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失敗的登傭
魯襄公三十一年,七月,公子稠正是成爲儲君,待來年正月,便可即位國君。
此事已成定局,儘管叔孫豹表面上在朝堂之上與季氏,孟氏等人據理力爭。就立誰爲儲君的問題,與他們進行了格外激烈的言詞交鋒。就好似是用盡了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一般,終究也未能成功阻止。
這些其實都是障眼法而已。
而就在季氏與孟氏正在爲此次爭奪即位人的勝利感到高興之際,叔孫豹來到祭氏別院後也同樣顯得是格外高興。
他的付出終究是有回報的,季氏與孟氏對公子稠並沒有任何懷疑,甚至主動提出要親自安排祭天儀式,還已經派人再度去到晉國再爲公子稠求取祭器。
“季孫宿與孟孫羯這兩個老東西,恐怕至死也想不到太子稠其實是我們的人。”
“哈哈哈哈,解氣,相當的解氣!”
叔孫豹與太子稠已經有過深談,他也從太子稠那兒得到了明確的答覆,太子稠即位以後,必定會完成兄長的遺願,這正是叔孫豹最願意看到的。
而今已經成功了一半,他又豈能不高興呢。
李然亦是聞聲點頭笑道:
“如此一來,他們便不會對新儲君動手了,我們也能安心的繼續後面的計劃了。”
“對了,儲君即位之時,晉侯想必會派人前來觀禮。屆時還請叔孫大夫多加註意。”
魯國國君即位,祭器從晉國出,晉侯派人前來觀禮,這也是常例。
一來,自然是明面上對新君即位表示祝賀。
二來,也是藉着外交的機會可以刺探刺探別國的實際情況。
於是,如何對待這個被派來觀禮的人,便顯得相當的重要。叔孫豹自是不能讓季氏給搶奪了先機。
畢竟,太子即位以後如何制衡季氏與孟氏,多半還需要借靠外力,而晉國就是最有話語權的存在。
“那是自然。”
“到時若有機會,子明也與老夫一道去見見此人吧,對你而言,這或許也是一個機會。”
對李然而言也確是一個機會,李然在魯國得到了認可,卻還不能徹底消除周王室的記恨。
可他倘若得到了晉國公卿的認可,這就相當於得了一把保護傘。那周王室就算再恨他,那也無計可施了。
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稱霸中原上百年的晉國,又豈是已是岌岌可危的周王室能夠與之相提並論的?
“如此甚好,那便有勞大夫安排了。”
正當二人閒話之時,孫驟忽的又跑了進來,告訴李然,季孫意如前來求見。
聽到是他來求見,叔孫豹頓時眉頭緊皺道:
“咦?他來做什麼?”
李然又哪會知道,也只搖了搖頭,便吩咐孫驟將人請了進來。
雖然他現在與季氏可謂勢同水火,但眼下卻不是他可以與季氏徹底翻臉的時候,畢竟太子稠即位的事還需要季氏出一份力。
再者季孫意如前來求見,並非無禮之舉,李然若是拒絕,倒顯得他自己心胸狹隘。
叔孫豹先行離去,李然來到別院的正廳見到了季孫意如。不待他詢問季孫意如的來意,季孫意如便是恭維言道:
“啊呀,子明兄!許久不見!今日意如前來,乃是特意邀請子明兄一同吃酒去的。”
原來,這季孫意如此番前來,居然是邀請他前去參加一處宴請。其態度竟是十分之懇切。
“邀我赴宴,莫不是擺了一桌鴻門宴?”
此宴究竟去得還是去不得,正當李然暗自盤算,季孫意如似乎也看出了李然的疑慮,便又是恭禮言道:
“子明先生且放寬心,此番設宴乃是在一間鬧市中的酒肆。我季氏好歹也是名門望族,大庭廣衆之下還不至於會如此行事。”
季孫意如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又是親自前來邀請,這面子不可謂不大。李然想來也有些道理,又也不好推脫,便甚是勉強的點頭答應了下來。
“那好吧,待李某與府上之人關照一聲,這便過來。”
於是,他在簡單與僕人鴞翼簡單吩咐了幾句後,便跟隨着季孫意如來到了城中的一間酒肆。
而季孫意如又專門挑了一間隔間,也就是後世所謂的雅間請他坐下。
這場宴會,只他們二人。
李然正暗自納悶,這季氏到底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對他的態度竟發生瞭如此巨大的變化?
果然,酒菜上來以後,季孫意如當先開口道:
“子明兄來曲阜也有些時日了,之前意如多有無禮之舉,衝撞了子明兄,還請子明兄見諒。”
“意如生於季家,自小便是這副目中無人的習慣。今番得了祖父教訓,深知子明兄之大才絕非凡俗可比。思之過往,悔恨不及。”
“今日宴請子明兄,便是想給子明兄致歉,前塵恩怨不值一曬,意如自罰三杯敬請子明兄諒解。”
這一口一個“子明兄”的叫着,饒是李然有了些心理準備,卻還是忍不住微微一怔。
不過轉瞬,他便意識到季氏一族果然是不可小覷。
代太子祭天一事,刺殺太子野一事,漢泰宮對峙一事,他對季氏的打擊不可謂不沉重。
然而季孫宿不但沒有對自己痛下殺手,反而選擇招攬。如此氣量如此心計,難怪能夠成爲魯國三桓之一中最爲強大的勢力。
季孫宿的老謀深算,眼前季孫意如的斯擡斯敬,甚至卑躬屈膝都無一不彰顯着季氏在發展壯大自己這條路上的手段。
有此家學,季氏不興纔有鬼了。
“哦?如此說來,那今日之宴乃是閣下給在下賠罪來的?”
李然穩如泰山的坐着,臉上不見喜怒,語氣平和十分淡然。
季孫意如聞聲,嘻哈着臉,一陣點頭如搗蒜,當即回道:
“對對對,子明兄大人大量,當不會與區區一般計較吧?”
“呵呵,這可就難說得緊。”
李然端起酒盞飲了一口,回答得模棱兩可。
原不原諒是一回事,但這白嫖的酒不喝,白嫖的菜不吃,那就是大大的罪過了。
“甭管你季孫意如今日是怎麼個打算,我馬照跑,舞照跳,愛誰誰。”
李然不露聲色的在心中暗道。
聽得李然口中說的,季孫意如先是一愣,繼而詫異道:
“哦?敢問子明兄,此言何意呀?”
要說諒解這種事,那便只有諒解跟不諒解兩種可能,然而李然的回答卻是“難說得很”,這就搞得季孫意如不知道咋回事了。
難不成是我今天誠意還不夠?或者是我今天的態度還不夠端正?又或是沒將好處往明瞭講?
要麼達成諒解,咱們和和氣氣手牽手,共同邁步求發展。要麼咱們就撕破臉皮,日後山不轉水轉,各顯神通,各自手段,誰也別求着誰。
“你這既不諒解也不拒絕,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季孫意如端着酒盞的手遲遲不敢落下,他生怕李然再蹦出一句他聽不懂,搞不明白的話。
誰知李然並沒有說話,只喝酒吃肉,忙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直搞得季孫意如一臉懵逼,心道:
“這李然,莫不是天吃星下凡?倒還當真是不客氣。”
他不知道的是,若李然當真跟他客氣,便不會隨他一起前來酒肆談話了。
李然之所以來這裡,爲的便是想搞清楚季氏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此時他心中已是瞭然,便沒什麼必要再繼續裝模作樣。該吃吃該喝喝,完事兒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該幹嘛幹嘛。
“子明兄,而今我魯國形勢,想必你也瞧得分明,公子稠即位爲太子,不日便要即位國君。日後待得我季氏掌控朝野,這魯國便是我季氏說了算的。你跟着那叔孫豹又能有什麼前程?莫不如投入我季氏門下,我季孫意如頂天立誓,只要子明兄願意,子明兄便是我們季氏家宰第一人!如何?”
李然卻依舊無動於衷,只顧自己吃喝。
“那…子明兄若覺得還不夠,那待來日,我季氏必爲子明兄謀得魯國上卿之位!並從我季氏封邑之中,劃出三城以資子明兄開銷用度,如何?”
這個價格確實已經很高了。
季孫意如對自己開出的條件也十分滿意,他以爲這樣的條件是李然不可能拒絕的。
要知道李然現在仍是周王室的通緝犯,無論他去哪個國家,無論是國君還是公卿想要重用他,讓他當個一官半職,那都多多少少得考慮一下週王室的態度。
畢竟周禮制天下,不給周王室面子,那就是不給周禮面子,其他國家也難免藉此造謠生事。
季氏開出這樣的條件,等於是先幫李然洗清冤屈,重登大雅之堂。這對一個心懷抱負,胸藏丘壑的人而言,可謂是莫大的機會。
貴族世襲制的時代,破落的貴族便跟普通國民便沒了兩樣。而普通人想要登堂出仕,那也絕非易事,季氏此時願意爲李然鋪上一條平坦的康莊大道,對於李然而言,豈非是恩賜?
季孫意如滿心歡喜的靜靜的等待着李然的答覆。
他對自己開出的條件很有信心。
然而現實再一次打了他的臉。
“嗝”
吃飽喝足後的李然打了個飽嗝,擡起袖子在嘴巴上一抹,起身拍了拍屁股便要走。
“子李然!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季孫意如萬萬沒想到李然居然絲毫不給他面子,吃幹抹淨便要走,他還從未見過敢在他季氏面前如此放肆的人。
“哎?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你請我來不就是吃酒?我這菜也吃了,酒也喝了,怎麼反倒成了敬酒不吃的人了?意如老弟,此言差矣。”
李然滿臉堆笑,繞有深意的說出最後四個字。
“我哼!李然!我家祖父乃是看在你頗有才學的份上纔對你如此禮敬,你最好識趣點!如若不然,太子野便是前車之鑑!”
此時此刻,季孫意如也不裝了,本來這也沒什麼好裝的,太子野就是他們殺的,這活兒就是他們乾的,裝模作樣只是多此一舉。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不提太子野還好,一提及太子野,李然的臉色頓時驟變。原本還笑臉相迎的他頓時陰雲密佈,一雙陰沉的眸子裡迸射出駭人的目光,瞬間好似變了一個人也似,氣勢洶涌,翻雲覆雨!
“太子?哼!不提太子便也就罷了。你如何還敢在我面前提及?”
“你們殺他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將前塵恩怨一筆勾銷?你們意圖置我於死地的時候,又何曾想到過今日?”
“懶得理你,跟你多說一句都顯得是我李子明的愚笨!”
李然撂下三句反問以及一句嘲諷後,轉身便要離去。
《春秋左傳》:
立敬歸之娣齊歸之子公子裯,穆叔不欲,曰:“大子死,有母弟則立之,無則立長。年鈞擇賢,義鈞則卜,古之道也。非適嗣,何必娣之子?且是人也,居喪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是謂不度。不度之人,鮮不爲患。若果立之,必爲季氏憂。”武子不聽,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衰衽如故衰。於時昭公十九年矣,猶有童心。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終也。
翻譯:
季氏要立敬歸的妹妹齊歸的兒子公子稠,叔孫穆叔提出反對,說:“太子死了,如果有同母弟就應該立同母弟,沒有的話就立年長的。如果年齡差不多就該立賢,如果賢德也差不多就占卜,這是古往今來一以貫之的道理。公子稠不是合適的繼承人,爲什麼要立他?而且這人,居喪不哀,該苦的時候卻笑,是個沒規矩的人。立沒規矩的人,幾乎沒有不爲患的。如果立了他,你們季氏就要倒黴了。”季武子不聽,最終還是立了公子稠。等到葬禮,公子稠很不像話,撒野瘋玩,葬禮上足足換了三身素衣。這時候,魯昭公已經是十九歲了,還有一顆童心。所有人都覺得魯昭公最終會不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