘆道:“愛情,這就是愛情啊,值得讚美的愛情。”
王東美淡定的說道:“愛情遲早會轉化爲親情,親情才值得讚美。”
王東義正要反駁。
不遠處傳來王東美媳婦兒金花的咆哮:“孩子他爹,你搖櫓回來了站上面幹什麼?傻不拉幾的吹風啊?趕緊過來跟我一起抓蟶子!”
王東美冷笑着看向王東義:“我和孩他娘以前就沒有愛情嗎?這就是你要讚美的愛情?”
王東義挑起扁擔趕緊走。
王憶回到山頂看見了聽濤居前的秋渭水。
天氣暖和,姑娘這次穿上了一件連衣裙。
確切的來說這是布拉吉,曾經從蘇俄老大哥的地盤上傳到中華大地上的流行花裙子。
中國從建國開始就講究艱苦樸素,但五十年代姑娘們穿連衣裙不會被視爲奇裝異服,因爲1941年蘇俄女英雄卓婭是穿着布拉吉英勇就義的,使得這款服裝成了革命和進步的象徵。
到了五十年代中期三大改造完成,人們生活有了一定的提高,中央號召“人人穿花衣”,以便體現社會主義的欣欣向榮,從此布拉吉風靡了全國。
那時候做一件布拉吉大約要四元五角錢,可謂是價格不菲,人們爲了做一件布拉吉,常常要省吃儉用。
後來蘇修主義出現,中蘇關係惡化,布拉吉逐漸離開了街頭,不過隨着改革開放這衣服又被翻出來了。
畢竟這都是當年省吃儉用才做出來的花裙子,如今社會風氣日漸開放,姑娘們的愛美之心蓬勃跳動,她們的母親阿姨們就把自己當年心愛的花裙子拿出來送給她們,不過現在就要叫連衣裙了。
與之前的綠軍裝相比,秋渭水這次的打扮不可謂不時髦。
布拉吉是短袖裙子,她便在外面套了一件的確良罩衣,這樣搭配連衣裙美觀有保暖。
長裙是碎花棉布,一看便有些年頭了,顯然就是長輩留下的布拉吉。
簡單的圓領、褶皺的裙襬有些土氣,可是秋渭水在腰上用同色花布做了條寬腰帶,綁在纖纖腰肢上打了個蝴蝶結,土氣立馬被壓制變成了充滿朝氣活力的青春氣。
王憶快步走過來,依偎在秋渭水身邊的老黃急切的扭頭搖尾巴,而秋渭水手上的小老鷹則發現有人到來後拍打着完好無損的那隻翅膀向小竈臺飛奔而去。
它受傷的翅膀還沒有長好,依然包紮有繃帶,不過時間長了繃帶鬆弛,它的翅膀有了點活動餘地。
這就導致它一邊跑翅膀一邊搖,前頭伸出來的羽毛就跟顫抖着手在點贊一樣……
王憶想笑。
因爲他想到了今天在滬都街頭剛看到的一幕:一個不知道是年紀太大還是中風的老大爺在巷弄口曬太陽,他坐在輪椅上看手機,手機上是個腿長一米八的肉絲大妹子在扭屁股,然後老大爺就用顫抖的手給她點贊。
秋渭水看到王憶後也笑了。
她露出個燦爛的笑容站起來拍拍手說:“你可算回來了,我這次來的不巧,你竟然不在島上。”
王憶道歉:“不好意思,我週末要去城裡補充一些東西……”
“不用解釋,我都聽支書說過了,你太忙碌了,要注意身體健康,擁有健康的身體才能幹好工作。”秋渭水關心的說道。
王憶衝她笑:“你放心,爲了幹好工作也爲了以後的家庭與家人,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的。”
秋渭水顯然明白他這話的意思,於是便霞飛雙頰。
這年頭王憶的話已經算騷話了。
老黃看見王憶回來尾巴甩的跟掃帚一樣,趕緊去草窩裡把小奶狗拖出來給他看。
四個小奶狗擺在一起,跟摞了幾條黃鼠狼似的。
王憶蹲下撫摸老黃腦門,老黃眯着眼睛擺出飛機耳的架勢,恨不得對王憶以身相許。
秋渭水說她這次過來就是想看看老黃和小黃們,卻沒想到在聽濤居前看到了天鵝和小老鷹。
她遺憾的說道:“白天鵝可真驕傲,它不允許我靠近,反而你養的那隻老鷹很友好,我在槐樹下乘涼的時候它主動跳到躺椅的扶手上並允許我給它順毛。”
王憶挺吃驚的。
小老鷹竟然這麼親人嗎?
這是不是跟他每天的投喂有關?
王東義把擔子送過來,王憶跟他說:“你把民兵隊召集起來,今晚過來吃個飯,然後有點東西要送給你們。”
“對了,叫着支書。”他又補充一句。
王東義點點頭,急急匆匆離開。
王憶把躺椅拖過來讓給秋渭水坐下,結果秋渭水說他搖櫓累了讓他坐,把他摁着坐在躺椅上。
當時姿勢太美好了。
王憶坐下擡頭看,秋渭水雙手摁着他雙肩就在他面前。
這一刻王憶嗅到了秋渭水衣服上的肥皂味和秀髮傳來的洗髮水味,而他估計秋渭水也聞見了他身上的汗臭味……
當時王憶老老實實坐下了。
這個姿勢讓他產生了一些聯想,以至於硬是不好意思起來了。
秋渭水和這年代其他姑娘一樣淳樸純潔,她沒有多想,摁着王憶坐下後落落大方的介紹道:
“我明天下午回去,跟我家裡和我們文工團都請好假了,明天下午我乘坐供銷公司的船返航。”
供銷公司每個週一都會來外島給供銷社呀門市部呀進行補貨和查賬,這事上週姚當兵和宋金燕來的時候說過了。
王憶一聽大喜過望。
兩人好歹還能再相處一點時間。
他從簍子裡拿出油渣給秋渭水吃,秋渭水吃的津津有味,連聲說好香。
這年頭文工團的姑娘們肚子裡也缺油水。
看着秋渭水吃的津津有味的樣子,王憶心裡一喜:“換藥之後是不是效果更好?”
秋渭水衝他歡快的點點頭:“這次的藥多,吃了後胃有些不舒服,但是精神和心裡頭卻好受多了。”
王憶說道:“這樣,你明天走的時候帶一些小米回去,早晚熬個小米粥喝。然後我最近去給你配點護胃藥,這樣胃就舒服了。”
秋渭水擺手說道:“我家裡有小米,你給我配點護胃藥便好,不過我家裡有胃藥,我爺爺有老胃病。”
王憶說道:“不一定合適,等我給你配藥吧。嗯,你既然胃不舒服那今晚給你弄點清淡的吃。”
“不用了不用了,今晚我要去支書家裡吃,是答應了秀芳嫂子去她家吃槐花包子的。”秋渭水急忙擺手,“昨晚我拒絕了一次,今晚再不去就不好看了。”
王憶聽她這麼說也行,反正兩人以後日子還長。
他站起來給秋渭水收拾了點東西讓她下去吃飯的時候捎過去,秋渭水沒拒絕,坐在搖椅上看着王憶忙活。
很安心。
老黃聞見油渣的香味扭頭看着遠方然後挪屁股,不動聲色的挪到了王憶和秋渭水身邊。
王憶便拿了兩塊油渣塞給它,它頓時高興的跳起來。
秋渭水見此皺了皺眉頭,說道:“王老師,這樣太浪費了吧?”
王憶笑道:“老黃陪伴我度過了很多個孤獨的夜晚,所以我吃什麼也會省兩口給它吃。”
秋渭水理解的點點頭。
原來是這樣。
這不是看門狗,這是夥伴、是同志。
王憶晚上請民兵隊和孫徵南、徐橫做客,他把帶回來的一些菜拿出來,讓大迷糊去準備,這樣他便空閒下來,可以跟秋渭水花前月下。
現在夕陽已經沉入海平面下,月亮升了起來,而兩人頭頂便是淡香輕甜的槐花,確實是花前月下。
有社員打着噴嚏過來,問道:“王老師,是不是打擾你了?”
王憶站起來說道:“沒有,四哥你怎麼了?”
四個叫王東亮,說道:“嘿嘿,今天上午下雨沒出工,我看着雨不厲害去紮了點石花菜。”
“結果沒想到都立夏了這海水還是冷,上岸的時候光着膀子沒注意又被海風激了一下子,嘿嘿,好像感冒了。”
王憶帶他進供銷社,讓大迷糊送來一壺熱水給他用紅糖和雞蛋衝了一碗湯讓他喝下去,問道:“你感覺怎麼樣?”
王東亮端起雞蛋湯貪婪的喝了起來,說道:“感覺就是冷颼颼的,骨頭關節的有點麻酥酥又有點疼,然後老是打噴嚏,渾身沒勁,怕是耽誤上工。”
王憶說道:“你就是感冒了,先別上工了,請兩天假歇歇,吃藥緩解一下症狀,我給你跟支書請假。”
王東亮訕笑道:“吃點藥就行了吧?不用歇、不用歇。”
他的情況跟四組的隊長家裡差不多,孩子多、爹孃身體不好,這幾年日子過的緊巴。
其實他才三十四五,然後臉上就已經長出皺紋來了,頭髮也變得花白,這都是愁的。
王憶溫和的說道:“四哥,不要小看感冒,要歇着的,別光想着賺工分,你放心,咱隊裡馬上就有社隊企業了,社員們都有分紅,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王東亮吃驚的擡起頭:“真的?”
王憶拍拍他肩膀:“你就信我吧,我現在已經把學校搞起來了,下一步我會想辦法把咱社員的生活也搞起來。”
王東亮笑道:“我信你,我咋能不信你啊?全隊上下第一服氣支書第二服氣你。”
王憶給他溫度計夾着,說道:“我今天從城裡帶回來一批溫度計,你買一個回家吧,感覺身體冷就夾一個看看體溫,兩毛錢。”
聽說要買體溫表,王東亮正要拒絕。
可一聽才兩毛錢他頓時又猶豫了。
一點不貴呀!
但畢竟是兩毛錢,家裡的錢真是不湊手!
王憶看出他的爲難,說道:“沒關係,溫度表你先帶回去,兩毛錢賒賬就行,我這邊給你記賬。”
“我倒是帶着錢,尋思過來買藥……”王東亮尷尬的說道。
他帶的錢都算好的,過來買藥差不多,再買別的就得賒賬:因爲家裡的錢都是一分一分算出來的,真沒有能多出來的地方。
可是兩毛錢都要記賬——丟臉啊。
王憶說道:“都先記賬吧,反正遲早隊裡要分紅,錢你帶回去,你家裡用錢地方多,我都理解。”
王東亮低下頭。
尷尬又感動。
體溫表拿出來看,38度5,中等程度的發燒,王憶便沒給他開退燒藥,給他開了點感冒藥,用感冒清熱顆粒和複方氨酚烷胺膠囊來搭配。
他又叮囑王東亮:“咱漁家漢子身子骨強,我不給你退燒了,因爲發燒本身是你身體在對抗感冒病毒,這個你扛一扛、歇一歇。”
“但你記得量體溫,感覺發燒厲害了要量,另一個明早上量一下,要是發燒厲害了就不要動彈了,讓你家王新紅來找我。”
他拿出本子給王東亮記賬。
王東亮眼圈紅了。
漁家漢子性子要強,遇上難事也鮮有紅了眼睛的時候。
可這次他有點忍不住,握着王憶手臂說:“王老師,得虧是有你,這、咱隊裡現在得虧是有你!”
王憶拍拍他手臂說道:“支書老是說,一筆寫不出來兩個王字,咱都是一家人,有事父子爺們互相幫襯,所以你不用多想。”
王東亮使勁點點頭,帶上藥出門。
出門後碰上了王向紅,王向紅披着發白的軍服在抽菸袋鍋,暗紅的火星一閃一閃。
王東亮看見他後上去問候他,又激動的說道:“支書,我真是服了你了,以前隊裡看着外隊光景好鬧着要大包乾、要分家,我跟着鬧,我那真是瞎鬧!”
“還得是你有眼光,這隊裡不分家,一家有難處百家來幫襯,這、這才能過上好日子啊!”
王向紅心花怒放,臉上不動聲色:“嗯,四亮你不得勁了明天不用上工了。”
“讓你老婆去跟文書說一聲,到庫裡支一斤乾薑回去,再來門市部買半斤紅糖,回去熬個紅糖姜水先退退熱,身子骨好了再上工。”
“哎!”王東亮高高興興離去。
王向紅抖了抖衣服進門市部,看着在昏黃燈光下忙着擺放貨架的年輕人,他臉上忍不住的露出笑眯眯的表情:“王老師,今晚要慶功啊?”
王憶回頭說道:“慶功,必須要慶功!咱把劉大彪一夥人給抓起來了,去了個麻煩,這怎麼說也是個喜事。”
“我覺得這沒什麼。”王向紅壓根沒把劉大彪一夥人放在眼裡,“他劉大彪還真敢動你?他要敢動你一根毫毛,我就沉了他!”
最後一句話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
狠辣!
民兵隊上下衝洗後換了衣服紛紛到來,喜洋洋、鬧哄哄。
秋渭水正好不喜歡鬧騰,王向紅上來的時候提醒她開飯了,她便拎着王憶準備的禮物下山了。
現在天氣暖和,王憶可以把桌子拉出來在外面吃。
他帶了一白桶的瀘州老窖,都是尋常的口糧酒,很適合給民兵隊喝。
有了門市部什麼都方便,裡面茶杯多,王憶一人給拿了一個:用完之後洗一洗照常賣,外島就是這麼個條件。
白酒上桌,醬煮花生米、鹽水黃豆、五香豆乾還有他自己做的泡椒魚皮、醬爆釘螺之類的小涼菜。
熱菜主菜是一鍋大白菜燉粉條和蒜泥白肉。
其中大白菜燉粉條裡他用了濃湯寶來調湯,裡面加了手掰豆腐塊,燉的時候又抓了好些花脂,算是外島版的大亂燉,看起來不怎麼樣,但味道很香。
花脂這種東西就適合燉菜!
另外他帶了蘑菇回來,讓大迷糊做了個油炸蘑菇——蘑菇撕開成條放上醬油和味精拌一下,然後在雞蛋麪糊裡滾一圈下鍋炸,出鍋上孜然,這味道不比炸肉差多少。
還有以前做過的鐵板魷魚,炒了豆芽、雞蛋炒香椿芽、辣椒油拌小油菜,剩下的便是切了火腿、撕了燒雞、熱了一大盤豬肉頭。
菜式夠多也夠量,看着這滿桌子的酒菜王東峰忍不住嘆了口氣。
王東陽疑惑的看着他問道:“你嘆什麼氣?有好吃的還嘆氣,傻了嗎?”
王東峰沮喪的說道:“我嘆氣是在遺憾!遺憾爲啥只有一個劉大彪,要是有十個咱隔着兩天抓一個,這樣不是隔着兩天有一頓大酒了嗎?”
王東陽眨眨眼。
是啊!
王憶給大傢伙分筷子,說道:“支書來了,壽星爺來了吧?讓壽星爺上座,然後咱其他人隨便坐吧,準備喝酒。”
壽星爺呵呵笑。
他盯上了一塊大肥肉。
王憶讓大迷糊負責倒酒,然後問道:“讓支書說兩句?”
王向紅說道:“行,我說兩句。”
他舉起杯子說道:“都是自己人——小孫和大炮給咱天涯島立了功勞,也是咱自己人了,總之這裡都是自己人,那我也不說外人話了。”
“小孫和大炮可能不瞭解,其他人都瞭解我這個人,我向來是反對大吃大喝的。但是最近島上確實是好事接二連三,多喜臨門,特別是來了小孫和大炮這兩位同志,讓咱小學多了兩位教員,更是大喜。”
“這種情況下,王老師辦一個宴席我是贊成的,那麼咱們現在就爲了這些喜事來一杯吧。”
王憶一怔。
來一杯?
不是來一口嗎?
結果包括孫徵南和徐橫在內所有人一起端起杯子,然後整齊劃一的一飲而盡。
王憶這邊只抿了一口。
他很慫的低着頭誰也不去看,像草窩裡的野鴨子。
徐橫卻不放過他,問道:“王老師,你杯子裡那滿滿當當的是什麼?是水嗎?要養魚嗎?”
王向紅幫王憶解圍:“王老師是大夫,待會指不定還有人來找他開個藥,他少喝點、咱多喝點。”
大迷糊轉了一圈,又給倒滿了酒。
而大傢伙紛紛擡起筷子朝着心儀的好菜下筷子。
王向紅又站了起來:“按照規矩我帶三個酒,現在來帶第二個,我再說兩句。”
滿桌子剛拿起筷子準備開乾的人訕笑着放下筷子。
王向紅說道:“按理說大喜的日子不該說白事,可是前幾天馬寅初同志逝世的事情咱們必須得提一提。”
“馬寅初同志是咱們外島的老家人,他早年留學美帝攻讀經濟學,一生都在爲人民的解放事業而努力奮鬥,是一位同反動派進行了英勇鬥爭的著名的民主戰士。”
“我還記得1948年,他在我黨的幫助下衝出反動派統治區,經港島來到咱們解放區,你們可能不知道,因爲我是馬同志的老家人,所以當時……算了,繼續往下說吧。”
“從此之後馬同志在多所名校任教,並任首都大學校長。更先後擔任了第一、二屆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委員,政協第一、二、三、四屆全國委員會委員,第二、四屆常務委員等職務,在爲發展我國文化教育和經濟事業方面做出了突出貢獻!”
“這樣一位人才的逝世,真是國家的損失、社會的損失、民族的損失!來,同志們,我們爲馬校長來一杯送行酒,幹了!”
衆人心情沉重,他們這一刻和王向紅一樣,爲祖國失去了一位了不起的人才而感到難過。
生產隊是小集體,國家是大集體,他們都是集體的一份子,都是集體的主人。
所以大集體失去了一位了不起的同志,他們這一杯酒喝的是長吁短嘆。
大迷糊倒酒,王向紅這邊又要開始第三次講話了。
此時多數人臉已經綠了。
好飯好菜就在眼前卻吃不着,着急啊!
王憶便勸說道:“支書,咱們第三個酒先壓一壓,吃口菜吧,這熱菜都要涼了,先吃菜。”
王向紅說道:“行,那先吃一陣我再說幾句。”
壽星爺第一個出筷子。
跟傅紅雪出刀一樣。
快準狠。
夾起一塊肥肉就塞進嘴裡。
其他人不甘示弱,頓時,稀里呼嚕的聲音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