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吳王諸樊見得是前有楚人攔路,後有大火劫了後路,已是退無可退。當即一狠勁,竟是直接率領大軍朝着正前方的楚軍衝了過去。
就這樣,雙方在極爲狹窄的官道上展開了激烈的搏殺,只見諸樊一馬當先, 衝入人羣之中所向匹敵,不斷領着周邊的吳人對着楚軍的圍堵幾番衝殺。
其剛毅猛勁,簡直就有如神助一般,好幾次竟險些是讓他徑直衝出一個缺口來。
而一直在半山觀戰的伍舉,本以爲是勝券在握,但如今見得此景, 也不由得是一顆心又再次懸了起來。
一邊看着山下所發生的一切,一邊是用手拭去額上不斷生出的冷汗:
“這吳人果真勇猛!陣中領頭廝殺的究竟是何人?!”
伍舉不經意間,是不由直接唸叨問了這麼一句。
“報將軍,陣中領兵的,正是吳王諸樊!”
“什麼?!是吳王諸樊親自領兵!”
顯然,他們所有人都萬萬沒有想到,堂堂的一國之君,居然會是身先士卒,衝在隊伍的最前頭!
這時,立於一旁的李然也忍不住是大讚了一句:
“深陷重圍而不懼,身先士卒, 只進不退,這番膽魄與氣勢……難怪能僅以如此鄙陋之邦而撼強楚啊!”
春秋時期雖不如戰國時期名將輩出,可這一時代的名將也同樣是極具風采的。
顯然,這吳王諸樊就是其中的一個。
在面對這樣的困局,身爲一國之君, 卻依然能夠是坐懷不亂, 親自率領着大軍試圖突破楚軍的重重圍堵。就他這一身的膽氣,論是誰也都不得不承認。
伍舉當然也知道, 這吳王諸樊的確是個硬茬,可是他不知道居然會有“這麼硬”!
此時聽得李然對他的這一番誇讚, 只一時眉頭緊鎖,顯然也是有些不悅。
不過即便他再不悅,此刻面對諸樊的勇猛,他也是毫無辦法。
畢竟狹窄的官道已經擁塞着左右二軍,顯然已經容不下他所坐鎮的中軍。
而左右兩軍又已經都捲入了戰鬥之中,此刻正與諸樊在那是拼死搏殺。
所以,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只能是靜待戰果了。
漆黑的深夜之中,無數火把在茂密山林中的官道之上搖晃,慘叫聲與喊殺聲交織混響,隨着漸起的北風在這地勢複雜的南方山地間來回激盪。
山下,吳軍在諸樊的率領下,在身臨絕境之時,算是徹底爆發出了他們求生的潛力。所有人都近似瘋狂的對着楚軍進行着衝殺着。
此刻他們的身後雖是滔天大火,卻也同樣是爲他們照亮了前路,讓他們能夠專挑楚軍包圍最爲薄弱的地方進行衝殺。
而楚軍左右兩軍的將領一時也都懵了,他們隻眼睜睜的看着不斷朝着自己這邊衝殺過來的吳人, 一時竟也被嚇得是面面相覷。
好不容易協力將吳軍的一次衝擊給擋回去,吳軍的第二波竟又接踵而至!
“瘋了!這些吳人簡直是瘋了!”
明明是楚人佔優, 卻不知爲何, 恐懼與膽怯竟是在不少楚軍的臉上浮現。
他們原本自以爲自己身爲楚熊後裔,本是足夠以驍勇著稱於世的。而放眼整個中原,論戰鬥的意志,他們若說是第二,那絕對沒人敢說第一。
可是,當他們遇到比他們還要彪悍,還要勇猛的吳人時,那種原本並不存在的恐懼一經出現,便再也無法抹去。
霎時間在他們的心間不斷的縈繞着。
論狠?吳軍可比你楚人更狠!
在面對這樣的情況下,他們竟是一時只能認慫了!
且戰且退,僅依靠長戈的守勢,來不斷消耗着吳軍。
“這樣都擋不住麼?”
伍舉在山腰上看得分明,面對吳軍的不斷衝擊,楚軍的圍堵竟是快要抵擋不住了!
數萬人在狹窄的官道上進行血與肉的廝殺,一時間,整片山林都浸潤在了一片血與火的氛圍當中。
很顯然,倘若楚軍這樣都擋不住吳軍的衝殺,一旦缺口被其衝開,那等待他們的,將會成爲一場屠殺!
屆時,這一片山林便是他們楚軍的葬身之地。
“撤!”
伍舉深知今夜已不能將諸樊的萬餘吳軍給統統吃下,所以當即就準備暫且撤軍。
李然在一旁並沒有說話,顯然他們也看得出來,伍舉的選擇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乃是沒辦法的辦法。
若是繼續僵持下去,楚軍只要顯露出一絲的敗績,那便猶如是決堤洪水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伴隨着一陣鳴金之聲,楚軍開始往後撤退。但這一撤不打緊,吳人見狀,又如何會放過如此好的時機?
所以,緊接着又是一陣衝殺過後,楚軍士卒紛紛是被追着殺翻在地。
所幸,吳人在追出一段後,也不敢再繼續戀戰,只豁開缺口之後便是徑直引兵退去。
此時,目睹了這一切的李然,藉着火光能夠清晰的看到寫在伍舉臉上的不甘。
今夜的準備不可謂不充分,無論是計策還是將領的指揮與調度,都近乎完美。
然而,即便如此,卻還是無法將吳軍給全部通吃,就更不提是要藉此機會奪回舒鳩了。
最爲關鍵的是,此戰若是不勝,楚軍的士氣定然比之前更爲低落,日後還如何能與吳人交手?
一想到這些,伍舉頓覺自己此番確是過於輕敵了。
“大夫不必太過懊惱,勝敗本就是兵家常事。此番既已見識到吳人兇猛,那日後再多加運籌,必能取勝。”
李然只如此輕描淡寫的與伍舉是寬慰了這一句。很顯然,他覺得既然這樣都無法拿下舒鳩,那伍舉這下應該也是黔驢技窮了。
其實,他現在本對於此戰的勝負倒也並沒有很在意,畢竟楚國在此處與吳國若能一直對峙下去,那對於北邊的中原諸邦而言,自然算得是個好消息。
所以,他此時的心態倒是所有人中放得最爲平穩的。
“先生這叫什麼話?此戰還沒結束,先生何以就認定我們此戰必敗無疑了?”
可伍舉仍是意欲堅持,撤退對他而言也只是一時的,這仗還遠沒到結束的那一刻。
聞聲,李然卻只是躬身一禮: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畢竟,這楚軍的主帥乃是伍舉,說到底,跟他李然倒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
於是,這場對吳軍的誘殲戰便在楚軍後方一陣撤軍的鳴金聲中落下了帷幕。
吳軍的戰損雖也是極爲慘重,但是終究卻還是被他們給殺出了一條血路出來。
而同樣的,楚軍的損失其實也並不少。
面對吳軍的拼死一搏,再是彪悍的楚人也抵擋不住如此不要命的衝擊,兩萬多的楚軍將士竟是直接損失了五千多人。
可伍舉卻並未因此受挫,反而是又再度是自己拿定了主意:此時諸樊定然以爲我軍不敢再此主動出擊,那我們便要反其道而行之,再攻他們個措手不及!
於是翌日一早,他又親率本就已是頗爲疲敝的楚軍,徑直是來到了關隘之下。而原本已經退入關隘內的諸樊見得楚軍居然還敢來挑釁,當即是再度率軍迎敵,雙方一番戰鬥,楚軍自然是再度不敵。
第三日,伍舉又來了,還是一如既往的正面進攻,待得諸樊率軍前來迎戰時卻又立時撤去……
就這樣如此反覆七日,伍舉接連不斷的對關隘發動攻擊,可都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而諸樊同樣也不敢追出太遠,畢竟是有了前車之鑑,深怕是再中了密林間的埋伏。
於是,雙方就在這關隘外圍是反覆的拉扯,一時倒也顯得頗爲有趣。
李然與孫武當然明白伍舉這麼做的用意:以楚軍疲敝之師不斷前去關隘挑釁吳人,一方面是爲了重塑楚軍的士氣。因爲吳王諸樊必然是不敢追出太遠的,所以對於楚人而言,不斷的於隘前叫罵,也能起到一定提振士氣的作用。
而另一方面,他也是爲了能夠進一步消耗吳軍的銳氣以及體能,畢竟吳王諸樊率來的兩萬大軍,至今都還沒得到過休息。
此消彼長之際,伺機殲敵,這便是伍舉的策略。
如此一直到了第八日,孫武終是按捺不住了。
——
第241章_唯快不破
這一日,伍舉一如既往的是率領大軍前去叩關。
“諸樊小兒!快快出來受死!”
諸樊見得伍舉又是率軍前來叫罵,也二話不說,一如往常那般,徑直是率軍出關迎敵:
“哼!伍舉老匹夫,有本事你今日便休要逃走!來與寡人大戰三百回合!”
諸樊回罷,二話不說,徑直是掩軍殺來。
但是,兩軍這剛一交手,伍舉便立時是下令後撤,以期是誘敵入林。
但吳王諸樊也並不傻,只殺了一陣後,見此情景知道其中必然有詐,於是便只管是領兵又回了。
而當孫武是遙遙望見了敗退下來的楚軍,當即是與身邊的李然言道:
“伍舉大夫此舉雖是能夠消耗吳軍的銳氣,可長此以往,楚軍的士氣同樣也會被耗盡。”
“一旦吳軍再有援軍馳援,屆時我們便再無人數上的優勢,此戰必敗無疑啊!”
李然當然也看出了這一點,聞聲亦是一陣點頭稱是。
此時,只聽孫武是繼續言道:
“如今,唯有是引一支奇兵前去引誘吳軍決戰,另再安排好精銳部隊進行埋伏兩側,或可一擊成功。”
李然知道,孫武這是“技術控”的癮又犯了。所以是與他進行着“技術研討”。
但現在的問題是,伍舉本來也是這麼玩的。孫武的這些個說辭,似乎跟伍舉如今的作派並無二致。
吳王諸樊自上一次虎口脫險後,如今便早已是學聰明瞭。見得伍舉往後撤退,也不再追擊。所以,伍舉才完全找不到辦法與諸樊決戰。
正所謂“若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顯而易見的,要想把所有吳軍引來決戰,那就必須是對其有足夠的吸引力。
當他二人於楚營內正說着,恰巧遇到伍舉是又一次無功而返。李然見狀,自是上前慰勞一番。
言語間,有意無意的,是將孫武的想法與伍舉說了一番。
伍舉聽罷,卻是一聲嗤笑,並是搖頭言道:
“如此已經反覆七日,那諸樊小兒卻始終不肯出來。若只憑長卿一人,又何以能引得他出關決戰?”
事實上,伍舉這幾日早就是一直在不斷的嘗試着誘敵來追,卻始終無果。
既如此,量他孫武又能如何引出諸樊來?
“呵呵,這其實又有何難?只再羞辱他一番即可!”
孫武這時亦是快步上前,並如是搶先回道。一時眼睛裡忽然是閃過一抹凌厲之色。
聽得這話,伍舉又是一陣眉頭緊皺,顯然他對於孫武方纔所言依舊是頗爲不解。
然而,此時孫武也不與他解釋,只顧是抱拳恭身言道:
“還請大夫予在下三千精銳,剩下的人,大夫可自行安排于山谷之中,待得在下將吳軍悉數引出,大夫全軍盡出,必能將其一網打盡!”
李然與伍舉聽他此言,皆是不由一驚。只不過他二人所驚訝的點卻是各不相同。
對於孫武的本事,李然自然是最清楚不過的。
李然同時也知道,孫武之所以會獻策,很大程度上是源於他作爲“技術控”的不由自主。李然作爲理科生,其實非常理解孫武的心情。
可他的信任如今其實並沒有什麼用,現在最關鍵是要看伍舉。
所以,李然雖然也本來並不想過多的摻和,但是孫武既然開口了,李然就也無道理不附和一聲。於是,便開口與伍舉是建議言道:
“長卿既有如此的自信,大夫或許可以試上一試。縱是長卿的籌謀不成,結果總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三千人,顯然也是不算少的了。用三千人去冒險一試,這代價對於伍舉而言也不可謂不大。
但是,他自己也心裡清楚,現如今若想攻克舒鳩,便唯有出奇致勝。
經過他這七日來的消耗,吳軍的士氣恐怕也早已是泄了。或許,也是時候該冒險一試了!
而如今所欠缺的,唯獨就是一口像孫武這般的利刃而已。
當伍舉見得孫武是如此的少年意氣,也是不由感慨:
“呵呵,好!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血性!本帥便許伱三千精銳!”
於是,他當即下令,讓孫武是率領三千人前去叫陣挑釁,而後他自己則將大軍退至通往離城的山谷埋伏。
黃昏時候,一切準備就緒。
孫武點齊了三千楚人,卻讓他們悉數卸去了身上的披甲,只以戎服着在外面。而且,還盡棄了戈戟,而只管讓他們各自選用了更爲稱手的短兵器。
這些個楚人,也完全不知道這孫武到底是在葫蘆裡賣得什麼藥?戰場之上,所謂一寸長一寸強,改長柄爲短兵,而且還把披甲都給卸了,這確定不是要他們去送死?
但是,他們身爲楚卒,既然是劃撥給了孫武,他們如今卻也只有聽命的份。即便是知道是去送死,他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隨後,在吃飽喝足以後,三千人便是立刻啓程了,這支奇襲的隊伍,雖稱不上浩浩蕩蕩,但也頗有氣勢。
只見孫武很快抵達關隘之前,諸樊見得楚軍此次是換將前來挑戰,而且還是派瞭如此“不堪”的輕卒前來,當即二話不說,徑直率軍出關迎敵,想要將孫武所率領的三千人一口吃下。
兩軍再次交鋒,而孫武在面對諸樊的一萬多大軍時,非但是沒有撤走,反而是打得極爲頑強。
只見他不斷的指揮着三千人在諸樊的大軍之中是來回穿插,這些楚軍在他的手下便好似化身一柄利劍,不斷遊走其中。
而吳王諸樊完全沒想到,這名小將竟是這般的難以應付,而且其勇武程度竟也完全不輸於他!
加之他一萬多人,與關隘前本就施展不開長柄的兵器,行動自然不可能有孫武率領的三千輕足那般的迅捷。
所以,如此一來,孫武不但能夠不斷的衝擊吳軍的陣型,而且還能讓吳軍每次包圍都落空,導致孫武率領的三千人就像個泥鰍一樣,始終在人多勢衆的吳軍眼皮底下偷偷溜走。
諸樊這幾日本就一直被伍舉的接連進攻給搞得不勝其煩,好不容易見得有如此小股楚軍的“殘兵”,正想一鼓作氣的全部拿下,漲一漲士氣。
可誰知遇到孫武所率領的輕足,卻根本奈何不得他們,一時直把他氣得是咬牙切齒。
“區區三千醜卒,竟也敢在寡人面前撒野!”
“殺!給寡人拿下他們!”
諸樊決定親自上陣。
吳軍在諸樊的親領之下,立刻是對孫武的三千人發動了更爲兇猛的圍剿,孫武見勢不妙,便立刻是腳底像抹了油似的,領着輕卒一溜煙直接是往後撤去。
可此時的諸樊卻已是被這些個“醜卒”給激怒了,豈能放任孫武溜走?
於是他只號令一聲,一萬多吳軍當即是咬着孫武所部是緊追不捨。
一時,在狹隘的官道上,一萬多吳軍的行動速度肯定是不及孫武的三千多輕便士卒的。
所以,當轉過了一片山林,吳軍便已是看不到了楚軍的影子。
諸樊“啐”了一口,正要回轉撤軍。
可誰知,就在此刻!孫武卻又率軍從山林之中是再度殺出!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度前來討戰。
諸樊看得眼睛直是一陣冒血,自他領兵出征以來,又何時受過這等的窩囊?
當即是想也不想,直接率領大軍是再度追擊而去,誓要將此人生擒扒皮。
然而,脫了披甲的三千士卒,卻當真是滑如泥鰍,一擊得手後,卻根本不給吳軍追上的機會,掉頭便又開奔起來。
吳王諸樊見得此狀況,氣得是七竅生煙,當即是啥都顧不上了,直接是一人當先的衝上前去。
這時,孫武在馬背上轉頭一看,情知諸樊已經上當,當即是放緩了撤走的速度,讓自己的三千人始終與吳軍保持着極爲“曖昧”的距離。
何謂“曖昧”?即看得見卻又摸不着的距離。
諸樊在屁股後面不斷追擊,可始終追不上孫武,一時更是氣得腮幫子鼓鼓。
而孫武爲了勾引諸樊緊追不捨,甚至是故意停下來,讓那三千楚人竟直接當着吳軍的面,原地唱起了“楚歌”。
那些都是在楚地流傳了數百年的民謠,具體的孫武也是聽不懂的。
可當吳王諸樊看到區區三千楚人,竟敢在他面前這般的囂張跋扈,身爲一國之君的他算是被徹底激怒了。
這一次,他喪失了理智,徑直號令大軍是全速追擊!
孫武見狀,情知計劃已是成功了,當即也再不拖延,徑直是將後方一萬多的吳軍是引入了伍舉早就設伏好的山谷之中。
“哇!真成了!長卿少年英雄,可當真是了不起啊!”
站在山坡上,看到那一萬多吳軍是進入到山谷之中,伍舉也不禁是發出一陣感慨。
他一邊捋須,一邊亦是露出頗爲滿意的笑容。
這場曠日持久的鏖戰,終於是要落下帷幕了。
“殺……”
隨着四處忽然間又傳出了一通鼓聲雷動,那些埋伏于山谷兩側的楚軍,頓時是掩面殺出,而整片山谷霎時間,又再一次淪爲了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