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見趙鞅如此神情,也是不由得一笑。
“將軍,然之前之所以要隱瞞行蹤,那也是爲了麻痹對手,讓他們覺得將軍定不會殺趙午,倘若在下行跡暴露,那反而是會讓他們有所警覺。”
“而如今趙午已死,而趙氏和中行氏的矛盾,也即將是徹底提在了明面上來。既如此,那在下便也就沒必要再藏着掖着的了。”
“呵呵,總不能一直讓將軍替在下打掩護吧?更何況我若能四處走動了,對將軍而言也未必不是件壞事啊。”
趙鞅聞言,不由感激道:
“先生放心!在絳城之內,鞅自當會保得先生周全。先生能在此刻站出來,實是令在下感動,趙鞅在此謝過先生!”
趙鞅說罷,便是要抱拳奇拜下去。李然急忙將其扶起,並是回道:
“將軍不必多禮!這都是李然分內之事!如今董安於和尹鐸都不在將軍身邊,陽虎又因其貳臣的身份,也不便於在外拋頭露面。那就讓在下替將軍在絳城內四下週轉便好!”
趙鞅順勢起身,並點頭道:
“先生既如此決定,那明日開始,鞅會增派人手,保護先生!”
李然則是又擺了擺手:
“倒也不必了!人多嘴雜,一來也未必安全,二來也不免是有託大之嫌。在下身邊有褚蕩和少伯在旁守護便就無礙了。”
“將軍若真不放心,可增派人手,暗中加強府邸的戒備。當然,是將軍府裡上下都得加強戒備,卻不僅僅是隻限於在下這一塊地方。”
趙鞅拱手應道:
“鞅明白!既如此,鞅就不打擾先生清靜。陽虎,你便繼續留下來陪陪先生吧,本卿還有些公事要辦,你可要替我好生招待先生。”
陽虎亦是笑着回道:
“諾!請主公放心!”
趙鞅當即離去,陽虎隨後又開口問道:
“先生這麼早便暴露行蹤,是否真的妥當?”
李然卻並未回答,只看着面前的棋盤,手中捏着一枚棋子,緩緩放下。
陽虎見李然繼續對弈,於是便又聚精會神的觀察起棋盤的局勢。
見李然這一手,眉頭微微一皺,因爲他看出李然這是要做一個局——顯而易見的一個局。
只要是稍微有點天賦的初學者,也都能看得出來。
陽虎只感覺有些奇怪,但是還是按照常規的破局的思路落子。幾手棋一下,但見李然是棋數一轉,局面又是來了一個驟變,確實讓陽虎是猝不及防。
陽虎這才察覺是上了當,但又爲時已晚。只見他顧此失彼,白白丟了一大片棋子,無奈之下,卻也只好是投子認負了。
陽虎到這時,纔想到了李然剛纔那一手的真實意圖。
“呵呵,先生的棋數,虛中帶實,實中有虛!實是令人捉摸不透啊!”
“看來……明日先生也是準備要做一個顯眼的局咯?”
李然聞言,不由亦是哈哈一笑:
“哈哈哈!虎之所言,倒也不差!我明日之所以要故意露在絳城露面,就是要讓中行氏和範氏有所警覺!他們見到了我,定會苦思冥想,並是懷疑我一定會還有所動作。到時候,他們反倒是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只要他們不輕舉妄動,那麼只待邯鄲出事,他們想再有所動作,便也來不及了!到時候他們必將方寸大亂!”
陽虎聞言,不禁是恍然大悟。但旋即,他卻又若有所思的問道:“先生算無遺漏,實在是令人敬佩!但是……邯鄲那邊,先生又何以篤定他們必反?”
李然笑道:
“虎,我方纔所佈下的棋局,你可看出一些蹊蹺來?”
陽虎卻是極爲羞愧的撓了撓頭:
“先生是太過於瞭解陽虎了,也知道我這人行事大大咧咧,雖能識得其套路,但終究爲套路所限。所以,方纔先生設下一明局,是認定了虎會一定上當!”
李然點了點頭,並是一時收起了笑容:
“虎卻只說對了一半!這其實乃是人之秉性使然,而絕非個人之智淺。任何謀略,一定是爲當局者所設,只有將對手置於局中,對手纔會入套。若是以伱旁觀者的身份,只需要再事後跳出棋盤想上一想,此局卻並不難破。”
“就如同當年你在魯國的所作所爲,正所謂‘當局者迷’,入局之人,只要是認定了的事情,大多數人便都會想方設法一直做下去,直至是碰的頭破血流,難以挽回!”
“所以,所謂‘設計’,只需要爲當局者量身定做,知其所必爲之事,便可無往不利!此既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是也!”
陽虎聞言,不由是一邊感慨,一邊由衷言道:
“啊呀!先生教訓的極是,先生之言,虎當銘記於心!”
然後,李然又轉而言道:
“邯鄲那邊的情況,我也算是對其頗爲了解。而且這些年來,我即便是在魯國,也是時刻關注着邯鄲,並是一直尋思着如何復仇。”
“我聽聞趙午有一個兄長,名爲趙陽,看似對趙午也算是忠心耿耿,但實則因其年長於趙午,故而也一直是暗中別有用心。只不過,由於趙午在世,他便無有機會可言,而如今趙午之子趙稷尚且年輕,且其父喪在身,所以邯鄲上下之事,定會是落入這個趙陽的手中。”
“而趙陽,爲了表達對先主的忠心,也爲了能夠更好的把持住邯鄲的大權,必會揚言報仇!而那家臣涉賓,本就是一個見風使舵的人,見到趙陽主持了大局,那自然也會對其附和。所以,由此可以斷定,邯鄲必反!”
其實李然還有一件事沒有說出來,那就是“道紀”,他早已經聯繫觀從,讓觀從撥動邯鄲的“道紀”勢力,到時候只需要一個人振臂一呼,必會一呼百應!
陽虎咂了咂嘴,打趣道:
“呵呵,難怪世人都說,先生的這顆腦袋,可是價值連城吶!虎真的擔心,中行氏和範氏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是陷入絕境,困獸猶鬥之下,會取先生性命!這往後啊,虎還得多多陪在先生身邊纔是!”
就在二人言語間,李然卻又是伸了一個懶腰:
“好了,今日的對弈便先到此爲止吧!我也有些乏了,明日你再隨我一起,在這絳城中好好逛逛吧!你這也來了絳城這麼些時候了,讓虎替我當一回嚮導,該不會不樂意吧?”
陽虎聞言,又是一個躬身,並是笑道:
“先生說的這是哪裡話!先生既有此雅興,陽虎自當效力啊!”
隨後,陽虎便是作揖告退而去,李然看着遠去的陽虎,也是不禁暗中一陣感慨:
要說陽虎當年,這個在魯國被暗行衆給折了雙翼的猛虎,如今竟然又多出了一些溫順之意來。
有時候,縱是李然也不得不佩服趙鞅的馭人之能!
趙鞅雖然看起來並沒有運用什麼“馭人之術”。但是,真正的“以誠待人”卻又何嘗不是一種最爲成功的“馭人之術”呢?
而就在李然準備休息的時候,他又突然想起了自己方纔所說過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一句話,又不免是讓他想起了孫武來,李然心下亦是一陣愴然:
“哎……好久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了!一晃數年,也不知長卿如今是否安好?若是長卿此刻能在身邊說說話……那該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