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各懷鬼胎的諸侯國
原本只是因爲晉國中軍佐韓起的別有用心,才發起的這一場平丘之會。一時間竟也成了李然與季氏的角逐場。
雙方都賭在了這一局上,勝敗未可知,但對於李然和季孫宿而言,這一局無論勝負,都將對魯國的未來影響極爲深遠。
爲今之計,只有一搏,再也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
季孫宿掀開自己最後的底牌,將子服椒推上歷史舞臺。
子服椒,子服氏,名椒,季氏一黨。後世人稱子服惠伯是也。
此人雖不及季孫宿狠辣老道,但卻也是博聞廣見之人,善於遊說,也絕非泛泛之徒。
這一夜的等待,對於季孫宿而言,絕對是一場煎熬。
郠邑正在被圍攻,自己身在晉國又無法插手,只能期待季孫意如的消息以及子服椒的遊說結果,原本叱吒風雲的他,此時面對如此局面,竟一時也無能爲力,簡直難受至極。
好在子服椒並沒有讓他失望。
就在平丘之會開始前五日,子服椒回來了。
他看着季孫宿,微微點頭,示意事已辦妥。
見狀,季孫宿這纔將懸着心落在地上,長出了一口氣。
“只要韓起站在我們這邊,那一切都無虞了。”
韓起在之前一場魯國內鬥中,所起到的作用實在太大,令季孫宿到現在還依舊是心有餘悸。
現在韓起起碼感覺上已經是站在他們這邊的了,無論李然與羊舌肸打的什麼算盤,只怕此次在平丘之會上都將難以實現。
還有五日。
“叔孫豹,李然,等着吧.待這一次回去,老夫定要你們萬劫不復!”
季孫宿的眸子裡盡是凜冽目光。
“郠邑那邊狀況如何了?”
季孫宿轉身看向季孫亥。
他們雖然爭取到了韓起,可莒,邾兩國的戰事也絲毫不能鬆懈。一旦郠邑陷落,對整個季氏而言都將是極爲沉重的打擊。
此時,他還是有些擔心,因爲這一次莒,邾兩國的進攻勢頭及戰法與往常也極爲不同,據說此番戰術極有章法,完全不似此前那種典型的蠻夷打法。
“父親放心,意如已親去郠邑,有他坐鎮,莒,邾兩國短時間內絕無攻破郠邑的可能。”
季孫亥對於自己這個侄兒似乎非常信任,臉上也滿是堅定的表情,似在告訴季孫宿,季孫意如的本事壓根不需要懷疑。
聽到此言,季孫宿也是微微點頭,欣慰道:
“嗯,意如久經戰事,也頗知兵法,料他也斷然不會讓老夫失望的。”
“父親所言極是。”
季孫亥再度躬身,眉眼間閃過一抹厲色。
萬事俱備,如今所有參與此次平丘之會的各路諸侯,卿大夫們都懷揣着各自的目的,啓程前往平丘了。
首先就是莒,邾兩國,他們迫切想從季氏手中奪回原本屬於他們的領地,因此,自然是馬不停蹄的趕來,不敢有絲毫怠慢。
至於宋,衛,曹,滕等小國,原本就是跟在晉國屁股後面轉的,老大發話要開會,他們焉敢有不來之理?自是也跑得勤。
故而這些個小國,早早就抵達了平丘,已經在那裡是等候多時了。
至於齊國,那就是挺有意思的。
齊侯作爲大國,原本是不願意參加此次會盟的。這很容易理解,畢竟齊晉兩國一直在暗處較勁。如果參加了晉國主持的盟會便是等同於承認晉國的霸主地位。
那齊國這面子要往哪擱?
因此,齊侯派人答覆道:
“盟會乃是當國家處於衆叛親離之時才需要尋求結盟,而現在大家都相處得很融洽,還需要結什麼盟呢?”
雖是說得很謙虛,也很和諧。但真實的意思確是再明確不過:那就是你晉國想要會盟,不外乎就是爲了彰顯你晉國的霸主地位,老子就偏不去,就偏不承認,你晉國又能怎麼滴?!
於是,羊舌肸在得到晉侯的指示後,便是親自出使了一趟齊國。
按理,面對這樣強勢的國君,若是換作其他使節,估計也是拿捏不下來的。
可羊舌肸畢竟是羊舌肸,哪裡能讓你齊侯這般囂張?
於是,他就給齊侯生動而又細緻的上了一課:
(以下內容爲古文直譯,因此難免有些拗口,爲真實還原春秋時期的辯論術,故作者這裡只嘗試直譯,不做過多改動。各位看客如有不適,還請見諒)
“話說,如果有了實力後因懈怠而忘記了職責,那麼就不能正常開展工作了。而如果知道了職責卻失掉恭敬,那麼雖然能正常工作,但也會因怨氣太重而失去上下的秩序。如果有了禮儀恭敬卻缺乏威信,那麼雖有了明面上的尊卑秩序但也不能順利把事情推進下去。如果有了威信卻又無法昭示衆人,那麼雖可以強制推行卻也沒辦法做到令人明白信服。一旦不能令人明白信服而失去了做事之人的擁護,那麼各種事情就都不會有結果,這些可都是國家會傾覆原由。”
“再說了,周禮的典章就有規定,各諸侯每年要派使節來宗主國一次,三年君侯就該來朝見一次,六年則集會一次,十二年盟會一次。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使各諸侯明白自己的職責,需按照等級修明禮儀,然後向其他諸侯昭示威嚴,向神明昭告信義,自古便是如此的。”
“而今我晉國已經依照禮儀主持盟會,所有事都準備好了,就等君侯前來與會,君侯卻非要說‘結盟有什麼用’這種鬼話。還是請君侯再仔仔細細的思考一番,想清楚了再說話吧…”
偉光正的羊舌肸可堪稱是外交辭令之典範,即便是後來的藺相如在他面前,大概也都只有給他提鞋的份。
然而,羊舌肸的這一番話,聽着好像都是在講大道理。其實,這背後都充斥着滿滿的威脅之意。
這些話的潛臺詞就是:我們晉國是如今的宗主國,你們齊國如果不來,就是不守規矩。對於不守規矩的諸侯國,當年周王室是怎麼個態度,我們現在便也是什麼態度。
要知道而今的晉國早已不復當年霸主之實力,而齊國當年好歹也是當過大家長的!論底子,論實力真跟你硬剛起來,你晉國可未必能討得到便宜。
可羊舌肸仍舊敢用如此鋒利且沒有任何迴旋餘地的話來“威脅”齊侯,可想而此此人的膽魄與勇氣。而同時,這又都是周禮給予他的底氣。
而齊侯一聽羊舌肸說得如此嚴厲,更沒有半分迴旋的餘地,當即也是害怕了起來。
俗話說得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晉國儘管不復當年霸主之勢,可那也不是齊國能夠小覷的。若萬一真的因此大打出手,卻又是何必呢?而且,說到底畢竟也是自己理虧。
對於這一點,齊侯心裡自然明白。所以面對羊舌肸的咄咄逼人,齊侯最終還是認慫了,便只派人是答覆道:
“小國有權發表意見,大國有權進行決策,怎麼敢不聽從呢?寡人知道了,保證恭恭敬敬前往,聽從晉侯的命令。”
故此,最終天下諸侯之中,除了秦,楚,吳三國外,其他諸侯國幾乎都到了。
楚國,這次平丘之會,名義上便是爲了商議如何制裁楚國的,楚國不來那是自然的。
秦國不想來,那是因爲秦國自穆公以來,一直奉行的便是“聯楚制晉”的策略,與晉國的小摩擦也是從來沒斷過,關係自然也談不上有多要好了。
至於吳國,此時的吳國國君夷昧剛剛即位,國君的位置都還沒坐穩,當即是以水路不通而婉拒了。
於是,平丘之會便在這樣的背景下臨近開場了。
話說平丘這地方,其實真不算得一個大地方。與曲阜,與絳城相比,說這裡乃是一個小城鎮都不爲過。
李然來到這裡已經三日,距離大會還有兩日,看着眼前一片荒蕪的山村平地,李然一時不由感慨,心道:
“此等沃土,此等要衝之地,日後必將成爲爭霸中原的關鍵所在,而今卻是這般的破落,倒是屬實奇怪呀。”
也難怪李然會有帶着現代人的思維來看待一個地方的價值,要放在不久的將來,大平原的價值便會是絕對的NO.1。
但是眼下這春秋時代卻並非如此,在漫長的歲月裡,各諸侯國所面對的,往往都是周邊的一衆蠻夷。所以,要放在平原上建城設邑,這完全就是自尋死路。而且石材也運輸不便,建造成本也隨之大幅度增加。更何況,平原的灌溉水利也需要有一應的配套設施才行。
要說這空口無憑,有沒有實例可證呢?還真有。
早在齊桓公稱霸之時,衛國就曾作爲一個“平原”國家,因其全境無險可守,曾一度被夷狄所滅。其慘烈程度可謂空前,狄人席捲過後,一國之內竟是僅存730人,就連衛懿公本人都被蠻夷吃得只剩了肝臟。
所以,在春秋時期,依山傍水纔是真正的好地方。而絕大多數的城邑也大都是依山傍水而建,這樣才更爲保險,也更爲經濟。
嘮叨了一通,咱們再言歸正傳。
聽聞其他諸侯對選址此地也都是頗有微詞,李然因此不由的思索韓起將地址選在此處的意義。
“莫不是故意如此?以彰顯晉國之威?”
祭樂跟隨在他身旁,搖晃着小腦袋,很認真的思索道。
誰知李然搖頭道:
“如此之地如何彰顯晉之國威?倘.”
就在李然準備分析之際,會盟之地的外圍忽的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吶喊聲。
“呼喝!”
“呼喝!”
“哈!”
大軍行進的吶喊聲震耳欲聾,整個地面似乎都跟着震動起來。
前來與會的,無論國君還是權臣,隨從盡皆從駐地之中跑了出來,大家齊齊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接着,四千餘輛兵車從遠處的山丘浩浩蕩蕩的衝鋒而來,塵土飛揚,遮天蔽日,好似一股洪流,摧枯拉朽,無所能擋!
“轟隆隆!”
“轟隆隆!”
鮮紅旗幟在烈日之下飛揚招展,數十萬大軍戈矛槍戟寒光畢現。
中軍佐韓起就站在最前方的兵車上,盔甲鮮豔刺眼,神采飛揚,大有揮斥方遒,橫掃諸侯之勢。
晉國之威,在這一刻得到最完美的體現。
這就是霸主的實力!
前來與會的國君,權臣看到這個場面,無不驚心動魄,渾身顫抖。
這哪是會盟,這分明就是場大閱兵啊!
的確,晉侯就是聽從了韓起的建議,發起此次會盟的主要目的,就是爲了閱兵示威,以示他晉國的霸主之威。
而韓起不過是精準拿捏了晉侯這一心理,慫恿晉侯發起會盟,從而可以真正的過一把坐鎮中軍的癮。當然,也是爲了讓他韓氏在諸侯國心目中能留下一個強大且不可撼動的印象。
要知道,此時此刻的他便是晉國的主心骨!
“原來如此!敢情是這麼個原因…”
此情此景,李然這纔是恍然大悟,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經》:秋,公會劉子、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於平丘。
《傳》:晉人將尋盟,齊人不可。晉侯使叔向告劉獻公曰:“抑齊人不盟,若之何?”對曰:“盟以厎信。君苟有信,諸侯不貳,何患焉?告之以文辭,董之以武師,雖齊不許,君庸多矣。天子之老,請帥王賦,元戎十乘,以先啓行。遲速唯君。”叔向告於齊曰:“諸侯求盟,已在此矣。今君弗利,寡君以爲請。”對曰:“諸侯討貳,則有尋盟。若皆用命,何盟之尋?”叔向曰:“國家之敗,有事而無業,事則不經。有業而無禮,經則不序。有禮而無威,序則不共。有威而不昭,共則不明。不明棄共,百事不終,所由傾覆也。是故明王之制,使諸侯歲聘以志業,間朝以講禮,再朝而會以示威,再會而盟以顯昭明。志業於好,講禮於等,示威於衆,昭明於神,自古以來,未之或失也。存亡之道,恆由是興。晉禮主盟,懼有不治,奉承齊犧,而布諸君,求終事也。君曰:‘餘必廢之,何齊之有?’唯君圖之,寡君聞命矣!”齊人懼,對曰:“小國言之,大國制之,敢不聽從?既聞命矣,敬共以往,遲速唯君。”叔向曰:“諸侯有間矣,不可以不示衆。”
(以上內容已於文中直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