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記不得自己在酒桌上的表現,可王憶能想象出那有多丟臉。
於是他鄭重的對王向紅說:“支書,喝酒誤事,我從今天開始戒酒了,不管什麼人要跟我喝酒我都會拒絕,希望你到時候幫我解釋一下。”
王向紅沒說話呢,正下工回來倚在門市部櫃檯上喝酒的大膽出聲說道:“別呀,王老師,酒是糧之精、越喝越年輕,這可是你跟我們說過的話,你怎麼不喝了?”
王憶說道:“因爲它誤事,所以我要戒酒!再說了,我本來就年輕,用不着喝酒也年輕。”
大膽咂咂嘴說:“喝酒確實誤事,那我也戒酒吧。”
正在喝酒的衆人紛紛哈哈大笑。
大膽惱怒的說道:“笑什麼笑?我認真的。”
同在一起的王東峰對他說:“組長你知道剛纔你得話在我們耳朵裡是什麼樣嗎?我給你演示一下。”
“咳咳,喝酒確實誤事,然後你們聽我——給你們放個屁。”
“布布……”
笑聲更加響亮,有些人都要笑出豬叫。
大膽惱羞成怒一腳踹在王東峰屁股上:“滾蛋!我他媽認真的!”
王向紅說道:“你認真你就自己戒酒,吆喝有什麼用?”
有人迎面走來,問道:“支書,今天晚上還有沒有女排同志的比賽?上次她們輸給了美帝,唉,我心裡難受!”
王向紅說道:“今天有比賽,小組賽的最後一場,咱們打噢大梨呀。”
門市部的社員們聽了頓時雄心萬丈:“這個國家聽都沒聽過,肯定能贏!”
王向紅凝重的說:“不能小看任何敵人,噢大梨呀這個國家都是白人,個頭大、力氣大,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王憶說道:“沒事,咱們要相信女排的同志們,不管前面是高山險阻還是萬丈深淵,她們一定能排除萬難,奪取勝利!”
社員們跟着喊:“對,一定能奪取勝利!”
曹吉祥聽到這裡愣住了,問道:“王老師,你們隊裡還能看女排世錦賽?你們這裡有電視?”
王東峰驕傲的說:“當然了,我們有外島各島嶼上的生產隊中唯一一臺電視機,還是大彩電呢,可大了!”
曹吉祥一拍腿趕緊問王憶:“王老師,這臺電視機是誰的?是你的嗎?”
王憶說道:“是我們隊集體的,怎麼了?”
曹吉祥鬆了口氣。
他從兜裡掏出錢包,拿出一張票證給王憶:“我娘感謝你救我,讓我來找你的時候給你帶一份禮物。”
“可我家裡也沒啥好東西,我娘就把她在單位裡抽到的一張電視機票叫我捎來送給你。”
“我們都知道你們天涯島現在通電了,所以你要是想買一臺電視機的話,那你攢錢就行了。”
王憶沒想到曹吉祥帶來這樣一份重禮。
雖然他不需要。
他此前還沒有看到過電視機票,便接到手藉着夕陽餘暉看了看。
這是一張比糧票、肉票要大一圈的硬票,正面比較簡單,寫着‘江南省電視機票’七個大字,下面有電視機的圖案,然後還有兩個通紅的大章。
兩個章分別是滬都儀表電子公司和滬都家電批發公司,顯然這個電視機票就是它們兩家公司聯合印發所得。
票的後面內容複雜,有此票可買電視機的型號、編號、供應單位、供應日期等,還寫了一句話:
僅憑本票才能購買電視機,謹慎保存、丟失不補。
這年頭電視機票很罕見,確實是一份重禮。
王憶想還給曹吉祥。
曹吉祥人莽撞,直接把票拿過來塞進他兜裡,說:“王老師你收下吧,咱們別推讓了,那啥,我今晚先去看電影,再看女排世錦賽。”
“這樣我走不成了,王老師,你能不能借我幾條袋子?我今晚在你們隊裡睡覺!”
王憶說道:“你剛出來就夜不歸宿?你母親會不會很擔心你?”
曹吉祥說道:“不會的,我跟她說來找你了。而且她也記得你說了要給安排工作的事,所以我不回去她肯定以爲你是給我安排上工作了。”
“甚至我今年恐怕都不能回家了,我娘是當着左鄰右舍的面把我趕出來的,讓我去反省自己犯下的錯誤。”
然後他還跟王憶說:“真是說起來不好意思,王老師,我今天本來就是想給你送電視機票的,感謝你拯救了我的人生。”
“我之前以爲你那啥、嘿嘿,就是你給我說好話是爲了我的黑便士,所以我在拘留所的時候看不起你了,覺得你是個僞君子、是個真小人,還想着不管你給我安排啥活,我都不幹。”
“沒想到你是真君子,我纔是個小人,我誤會你了,所以這次你不管給我安排個什麼活我都幹,我以後絕對不會再誤會你!”
“我以後就跟着你幹,周倉給關老爺牽馬扛刀,我祥子以後給你、給你、給你——給你上刀山下火海!”
王憶聽着他的話呆住了,最終忍不住的嘆了口氣。
造孽呀!
做人真的要坦坦蕩蕩、不能懷着壞心思。
自己這第一次圖謀人家黑便士,結果黑便士不值錢;自己圖謀在人家心裡的好形象,結果人家鐵了心要讓他給幫忙找活幹……
這都是造了什麼孽!
於是王憶不想佔他便宜留他的電視機票了,便意志堅定的想把票還給他——主要是對自己來說確實沒用。
結果曹吉祥說道:“你別給我了,我又用不了。一臺電視機多貴呀,動不動好幾百、一兩千塊的,把我骨頭拆了我都買不起。”
“這票是我娘運氣好,在單位裡中的,反正我們用不上,王老師你收下吧。”
兩人一番推搡,最後還是曹吉祥佔了上風。
因爲曹吉祥來了一句:“王老師你不收我東西,是不是嫌棄我家窮、看不起我的爲人,覺得我是個小偷?是個卑劣的傢伙?你也不願意領着我幹活?”
這話到頭了,弟弟!
盛情難卻了,王憶琢磨着就收下這電視機票。
票上寫的是‘可購買金星牌電視機’,那自己從22年搗鼓一臺金星電視過來,到時候就說是憑藉這張票買來的。
他可以把電視機送去大衆餐廳。
九十年代城市裡的飯店曾經流行放一臺電視和vcd,然後不斷放電影。
這有個好處是可以延緩顧客等菜時候的迫切情緒。
大衆餐廳要是有一臺電視機,那肯定生意更火爆!
王憶跟王向紅說了設想。
王向紅認可他的想法,說:“那這電視機多少錢?咱們隊集體走賬來買。”
這次王憶沒去推辭收錢,因爲隊集體已經有錢了,他沒必要繼續耍大方了。
世錦賽的排球比賽時間不固定,因爲時差多數都在午夜,今天女排的比賽時間是午夜的十一點半。
看這樣的比賽肯定耽誤明天的上工。
但社員們拳拳愛國心很熱忱,王向紅的愛國之情也是天天的滿溢,所以他寧可給社員們放半天假,也要帶領社員們給遠在千里之外的女排同志們加油鼓勁。
曹吉祥今天奔着自己而來,王憶得給人家管飯。
在天涯島吃頓飯倒是簡單,門市部裡又有午餐肉又有扒雞、火腿,這都是好東西。
何況島上海鮮多,後天這就是秋分了,海里的螃蟹已經很肥了,現在是吃螃蟹的好時節。
漏勺隨隨便便就來了個一蟹三吃,蔥油蟹、嗆蟹和蟹糊。
不論何時、不論何年,蔥油蟹永遠都是所有外島人心頭的白月光。
外島人吃蝦蟹吃膩了,可紅燜大蝦和蔥油蟹是百吃不膩,主要是這兩道菜裡的油水足啊!
王憶的目標是螃蟹。
他招呼曹吉祥一起吃飯,曹吉祥一看桌子上又是火腿又是雞肉的很感動:“王老師你真沒把我當外人,你真是大好人,拿這樣的好東西給我吃!”
王憶說道:“來者是客,你愛吃就使勁吃,我不愛吃這些東西,我愛吃螃蟹。”
漏勺端上來的螃蟹特別肥,一大盤子的蔥油蟹中顏色燦爛:亮紅的蟹殼,白玉般的蟹肉,還有金黃的蟹膏,這三色先聲奪人成爲主角。
另外盤子底下鋪着一層淡黃色的菜油,螃蟹上撒了暗綠色的蔥葉。
香味很足。
曹吉祥跟他分工明確,他吃蟹肉蟹膏,曹吉祥就抱着一碗米飯往裡倒菜油,然後夾着肉夾着火腿的西里呼嚕往嘴裡扒拉。
年輕人就是猛,這貨瘦的跟竹竿一樣卻能扒拉下三碗大米飯、一隻扒雞、半根火腿,王憶都懷疑他娘把他攆出來是管不上他的飯了!
王憶這邊吃的慢悠悠很自在,肥碩的蟹肉與鮮美的蟹膏都是整塊的,好傢伙,這吃起來味道可就太棒了。
嗆蟹吃的是嗆鮮之味,蟹糊則吃的是鮮鹹之味,這兩樣是下酒好菜,可惜王老師已經戒酒了。
曹吉祥吃飽喝足一抹嘴推了碗筷就跑,急匆匆的跑下去看電影:“是不是放武打片?是不是武打片?我就愛看武打片!”
十九歲,這就是個大少年、小青年!
王憶琢磨着怎麼完成自己的承諾。
他給曹吉祥安排個什麼活呢?
這次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他本來以爲自己要佔人家曹吉祥的黑便士,所以特意許諾給曹吉祥找個好活。
結果這便宜沒佔着,還得給人家找個活。
找個什麼活呢?
王憶琢磨了一下,不行把這小子派去滬都給自己看倉庫。
天涯島是他的生活重心。
滬都則是他的工作重心。
現在他在滬都有了房子也有了倉庫,起碼等於是擁有了一個辦事處。
辦事處已經有麻六和王東義兩人,可兩人家在天涯島,不能在滬都常駐。
曹吉祥這小子是愣頭青,就在縣裡有個老孃,這樣或許他可以安排曹吉祥去滬都常駐,順便給麻六當保鏢。
但這小子人很魯莽,容易惹出亂子,那怎麼來牽制他呢?
王憶琢磨着猛的一拍手。
陳進濤!
陳進濤此人堅強固執,富有責任心,他可以讓陳進濤來當正職、讓曹吉祥去幹個副職,由兩人來幫自己打理倉庫的貨物。
十六鋪碼頭秩序混亂,小偷極多,他在倉庫裡又常備貨物,這樣必須得有守衛力量。
讓陳進濤和曹吉祥聯手負責倉庫的守衛還挺合適的,同時他們倆可以接應麻六和王東義兩人。
這樣他可以充分利用曹吉祥的火爆脾氣:
十六鋪碼頭那種地方龍蛇混雜,隊里民兵之類是混不開的,因爲民兵們在沒有王向紅和王憶帶頭的情況下,他們膽子很小的——
八十年代農村人去了大城市,會感覺比城裡人矮一截,所以做什麼事都容易心虛。
這樣真在倉庫上遇到什麼麻煩事,還是曹吉祥這樣的火爆脾氣更能頂事。
混碼頭那種地方,必須得敢打敢衝!
今天的比賽,女排的鐵娘子們也是敢打敢衝。
作爲她們對手的噢大梨呀女排運動員以力氣大、耐力強著名,號稱排場女鐵匠。
然後今天鐵娘子們以硬碰硬,上去就開始衝鋒陷陣,咣咣咣一頓鑿,把女鐵匠們鑿了一個找不到北。
最終三比零,鐵娘子們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給小組賽畫上了句號,接下來就是淘汰賽了。
比賽結束是凌晨時分了,王憶本來睡得很香,突然就被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給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爬起來出去一看,校舍操場上怕不是匯聚了得有千八百的人口!
今晚的比賽時間太巧,正好放完電影改成看電視比賽,於是外隊的社員們也不肯離開,都磨蹭着來看比賽。
王向紅便把電視機拉線搬到了學校操場,大傢伙勾肩搭背湊成一團激動的看比賽——
現場幾乎都是男同志,所以可以隨意勾搭。
爲什麼都是男同志呢?
因爲噢大梨呀的女排姑娘別管長得怎麼樣,反正身材是很火爆,前面鼓鼓囊囊、後面囊囊鼓鼓,兩條大長腿倍長倍白,太吸引男同志們的眼珠子了。
不過這年頭的男同志們很愛國,他們把私人喜好和國家利益分的清清楚楚。
洋娘們可以讓他們看的眉飛色舞,可鐵娘子的獲勝纔會讓他們歡呼雀躍!
王憶被吵的沒法睡覺,只能回去開燈看書。
果然。
看了一陣書困的受不了了,這次連外面的敲鑼打鼓都不能阻擋他睡覺的腳步了。
等到第二天中午,隊裡再度熱鬧起來。
好些人家的婦女在痛罵自家男人:“起來趕緊起來,支書就給你們放了半天假,下午要上工的。”
“你死牀上了?啊?你早上回來不是很有精神嗎?不是能折騰我嗎?啊?用王老師的話說,你不是三吹六哨挺猛烈嗎?這會怎麼不會動彈了?”
“快點吃飯,吃點東西早點出海,支書說你們不用歇晌了,快起來滾蛋!”
王憶蹲在山路頭上聽着隊裡的吵鬧聲聽的高興,加上身後大竈裡飄出來的香味,這可太有生活氣息了。
中午頭學校大竈做了地三鮮,雖然是素菜可是油多,一人一碗大米飯,往上澆了一勺菜,很快大米飯變得油汪汪起來。
學生們吃完飯嘴巴亮亮的,然後他們一個勁的用舌頭舔嘴脣,儘量不浪費一滴油水。
他們吃完飯就回家去歇晌——歇到十月一,國慶假期回來就會取消中午的午睡環節。
王憶愉快的跟他們打招呼。
王向紅揹着手上來,問道:“王老師你蹲在這裡幹嘛?哦,那個紅梅主任今天去走親戚還海賬了,她會委託親戚給你去找欒大壯問問拖網的事。”
王憶一聽這話更愉快了,笑道:“好呀,那紅梅主任可幫我大忙了。”
“另外那啥,我蹲在這裡是在看熱鬧,隊裡的女社員正在罵她們男人呢,哈哈,真有意思。”
王向紅也笑了起來:“你挺閒呀。”
“嗯,最近沒什麼事,我就等着滬都的同志們過來秋遊做客了。”王憶愉快的說道。
王向紅擺擺手:“那你也別閒着了,這樣吧,你下午跟着大膽他們出海,去張網作業。”
張網作業是東海漁民傳統的生產作業方式之一,始於清代展復初期。
其中的張網是網的名字,屬於定置網具的一種,這種網口呈矩形,網身是方錐形,簡單來說就是在海里打樁弄上一張網,等着魚蝦蟹們自己往裡撞。
當然細說的話要複雜一些,比如張網作業分打樁張網和拋碇張網,天涯島今天就要進行打樁張網作業。
打樁張網又叫近洋張網,在近海地區來下網。
王向紅給王憶介紹了一下,之所以隊裡要在今天打樁張網不是圖能獲取多少魚獲,只是打樁張網可以連續幾天都有收穫,收穫少但收穫新鮮。
隊裡用打樁張網收取魚獲也是爲了迎接滬都外貿市場的秋遊活動,得給人家準備最新鮮的海貨。
之所以安排今天開展打樁張網作業,是因爲這活用不了一天,恰好半天能搞定。
而它又是在近海水域作業,社員們幹完活浪費半天時間,就不方便再出海去幹活了——時間上來不及。
於是昨晚看比賽、今天生產隊歇了半天,王向紅正好利用下午這半天時間安排社員們去打樁張網。
王憶一看這活是給兄弟單位的秋遊準備的,那他沒話說了,肯定得去參與一下子。
而且這種作業方式是他從未見過的,王向紅讓他去了解一下,熟悉流程。
王憶問道:“打樁張網這種作業方式,現在還流行嗎?我聽社員們談過,說現在不太用了,以前用的多。”
“嗯,民國時候用的多,到四十年代的時候,咱們縣裡有張網船800餘條、打樁一萬五千多支。”王向紅叼起菸袋杆先抽了口煙,然後徐徐講解起來。
“這麼多的傢伙什,那打樁張網現在爲什麼不大用了?因爲效率低下,沒有主動性,全靠魚獲自己送上門來。送上門來的大魚大蝦往往還捕撈不住,它們力氣大,不能及時收穫那會跑掉,一般能捕撈到的是小魚小蝦。”
“問題是剛解放、剛建國的時候,咱們國家是真的一窮二白啊,當時解放戰爭繳獲了很多的張網船和樁子。”
“於是建國初期一直到現在,咱們外島的一些漁區一直延續着打樁張網的作業方式。”
王向紅蹲在他旁邊吐了口煙,說道:“不過現在好了,現在打樁張網的話,有機動船來回收取魚獲,效率高了,收穫能多點了。”
他給王憶繼續介紹。
打樁張網的操作方式是這樣的,找個水下暗流洶涌的地方,然後以竹樁或木樁打入海底固定位置,在樁上系掛網具。
這樣暗流會裹挾魚蝦蟹的意動,讓它們不經意間撞上網具被纏住。
要知道海洋浩瀚無邊,在海里搭建起一張網等着魚蝦蟹自己上門就跟森林裡守株待兔似的。
那怎麼能提高守株待兔的效率呢?滿森林轉悠,樹多了,總有兔子會撞上。
同樣道理,打樁張網作業得在水下大量佈設漁網,解放初是漁民們搖櫓划船去打樁佈網,然後四五個人操作一艘張網船。
半天時間,一條張網船能佈設二三十條漁網,然後一晝夜能收取魚獲個兩三次。
這種作業方式的缺點是缺乏主觀性和無法及時收取大魚導致其逃跑,可優點就是佔用的人手少。
只要完成了張網作業,那以後一艘船上兩個人就能看管住一大片的漁網。
王憶聽到這裡後心裡一動。
咦,這個捕撈作業方式好像很適合22年天涯漁場的捕撈所需。
他就是爲了保守自己一些秘密,所以天涯島上人手少且以殘疾人爲主。
這種情況下不好隨便出海進行捕撈。
那如果他在漁場裡常年佈置上打樁張網,每天安排人手去撈上來收取一下新鮮魚獲,再安排縣裡剛送他的藍海十號客船送去市裡的生產隊大竈,這不是很好嗎?
生產隊大竈每天都能用上新鮮的野生魚獲,而因爲規模緣故,生產隊大竈用不上太多魚蝦蟹,偏偏張網作業的捕撈能力有限,沒法子每天都能捕撈到太多魚蝦蟹……
天作之合啊!
一拍即合啊!
王憶頓時來勁了,站起來就說:“支書那我下去了,我準備去參加出海作業了。”
看着他展現出的勞動積極性,王向紅欣慰的點點頭。
老支書又吐了口煙,心裡暗暗感嘆:王老師這個娃真是好,一心爲公不爲私,爲人還特別能吃苦耐勞,很有勞動積極性,這種後生現在多珍貴呀!
這麼琢磨着,他對王憶未來執掌王家和天涯島的工作便越發有了信心。
張網作業需要的網具多,大膽領着強勞力們把網和木樁全給領了出來,分到各艘船上後分了好些東西。
下午所有強勞力都要忙活打樁張網,於是他們合併成一個船隊,浩浩蕩蕩奔赴向一處魚獲相對豐富的淺海水域。
用作張網船的漁船個頭都差不多,一艘船上12個人,他們有不同的職位:船老大、上頭人、打鬥索、克西風。
其中這12人的職務人員分佈情況是:一個船老大,一個上頭人,6個打鬥索,4個克西風。
大膽知道王憶跟着來的目的,是要學習打樁張網,於是船出海後他沒有去搖櫓,而是給王憶介紹這項工作的具體情況。
他拿起一條樁給王憶看:“它是四個部分組成的,樁頭、鬥、二凸和竹竿,咱們外島用的樁頭是削尖的毛竹,我聽說現在東北工業發達,他們用水泥樁沉入水下當樁頭。”
一條樁組合起來很長,畢竟是要埋在海底的東西。
拿樁頭來說,它長度三米起步,而鬥更長,四米左右一直到五米不等。
大膽給王憶演示了一下:“樁頭和鬥之間可以鏈接,用梢子來接,固定是個麻煩事,必須得它們固定好,否則肯定會白忙活一場。”
樁頭是毛竹,鬥和二凸都是硬木。
二凸長度不定,要根據海的深度來進行選擇。
搖櫓在海上飄蕩了半個多小時,他們在一片暗礁複雜的海域開始拋錨。
這片海域叫黑礁海,因爲水下有好些黑礁石。
王憶問道:“這邊水下暗流挺厲害?”
大膽點點頭:“對,挺厲害的,再就是這是咱們隊裡的一處野漁場,咱們在這裡張網應該收穫最好。”
野漁場……
聽名字就知道這漁場很野。
它的野是野生野長,區域並不在某個居民島嶼附近,不屬於某人或者某單位、某集體。
這種情況下就是各生產隊、各單位靠本事來爭搶來守衛。
內地人家械鬥是爭水源爭土地,而漁家打械鬥往往就是爲了爭野漁場。
大膽給王憶介紹說,天涯島爲守衛這片黑礁海野漁場費了好些力氣,是流過汗、流過血的。
王憶聽笑了,問道:“流過血?怎麼了,跟外隊人打過械鬥?”
大膽認真的說道:“王老師你可別笑,我不是故意誇張的說話來吸引你聽我說話,我說的是真的——大義,是不是?”
同船的王東義沉默的點頭。
大膽給王憶說道:“這樣吧,王老師你不知道這段往事,我給你好好說說。”
“那是哪一年呢?56年,那年我跟草鞋差不多的年紀,嘴上褲襠裡都還沒有毛。”
“那一年是咱支書轉業回來第二年,當時他在咱外島還沒有啥名氣。”
“當時咱王家因爲自己在一個島上,不像別的島嶼通常有兩到三個生產隊,他們人比咱們多。加上咱們上一輩和上上一輩好些強勞力參軍入伍犧牲了,他們就經常仗着人多欺負咱們人少……”
1956年外島的夏天,天氣炎熱。
那時候海里魚獲還好,天涯島四周雖然是窮海,可他們不用出遠門,卻時不時能有好魚獲、好收穫。
這一幕被隔壁的水花島劉家人給看在了眼裡,他們猜到天涯島應該發現了一個野漁場,於是就想跟蹤天涯島的漁船去獲取這漁場的消息。
問題是王向紅早就在防備着這一點了,他剛從主力部隊轉業回來,論跟蹤和反跟蹤他是專業的,水花島劉家人盯了天涯島好些日子,結果屁都沒有盯出來。
這樣劉家人沒轍了,便聯繫了外島一個船幫——帶有暴力性質的漁民組織,然後來強硬的跟蹤天涯島的漁船,並且準備毆打逼問他們。
船幫漢子多,他們當時一口氣糾集了兩百多號壯漢,搖櫓搖了十艘綠眉毛船,然後浩浩蕩蕩的奔赴天涯島而來。
“當時那架勢很嚇人,船頭插着紅旗,光着膀子、赤着腳,穿牛鼻子短褲,頭上還綁着紅毛巾,鮮紅鮮紅的好不嚇人,而且他們還帶着武器!”
大膽凝重的說:“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有一把紅纓槍!”
同船的王祥海眯着眼睛吸了口煙,緩緩地說:“對,一人一把紅纓槍,然後貼着船舷站着,威風的很、霸道的很!”
大膽繼續講下去。
敵人來勢洶洶,天涯島這邊得到消息後亂了陣腳。
一些老人婦女怕事,就讓王向紅要麼帶人出去躲起來,要麼就把黑礁海野漁場的信息告訴人家。
王向紅微微一笑,說道:“來了區區二百個孬種,就想拿下咱們天涯島?我看他們是要來鬧笑話!”
大膽當時跟現在的王狀元一個樣子,年少卻不怕事。
他跟着吼道:“咱們四周的海都是窮海,他們搶咱們的野漁場就是要逼死咱們,草,跟他們拼了,反正我不怕死!”
王向紅聽到這話哈哈大笑:“拼什麼拼?死什麼死?知道我軍爲什麼能擊敗數倍於己的僞軍、爲什麼能在高麗戰場上面對強大的聯合國軍以弱擊強,屢戰屢勝嗎?”
他指了指腦子說:“打仗從來不是靠蠻力、靠人力,是靠這裡,這裡好使比什麼東西都好使!”
然後他說道:“來,同志們,我不用人多,不怕死的來二十個,分成兩條小船,搖櫓跟我走!我領着你們去接他們!”
一聽王向紅竟然只領二十來個人就要去面對二百多號敵人,隊里人真是嚇尿了。
可天涯島從來不缺硬漢子,包括大膽在內的二十個人跟着王向紅上船出發。
王向紅親自搖櫓,按照來送信的人所指示的方向迎面出擊。
那天是八月初,陽光燦爛,海上的風兒甚是喧囂。
兩艘小船和十艘綠眉毛大船相遇在海上,他們直接被包圍了。
王向紅對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他掏出酒葫蘆來咕咚咕咚灌了兩大口又分給大膽說:“爺們,這是高粱好酒,都嚐嚐,別給我省着,放心的喝!”
船幫二百多條漢子和水花島的一些漢子吃驚的看着這一幕,他們不知道王向紅是怎麼想的,竟然就帶了這麼幾個人來迎擊他們,這簡直是找死!
王向紅喝過酒後抹了抹嘴巴、擦了擦鬍鬚,他笑道:“你們的老大是誰?我王向紅在這裡拜會他了。”
一個壯漢挺着大肚子怒喝道:“你算是個球東西,也配見我們領導?”
王向紅笑道:“我不見你們領導,那把我們隊的野漁場交給誰?”
聽到這話,四周船幫的漢子們紛紛發出鬨笑聲,他們明白了,王向紅這是主動來服軟了。
這樣船幫的老大便像模像樣的走到了船頭,居高臨下的俯瞰王向紅:“姓王的,你是個俊傑,識時務者爲俊傑!”
“行,你願意交出野漁場這最好,免得咱們兵戎相見,這刀槍不長眼,傷了你們可就不好了!”
王向紅笑道:“那多謝領導的寬宏大量了,我不廢話,咱漁家漢子做事幹脆爽利,你們跟我們走吧,我帶你們去那片野漁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