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說兩頭,另一方面,在李然不辭而別之後,楚王熊圍便接到了賴地失守的消息。
他不由大怒,另外,爲了尋求早日與吳人決戰,他聽從了觀從之計,決議將楚國大軍是開赴到了瑣地。
正如之前所說的,他之所以一意孤行,背水設寨,其用意就是爲了振奮楚軍將士的決心,表明了他要一鼓作氣踏平東吳的決心!
話雖是如此,但也不知是爲何,自從是李然走後,楚王的心思就一直甚是低落。
似乎,他已經習慣了在這種關鍵時刻,能夠聽到一二句“古訓”,來指引自己當下的迷途。
尤其像現如今這般,大戰在即,但他身邊卻如此的清淨,這反而令他是感到有一絲絲的不適。
因此是夜,楚王熊圍爲排解心中苦悶,故而是特意找來了左史倚相與自己聊聊天,他希望左史倚相,作爲一名同樣博古之人,能夠像李然一樣,說出一番至理名言來。權且算是給自己打打氣,鼓鼓勁。
而正當楚王與左史倚相攀談聊着,營外突然是來人喚道:
“大王,右尹子革大人到!”
楚王聞言,不以爲意,只揮了揮手吩咐道:
“請他進來說話。”
隨後,只見右尹然丹是含首趨步進到營內,並且一個稽首跪拜道:
“臣丹,拜見大王!不知大王深夜喚丹前來,所爲何事?”
“哦,呵呵,倒也無有他事,只是方纔與左史倚相相談,忽然來了一些想法,想喚卿前來一問。”
然丹不由自主的是微微斜過頭去,但見側旁坐着的便是左史倚相。然丹倒也不動聲色,並是繼續開腔道:
“不知大王是有何疑慮,還請大王明言。”
隨後,楚王又擡了擡手,並指着另一側,示意然丹是趕緊坐下說話。
“方纔與左史言及我楚國往事,昔日我先王熊繹,與呂伋、王孫牟、燮父、禽父,並事周康王。當年周康王偏心,齊、晉、魯、衛四國都分賜到了寶器,唯獨我們楚國沒有。”
“然卿以爲,若現在寡人派人去到成周洛邑,請求把鼎作爲寶器賜給寡人,周天子會同意嗎?”
楚王熊圍,他爲什麼會突然跟然丹問這個問題?那是因爲然丹他作爲鄭國人,當年其實與周王室離得還是比較近的。
所以,一方面然丹作爲中原人,而且又是當年對周王室相對較爲了解的鄭國上卿,他的回答自然對他而言是有一定的參考意義的。
然丹聽得此問,又看了一眼坐於他對面的左史倚相,心中已是瞭然。
只聽他淡然一笑,並是拱手回道:
“呵呵,自然是會給大王的!從前之所以周康王不封賞我們楚人,乃是因爲先王熊繹當年乃是住在荊山僻處,乘柴車、穿破衣,開闢叢生的雜草,跋山涉水以事奉天子的。所以,進貢時,先王只能用桃木弓、棗木箭作爲貢品進貢。”
“而齊國呢?乃是當年天子的舅父。晉國、魯國、衛國,又是天子的同宗兄弟。因此,楚國沒能得到賞賜,而他們卻都有。但現如今,周王室和四國本身都是要順服於大王,都將要都聽從大王的號令,難道還會愛惜區區一個鼎嗎?”
楚王熊圍聽罷,滿心歡喜,不由是大笑三聲,並是繼續問道:
“以前我們的皇祖伯父昆吾,乃是居住在許國故地的。現在鄭國人貪圖這裡的土田而不給我們。我們如果前去求取,你說鄭國人會給我們嗎?”
然丹則是繼續回答說:
“呵呵,也會給大王的!周天子既然連鼎都不會吝惜,那我們鄭人還哪敢愛惜土田呢?”
楚王熊圍聞言,又是大笑三聲,並又是繼續問道:
“那從前,諸侯認爲我楚國偏僻而且懼怕晉國,現在我們修築了陳國、蔡國,以及兩個不羹的城牆。每地又都有戰車千輛,諸侯應該會害怕我們了吧?!”
然丹此刻已不假思索,依舊是回答說:
“必然是懼怕大王的啊!光是這四處城邑,就足夠使人害怕了。若是再又加上楚國的力量,各個諸侯又哪有不懼怕大王的呢?”
然丹在那順着楚王的話頭是看似無腦的搭着話,這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然丹就是在典型的“阿諛奉承”。
“大王,工尹路有請,他說他已依照大王的命令,破開了用以裝飾斧柄圭玉,現正準備謹慎斧鑿,因此希望大王能前去一觀。”
“哦?好,既如此還請二位稍待,寡人這去去便回。”
楚王言罷,便是先行起身,到了營外去了。趁此機會,左史倚相則是在那朝着然丹質問道:
“子革大人,您在楚國也算是有名望的人。現在子革大人和大王說話,對答就好像是回聲一樣,那楚國將怎麼辦呢?”
然丹聽得此質問,卻只是又淺淺的說道:
“呵呵,我已經磨快了刀刃在此等着了,待大王來了,我的刀刃也將要砍下去了。左史大人稍安勿躁,待會若大人再進,左史大人可藉故告辭,屆時丹自有話與大王要說。”
左史倚相卻是不明就裡,但他也知然丹平日裡也並非是諂媚之輩。因此,今日如此說必然是有另一番緣故,故而他也就是微微點頭應了下來。
又過得一會,待得楚王是從營外進來,左史倚相便藉故是要提前離走,楚王亦不明就裡,也就答應了下來。
左史倚相起身後,趨步而走,楚王望見左史倚相的背影,亦是不無感慨道:
“這個人可真是一個好史官啊,這個人精通《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對於我楚國之往事可謂是瞭如指掌啊。”
然丹則又是微微一笑,回答道:
“其實,下臣也曾經是向他請教過的。從前周穆王想要放縱他自己的私心,周遊天下,想要讓天下到處都有他的車轍馬跡。祭公謀父曾作了《祈招》這首詩來阻止穆王的私心,穆王因此得以善終於祗宮。下臣就曾問過他這一首詩,他卻並不知道。”
楚王聽他如此說,倒是一時對他二人的這一場文鬥比試是來了些許的興趣,因此不禁問道:
“哦?那然卿可曾記得?”
然丹拱手作了一揖,並是回答作賦道:
“那是自然的,其詩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祈招安祥和悅,表現有德者的聲音。想起我們君王的風度,樣子好像玉好像金。保存百姓的力量啊,而自己沒有醉飽之心。)
很顯然,然丹之前說得這麼多諂媚之言,其實就是故意的。所爲的,就是讓楚王熊圍自己感悟到,什麼叫做“忠言逆耳”。
他激走了李然,如今就好像是少了一面鏡子。他的身邊,也就再也沒了“不和諧”的聲音,留下的也只會是“回聲”罷了。
這就是楚王現在所面臨的窘境,而然丹最後的賦詩,作爲最後的話術,卻只能是以這樣的一種方式來結束自己的勸諫。
然丹賦罷,便是徑自起身,朝着楚王又是稽首跪拜。然後,便是寂寞無聲的促步退出了大營。
醒悟過來的楚王,則亦是向子革作了一揖,並目送其離去。
而在他聽得然丹此番言論後,楚王幽悶之心亦是更盛。自此後的數日裡,飯也不吃,覺也睡不着。他這心裡頭,也變得是更加的空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