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坦克停在了小區門口。
車窗緩緩落下,戴着墨鏡的墩子甩了甩頭。
像是個盲人殺豬匠。
等在門口的王憶嘲笑着他爬上車,然後匯合上邱大年,他們直奔碼頭而去。
四十年的時光在他面前一眨眼已然過去。
翁洲港口和碼頭有着巨大的變化。
82年只豎起了一座石膏板房的空地上如今小樓林立,它們門頭掛着牌子,要麼是船公司、要麼是外貿專賣店,當然也少不了飯店。
王憶出神的看着外面,邱大年說:“這裡有兩座樓房對外租賃,不過我沒重點關注,人太多太雜亂,不符合咱私家菜館的定位。”
“要我說你是瞎講究,人多才能開飯店,人少你賣飯菜給誰?給鬼嗎?”墩子不屑的說。
邱大年冷笑一聲。
郭德綱有段話說:我和火箭專家說,你那火箭不行,燃料不好,我認爲得燒柴,最好是燒煤,煤還得精選煤,水洗煤不行。如果那科學家拿正眼看我一眼,那他就輸了。
同樣道理,就我這個腦子我他媽跟你辯論一句算我輸。
墩子見此得意的對王憶說:“我就說年總終究是念書少、學歷低,他考慮問題不全面……”
“你說我念書少你一個讀武校的說我高中肄業唸書少這合適嗎我說伱覺得這合適嗎?哦,我考慮問題不全面?拜託了我的墩總咱們開的是精品小館注重的是什麼注重的是格調是逼格何況老闆說要隔着碼頭越近越好……”一句話破大防,邱大年口沫橫飛。
王憶倚在後座翻白眼。
自己是上輩子積德了,這輩子碰上了秋渭水。
自己是上輩子作孽了,這輩子碰上這倆冤種!
他扭頭看外面店鋪,能看出現在經濟形勢不好,很多飯店都關門了。
而他們去看的這家樓本來也是一家飯店,名字還挺好聽的,叫‘近水樓臺’。
碼頭這邊的樓房多數是二十一世紀初期蓋的二層小樓,樣式尋常,外面貼着白瓷磚,大門大窗戶,同時牆上還貼了許多酒家的海報:
什麼‘別拿村長不當幹部’、什麼‘首都二鍋頭,開瓶醉相投’、什麼‘因爲單純相信愛情——江小白值得擁有’……
邱大年點評說:“這飯店的名字不錯,近水樓臺,咱們可以保留,可是外面的海報必須全部撕掉,什麼玩意兒,降低咱們的格調。”
墩子搖搖頭:“此話,鄙人不敢苟同,這個名字不可保留……”
“我求求你搖了我吧。”邱大年衝他拱手作揖,“你別發表意見了,讓咱老闆發表意見。”
王憶說道:“近水樓臺的名字確實不錯,不過咱不能用!”
墩子一拍手衝邱大年得意的說:“怎麼樣?偉大的頭腦總是不謀而合,我跟老闆意見統一,這名字不能用,咱可是打聽過了,這飯店開了不到五個月就倒閉了,我分析飯店名字風水不好。”
邱大年反脣相譏:“你怎麼不說這地方風水不好?名字還有風水?”
“停停停,二位大神別吵了,讓我說一句,”王憶舉手表示投降:“咱們飯館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叫生產隊大竈。”
邱大年和墩子對視一眼,然後統一了戰線:“這是什麼雞兒名字?”“老闆你準備玩尬的是不是?”
王憶淡然說道:“誰出錢誰說的算,來,二位老總,你們準備起什麼名字?”
邱大年立馬頹了,說:“老闆我明白了,你是玩復古情懷,這個真不錯,我必須得鼓掌。”
墩子說:“我說,總座高見。”
兩人熱切的拍起馬屁。
王憶抱着雙臂琢磨這房子佈局。
房子隔着最近一條碼頭通道只有二三百米,意味着船靠碼頭後幾分鐘就能把天涯島的東西送進房子裡。
這點他很喜歡。
於是他開始琢磨房子的裝潢,外面這些亂七八糟的海報必須揭掉,太掉價了。
取而代之的是有年代感的海報,比如‘爲人民服務’、‘保障供應發展經濟’之類的。
這時候有中介騎着電動車趕來,喊道:“王哥、王哥……”
聲音有點熟悉。
王憶扭頭看,確認過胸懷,是熟悉的人:燕微雨。
墩子嘿嘿笑道:“我找的中介——反正租房總得找中介,現在房源都被他們壟斷了,於是我就想,幹哈不找個熟悉的,是吧?”
王憶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上人家了?”
“老闆我建議你把‘喜歡’這倆字去了,才能反應墩總對燕小姐的真實想法。”邱大年冷笑道。
燕微雨和另一箇中介一起來的,中介手裡有鑰匙,打開房門請他們進去:“王哥就是墩子哥和年總說的那位大老闆吧?很榮幸認識您,我給您簡單的介紹一下這房子情況?”
“哦,”男中介又說,“如果王哥您希望先自己看一遍的話我就等候在外面,給你足夠的時間去樹立第一印象,您要是不嫌我煩您再讓我說話。”
這中介就比較職業了,待人接物、彬彬有禮。
不像燕微雨只會甜甜的叫giegie。
王憶說道:“既然墩子哥找了你們,那我顯然希望你們能幫上忙,你介紹一下這房子吧。”
他進門後看了起來。
小樓外面看起來有些生草,裡面裝潢的不錯,琉璃吊燈、四處有柔光燈,高低起伏有菜位,收銀臺桌子是實木的,桌椅都依然保留着,整套傢伙什看起來很嶄新。
中介說道:“這樓一直做酒店用,得有十多年的時間了,所有它的煙道什麼的設計的很好,不是中途改造的。”
“本來酒店是自己養船的老兩口負責,生意很好,你們可以打聽,這酒店口碑不錯的。後來疫情來了,老兩口挺有遠見卓識,便把酒店轉出去了。”
“轉出去之後有一位土豪客戶接手了,他把飯店重新做了裝修,就是現在的裝修,這是他花費半年時間才裝修好的。”
“裝修之後營業了不到半年,生意不行,能盈利但盈利空間很小,他試過多個辦法後沒有辦法,於是就不耐煩了,放棄了這酒店的經營,委託我們對外出租。”
“這房子當時承租期是十年,現在過去才兩年多點,還有七年多的時間,老闆挺豪爽的,要價房租是一年二十五萬,但是要押一付二。”
“付二年!”燕微雨無奈的說。
王憶吃驚的看向兩人,中介賠笑道:“可以談、這都可以談的……”
“沒事,繼續說。”王憶收回目光。
直接租上這酒店七年時間也可以,酒店旅館這種生意都是簽訂長期合同,爲了生意穩定性要長租,這點規矩他懂。
不過多數是一年一付,這種兩年一付的有點狠。
燕微雨知道王憶土豪,便說道:“王哥,這房租的要價也可以談,但其實不算高了,你看看這個地角還有酒店的規模,它雖然是個兩層的樓房,其實上下都做了擴建。”
“樓下有個等面積的地下室,樓上有個一大半面積的住房,面積合計有八十多平,可以做員工宿舍。”
中介說道:“對,其實這樓疫情之前租金很貴,年租金是四十萬呢,現在只有一多半了。”
對於翁洲這樣比較小的城市來說,280平米的餐飲門頭房年租金四十萬確實不算便宜。
王憶在小樓裡轉了轉。
面積確實不小,它是農村式小樓,樓房本身佔地面積不大,一百四十平米的樣子,但它後面有個院子,這院子頂棚進行了封閉,然後廚房在後面。
這樣小樓上下兩層就都做成了待客區,一樓是大堂、二樓是包間。
合計二百八十平米的面積對於飯店來說中規中矩,但王憶感覺夠大了。
他又不準備做大做強、力創輝煌,他就是不想浪費了82年一些好東西,另一個也搞個混亂局面給自己的帶貨做個掩護。
於是他樓上樓下和地下室都轉了轉。
整體挺滿意。
頂樓加蓋的房子做了防水防曬處理,有電熱水器有空調,弄點家電傢俱就能住人了。
王憶對邱大年說道:“以後你考個駕照,然後你媳婦孩子來了,你開車接送人然後住公司那邊,讓墩子和他親戚住這邊。”
墩子撓撓頭說:“我想跟年總住一起。”
邱大年對他說:“等你有媳婦以後你就不願意跟我住一起了。”
墩子偷偷的瞄了眼燕微雨。
天氣炎熱,燕微雨的白襯衣上面釦子解開了。
這一刻他成爲了武林高手——
苗人鳳。
王憶問道:“押一付二沒有問題,但價格還是太高了,這店面是不是空挺長時間了?”
燕微雨耿直的說:“王哥咱是自己人,我不瞞着你,這店空一年多了,現在生意真的不好做唉!”
最早是疫情之後轉讓,裝修半年幹了半年,這不確實空一年多了?
王憶說道:“二十五萬太多,二十萬!”
中介苦笑着要解釋,燕微雨抓着他胳膊晃了晃:“蘇店長你給竇老闆打個電話唄,好歹有個靠譜客戶了,你跟他聯繫一下,他這麼長時間沒租出去了,現在心裡價位肯定有下調。”
她對王憶掏底:“這店位置好、面積大,本來四十萬的年租金是因爲裝修老化,竇老闆自己掏錢做了裝修,他起初往外租的時候要的是五十萬!”
“不過沒人租,於是他一步步下調租金,到了今天已經下調一半了!”
墩子沉吟道:“老闆,我突然有了個妙計。”
“從比例上來說,他一年下調二十五萬,那半年下調十二萬五萬,咱或許可以等半年後再來租,到時候……”
“那咱爲啥不一年後再來租,到時候不要錢。”邱大年笑道。
“那可輪不到你們了。”燕微雨也笑了起來,“這地方年租金只要能降低到十五萬那我們公司就會租下來。”
墩子說:“我們十六萬的時候租。”
燕微雨不甘示弱:“十七萬的租金我們公司也願意接受!”
“你倆這就捲起來了?”中介店長驚奇的看着他們兩個。
墩子說道:“這不是開玩笑、逗樂子嗎?”
中介店長掏出手機去打電話。
過了一會他回來,滿臉爲難:“王哥,老闆說你們要是不用他的電器讓他拆走那可以降價,要是用的話這是最低價,否則他寧願不租了。”
“那就別租了,砸手裡好了。”邱大年冷笑道。
王憶說道:“我不用降價太多,二十萬,二十萬今天可以籤合同、轉賬!”
中介店長一聽這話直接守着王憶打電話,開了免提跟對面商談起來。
對面最低讓到二十三萬六,說是裝修和換中央空調、全套燈具耗費了太多的錢。
王憶跟中介店長低聲說:“我不押一付二,我押一付三年半,剩下的七年多合同我分兩次給他執行完,21萬8,也是好數字。”
一聽這話,中介店長心頓時穩住了。
雙方都有退步意向,生意能談!
最終就是王憶的提議,酒樓原租賃合同的剩下年限分兩次執行,每年租金21萬8千元。
這酒店掛在了邱大年的名下,墩子要做收藏品公司的法人,這樣才能更大的發揮他那張殘疾人證的價值。
至於爲什麼不把所有資產都掛在他名下?
很簡單。
工商稅務又不傻,佔點便宜就得了,還準備挖社會主義牆角、薅社會主義羊毛呢?
王憶直接給邱大年轉賬了一百萬。
邱大年人老實,管賬他放心。
墩子志得意滿的又拍照又錄像。
他給王憶解釋說:“我前些天跟我家裡人說了,讓我哥和妹過來給我打工,他們都以爲我要拉着他們去幹傳銷。”
“我哥還問我,是不是傳銷上缺廚師,所以要把他騙過去——真他孃的扯犢子,要是有傳銷這樣的好機會我拉着他那飯桶?我自己去幹啊,對不對?我給自己先找個管吃管喝的地方!”
王憶能說什麼?只能爲他鼓掌。
你好棒棒,你好贊贊,你好吊吊。
一式三份的租賃合同生效,距離飯店營業還差得遠。
王憶讓邱大年慢慢來,先把員工住宿環境搞起來,然後慢慢的試營業,查漏補缺,賺錢不着急。
於是邱大年拿出手機開始語音速記:“找保潔來好好收拾——算了,衛生我和我媳婦、墩子自己搞,上面紗網得換,都已經拉絲老化了……”
“等等,年總你幫我也弄點紗網,多弄、弄個一百戶人家的需求量。”王憶聽了他的話突然想到了82年的天涯島也缺紗網。
以至於教師宿舍都得種薄荷葉、驅蚊草來驅趕蚊蟲。
他在網上搜了搜,告訴邱大年說:“找這種老式紗網就行,便宜,不要帶圖案或者特殊材質的新式紗網。”
“好。”邱大年已經習慣了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採購要求,所以壓根不多問。
而且他現在沉浸在了創辦事業的亢奮中。
後面他又問王憶:“老闆,你說等咱飯店收拾好了,營業之前,我能不能,就是把我家裡人、親戚啥的,邀請過來,你明白我意思吧?”
王憶說道:“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邱大年嘿嘿笑。
王憶拍拍他肩膀說道:“你把他們叫過來好了,咱們飯店管吃,記我的賬,讓墩子這邊好好配合你,讓你好好賽賽臉。”谷鵌
墩子一聽這話琢磨道:“那我家裡人——算了,太遠了,路費出不起。”
王憶說道:“這飯店你倆負責,然後你倆給我好好幹,感情入股、以咱們的感情來入股,一人10個點的股份,我80。”
邱大年小心翼翼的問:“那虧損了的話……”
“我負責。”王憶在這件事上充當的是人傻錢多的角色。
這飯店本質上是給邱大年和墩子一個實體事業,讓他們能夠用來應付家裡、應付社會關係。
因爲兩個時空齊頭並進的特殊性,王憶的時間註定不夠用,他必須得找人來幫忙,而且必須得是心腹!
邱大年老實、墩子憨厚,這兩人最合適了。
王憶壓根不在乎在他們身上花錢。
畢竟他的錢來的簡單。
他現在甚至都沒有認真的利用82年去賺錢,如果他缺錢,大可以在82年利用社隊企業的身份四處去搜集有價值的收藏品。
再說,他還有一個王炸幾個炸彈在時空屋裡沒動呢!
他把房子鑰匙扔給邱大年,說道:“墩子,去弄點啤酒、弄點炭再去超市弄點現成的肉串,後廚有燒烤爐,咱自己整點燒烤。”
“年總,你把衛生收拾一下,收拾個咱們吃飯的地方,今天咱的飯館有着落了,必須得慶祝。”
“我也忙起來,我給朋友打個電話,讓他送點好肉、送點海鮮,咱們燥起來!”
“燥起來!燥起來!”兩人興高采烈的吆喝,紛紛出門而去。
一個買食物,一個買工具。
王憶從裡面反鎖了門進地下室開門去時空屋,把存在時空屋裡的一些雞蛋、牛羊豬肉全給弄了出來。
廚房裡有大冰櫃,這都是上家老闆留下的,他估計沒有別的飯店生意,好些家電傢俱都給留下了。
所以一個月不到2萬的租金真是算合適了。
王憶估摸了一下,如果不是裝修有自己人的話,這上下兩層樓裝修下來就得花個四五十萬。
當然裝修實際上用料只是好看但不實在,可是要考慮到中央空調和廚房那一套都是不少錢!
他拿出一些肉來抹了鹽放在太陽底下化凍,然後等着兩人回來。
邱大年先回來的,他說墩子回去拿鋪蓋捲了,這裡有空調,他們三個今晚可以住在這裡。
王憶搖搖頭:“你們在這裡睡吧,我晚上還得辦點事——算了,我現在去辦吧,晚上在這裡睡。”
他打車去了工業園,找新化人圖文公司打印了一張名片,用了最差的名片紙打印的,很粗糙。
等他回去墩子已經在店裡了,他順路買了毛豆和花生,又帶回了廚具,切了羊肉正在開烤。
邱大年在收拾食材,他們買了挺多東西,一樣拿了一點,吃不掉的放入冰櫃冰箱:
現在店裡還沒有通電,這事租房的時候中介已經說明過了,賬戶沒問題,只要給電、氣兩站打電話開通即可。
收拾完東西邱大年打了電話。
很快,之前暫停的電和氣都給通開了,而水管道一直是開放的,這樣飯店直接能生活了。
傍晚三人在樓頂上喝啤酒、吃烤串,花生毛豆散了一桌子,讓他們滿心放鬆。
有了一座實體店鋪感覺是不一樣的。
炎黃子孫自古以來都是手裡有糧心裡不慌,飯店在手要比一座虛頭巴腦的公司更能給人以底氣。
王憶直接沒回公務員小區,三人各分了個房間開空調睡了一夜。
禮拜天是他和寧一諾相約談生意的日子。
他很早就回到了82年,然後帶着一封信去公社的郵電所找張有信,買了幾張郵票貼上又讓他給郵票和信封上蓋了章。
張有信跟他說:“一旦蓋章你這郵票就沒用了,就作廢了。”
王憶笑道:“對,我就是要作廢它。”
張有信連連搖頭。
王老師喝假酒了!
弄好信封,王憶收拾東西上天涯二號進行等候。
上午十點鐘一艘客船靠上碼頭,有穿着白襯衣、長西褲和皮鞋的中老年找到天涯二號問:“王憶同志在這裡?”
王憶說道:“對,您是寧一諾專家嗎?哈哈,咱來第一次見面,只能麻煩您打聽着我們這艘船來找我了。”
中老年要比盛大貴年輕一些,看起來是五十幾歲的樣子。
結果兩人一攀談,王憶嚇一跳:
他和盛大貴一樣的年紀,都是六十二歲!
原來盛大貴在夫人和孩子跌落山崖屍骨無存後大受打擊,醉心工作非常拼命,導致精力消耗嚴重,未老先衰。
而寧一諾自稱是‘心寬體胖想得開’,所以看起來年輕一些。
王憶卻覺得他說話不實在,這個人不是‘想得開’,他是機靈,上班期間肯定沒少摸魚,所以保養的不錯。
這年頭沒有茶樓沒有咖啡屋,天色太早國營飯店也沒有營業,於是兩人就在船上談起五彩魚藻紋罐。
王憶從箱子裡小心翼翼取出這罐子,寧一諾看到後連連點頭:“是好東西、是好東西,咦,它的蓋子呢?”
“蓋子在運輸過程中不小心摔碎了,讓我給扔了。”王憶隨意的說,“不過我留下照片了,喏,這裡有它們的全照。”
他拿出照片給寧一諾看,寧一諾卻懊惱的直跺腳:“這個罐子全稱是五彩魚藻紋蓋罐,它是蓋子和罐子一體的,你怎麼能缺了蓋子呢?沒了蓋子它可就不值錢了。”
王憶一聽這話眯起眼睛。
專家不靠譜!
寧一諾給他講解了陶瓷器整體合一的獨特價值,什麼天圓地方、什麼頭尾俱全說的頭頭是道,專業術語一個接一個的往外拋,把王憶拋的一愣一愣的:
要不是老子提前找更厲害的專家都打聽過了,這會還真被你給糊弄了!
他想起盛大貴的話,說這寧一諾會給一個實誠價,現在來看他能給個屁!
等寧一諾說完了,王憶問道:“如果只是這個罐子的話,那它價值有多少?”
寧一諾翻看着罐子,看完後又拿出放大鏡更仔細的看,然後嘆氣說道:“這個五彩魚藻紋蓋罐的蓋子很重要,你看,它的年代標識都在蓋子上了。”
“現在沒有了蓋子,那這個罐子不怎麼值錢了,我不想收了。”
對方既然這麼說,王憶也沒辦法,留着去糊弄洋鬼子吧。
他準備把罐子收起來,結果寧一諾眼角一跳又快速說道:“但我也不能白跑一趟,這樣吧,你說個價,我能收的話儘量收走,不讓你白跑一趟我也不想白跑一趟。”
王憶笑了。
逆娘!
跟我玩欲擒故縱、欲拒還迎的把戲?你嘴上不要不要身體可是挺誠實,上手了!
他直接伸出一個手正反各翻了一下子。
寧一諾搖搖頭:“是老盛跟你說它價值一千塊?如果有蓋子的話確實值一千塊,但它沒有蓋子了,我頂多給你出一半,五百塊!”
王憶說道:“寧專家,你誤會我意思了。這可是天完王朝的官窯名瓷,你拿一千塊是打發叫花子呢!”
“你要一萬?”寧一諾震驚的看向他。
王憶乾脆利索的說道:“行了,專家,別演戲了,我也是在首都念過大學的人,友誼商店我沒少進,洋鬼子手裡的外匯我也沒少賺。”
“這東西的價值我找國博的李老師打聽過了,十萬塊!”
寧一諾眼睛頓時瞪大了。
這下子他真嚇到了!
他試探的問:“你說的是人民幣還是別的錢幣?是不是日元?”
王憶說道:“國博的李老師給我的建議就是十萬人民幣,你真沒必要跟我演戲,你應當是行家的,知道這罐子的價值。”
寧一諾想要笑,他搖了搖頭問道:“你說的李老師是誰?李振華?”
“不是,是李茂新。”王憶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寧一諾。
名片上印刷着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的標識,中間三個字是李茂新,下面是一行小字: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陶瓷修復室副主任。
翻過來反面是個首都區號開頭的電話號碼。
寧一諾看到這名片後面色微變。
王憶說道:“不知道盛伯伯有沒有給你介紹我,我是新一屆大學生,在首都念了大約四年的學,我曾經去燕園歷史系旁聽過,當時聽的恰好是李老師的課,然後認識了他。”
“您是陶瓷行業的專家,應該知道李茂新李老師吧?”
寧一諾默默的點點頭。
這個人在陶瓷文物界很有名氣,以至於《文藝報》整版的刊登他的新聞。
王憶說道:“我跟李老師關係不錯,他甚至把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明年要分設爲中國歷史博物館和中國革命博物館的消息都跟我說了。”
“然後我能知道這個五彩魚藻紋蓋罐的真實身份就是他的指點,價值也是他告訴我的……”
“他真跟你說這東西價值十萬?”寧一諾難以置信的問。
王憶說道:“對,他說現在歷朝歷代的官窯非常受外國人歡迎,外國特別是歐美日韓的大使們最喜歡蒐集這些東西,很捨得出價!”
“而天完王朝是我國曆史上一個短命但燦爛的王朝,天完王朝的官窯陶瓷器存世量極少,這導致它們價值極高!”
寧一諾無奈的說:“他說的不錯,可他有沒有跟你說從去年開始,國家海關和對外貿易部堅持‘少出高匯,細水長流’的方針,開始嚴格控制文物出口,並逐步減少了對外批發的數量?”
“這種瓷器現在賣不到國外去的!”
王憶說道:“不可能吧?現在文物古董賣不出去了?”
據他所知,八十年代可是文物古董流落海外最瘋狂的年代,結果寧一諾跟他說賣不出去?
這就有點糊弄人了。
他發現這個寧一諾挺雞賊的,壓根不是盛大貴口中所說的‘我跟他說你是我的侄子他會給你公道價’的那種人!
寧一諾篤定的說:“對,因爲我現在……咳咳,反正你相信我就行了,這些我真的很瞭解,現在外國人不會隨便買古董文物的。”
王憶搖搖頭:“可是李老師說他能幫我賣出去,不信你看這封信,信上有他的承諾。”
他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過去。
信封上有地址、有郵票也有藍色的郵戳。
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張信紙,寧一諾草草看看,然後猶豫的搖起頭來。
王憶說道:“我其實本來是想要讓他幫忙賣這個瓷罐的,可是不行,運輸太難了,它還沒有郵寄出翁洲就碎掉了蓋子,我只能把它拿回來。”
說着他心疼的嘆了口氣:“早知道就該直接聯繫你們這些客戶,讓你們來而不是讓這珍寶出門。”
寧一諾聽到‘你們這些客戶’後抿了抿嘴,他放下信紙拿起名片又看了看,放下名片又拿起罐子研究起來。
最終他咬咬牙擡起頭問道:“最低,最低多少能出!”
王憶問道:“那你能給多少?”
寧一諾說道:“既然你有李老師的指導,那我給你一個真實的價格,非常真實,一萬……”
“算了,我還是等其他客戶來吧。”王憶直接把箱子打開了。
寧一諾着急了,說:“別,我話沒說完——一萬你要是不願意賣,那就兩萬、兩萬塊!”
王憶使勁搖頭:“十萬就是罐子的錢,你看到信紙了,如果罐子和蓋子都齊全,它的價值低於20萬是絕不可能的!”
寧一諾叫道:“問題是現在就是沒了蓋子!這整瓶缺了蓋子你以爲就是價值減半?不是,它價值要銳減的多!”
“四萬,真的,我頂多給這個數……”
“五萬,你愛買不買吧。”王憶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
寧一諾說道:“小同志,你太瘋狂了……”
“五萬不行那就五萬一!”王憶做出蠻橫的姿態,“這個瓷罐是我們家族的傳世寶,我要不是想發展生產隊、想給生產隊再添一艘船,我們絕不會敗家的去賣掉這樣的寶物!”
“你是專家你明白,盛世古董、亂世黃金,這東西現在賣五萬不是它只值五萬,是咱國家經濟水平還不夠,有錢人還不夠有錢。”
“再過五年十年,它賣五十萬很輕鬆,再過二十年它能賣兩百多萬!”
寧一諾咬咬牙說:“罷了、罷了,今天我是碰上狠角色了,五萬塊,就五萬塊!”
王憶摁住箱子直挺挺的盯着他看:“盛伯伯或許沒有跟你說我這人的性格,我是說一不二的性格,言而有信的性格——說是五萬一就是五萬一,你繼續還價那就是五萬二!”
寧一諾苦笑道:“老盛說過你的性子,說你這個青年確實言而有信,答應別人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但我沒想到你的脾氣這麼硬氣、這麼暴躁,好,五萬一,沒想到我自己給自己擡了一千塊!”
王憶問道:“怎麼成交?你一個陶研所的普通幹部,能有這麼多錢?”
寧一諾笑道:“你以爲我現在是自己工作嗎?你以爲我是自己收這些文玩?不,我現在是被一家單位返聘了,我們就是給外國人收貨,所以我剛纔纔跟你說,我很瞭解古董文物的出國政策。”
王憶皺起眉頭:“那這瓷罐你們要賣給外國人?”
寧一諾巧妙的避開了這話題,說:“你帶我去縣裡的郵電所,我要跟單位聯繫,讓人家給我電匯五萬一千元!”
王憶想了想沒有再追究這個話題。
他只是個平頭小老百姓罷了,於是便說道:“好,那我陪你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