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沉香擡頭看着這個中年男人。
很威嚴的樣子。
“觀主。”陳天北叫了一聲。
蘇沉香彷彿鸚鵡學舌。
“觀主。”她也叫了一聲。
乖巧!
白雲觀觀主凝神, 看了蘇沉香一會兒,又看了一眼帶着幾分緊張的陳天北,突然笑着說道, “聽說你們是同班同學, 看起來關係不錯。”
而且, 似乎是擔心蘇沉香得罪他一樣, 陳天北第一時間就叫破了他的身份, 這份用心,讓白雲觀觀主覺得心裡有點高興。
陳天北是他看着長大的孩子。
因爲小時候的一些遭遇,陳天北一直都生活在隨時可能會被厲鬼吞噬, 魂飛魄散的壓抑裡。
他掙扎着活着,心裡一直都不怎麼幸福。
當然, 爲人就格外冷淡。
看着他毫無希望, 對一切都沒有興趣地勉強活下來, 白雲觀觀主看着怪心疼的。
現在蘇沉香橫空出世,陳天北明顯比從前多了鮮活氣, 也懂得爲別人着想,他的心裡欣慰,微笑着把懸掛在身上的一枚很精緻的玉符拿給蘇沉香,溫煦地說道,“送給你。就當做是見面禮。”
他很溫和, 蘇沉香覺得, 自己在白雲觀記名, 也是白雲觀的一份子, 那拿觀主的見面禮不是應該的麼。
她美滋滋地接過來, 道謝,掛在自己的雙肩包上, 當個小掛件。
雖然這護身符還趕不上她做的呢,不過蘇沉香不挑。
免費的有什麼可挑的。
陳天北緊張地瞪着護身符。
護身符在書包上掛着,沒有什麼反應。
陳天北無聲地鬆了一口氣。
“謝謝。”
“不用謝。”這麼禮貌的小姑娘,讓白雲觀觀主忍不住笑了。
他對蘇沉香印象很好,帶着他們一起往警局裡走,一邊溫和地說道,“還有,之前別墅裡那件事,我得感謝你。小香,我可以叫你小香麼?”
見蘇沉香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點了頭,他想到自己的弟子險些在別墅裡翻了船,不由心有餘悸,繼續說道,“而且,你的固魂符救了你師兄。”
他隨意地說起師兄二字,蘇沉香沒覺得異樣,陳天北卻若有所思。
“沒事。對了,陳塘付錢了麼?”
“付了。”別墅裡被翻出那麼多的髒東西,陳天北他爸陳塘一口咬定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既然不知道,那白雲觀幫他的破別墅驅了鬼,當然不能當活雷鋒,陳塘前兩天一臉抑鬱地付了一大筆的費用。
想到陳塘手裡那幾個項目也都暫停,白雲觀觀主便對蘇沉香笑着說道,“這筆費用我會讓觀裡打給你。對了小香,你有沒有師門。”
來了!
陳天北心裡說。
“師門。”蘇沉香茫然地問道。
“我是說,你有沒有師門。”
蘇沉香搖了搖小腦袋。
她沒師門。
不過,要說她出身鬼門關啥的,也沒什麼問題。
“那你的符籙跟誰學的?你別誤會,我就是覺得你這符籙和白雲觀有很大的關係。九重安泰符,是你畫的麼?”
他之前看見了明楓隨身攜帶的九重安泰符,看見一眼,哇哇吐血好麼……好傢伙,就在草紙上畫了幾筆,然後敷衍地折了幾下,這也太碎觀主大人的三觀了。
草紙……他都懷疑人生了。
九重安泰符是白雲觀的不傳之秘,他倒是也不相信蘇沉香是偷學,只猜測蘇沉香是跟着白雲觀裡的某位嫡傳天師學的。
那不正說明蘇沉香是白雲觀的嫡傳嫡子。
對於門下能出蘇沉香這麼一位學會了九重安泰符,之後還展現出了高深固魂符的弟子,白雲觀觀主挺高興的,覺得白雲觀後繼有人。
可他興致勃勃地問遍了觀裡幾位瞭解九重安泰符的長老,他們都搖頭,說對蘇沉香沒印象,他就又翻看白雲觀裡的天師的名錄,翻得頭禿,也沒看出來誰能給蘇沉香當老師。
因爲這件事,白雲觀觀主覺得有點慌張了……難道白雲觀還有他不知道的前輩或者能人,沒記錄在冊?
因爲這,他大清早上就來警局,想要問問蘇沉香。
她老師到底是誰啊?
“就一老頭兒。”蘇沉香含糊地說道。
“什麼樣的老頭?”白雲觀觀主開始思考家裡都有幾個老頭兒。
“挺普通的,當初給……”被陳天北用力地瞪了一眼,蘇沉香哼哼唧唧地說道,“給一大戶人家看大門的老頭兒。看我天資聰穎,善良熱心,他就教了我一點天師的知識。”想想老頭子的消失,她撓了撓小腦袋,小聲說道,“他已經不在啦。”
白雲觀觀主默默地聽着,看蘇沉香有點垂頭喪氣,一邊在心裡思考是不是從前白雲觀有什麼叛出師門的高人什麼的,一邊相信了蘇沉香的話。
這個孩子明顯不是會撒謊的性格,而且爲人善良,聽小張說感化過厲鬼,而且還明知道危險去別墅救人,人間真善美莫過如此。
懷疑她,良心不會疼的麼?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雖然說有可能是叛出白雲觀的什麼人在上了年紀,知道自己要過世,掙扎着把這些知識教給了蘇沉香,希望她繼承衣鉢,蘇沉香未免來歷不正,可觀主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應該因爲敝帚自珍,或者因爲一些曾經的恩怨,就去抹殺蘇沉香的天賦。
他就對蘇沉香更加和顏悅色,溫煦地說道,“雖然你學得的白雲觀的符籙不是正途,可小香,你既然已經學到,我也不會爲難你。”
蘇沉香感動地看着他。
“然後呢?”
“你就不要在白雲觀記名了。能繪製九重安泰符的天師,你可以做內門精英弟子了。”
蘇沉香精明地想了想。
如果做了白雲觀的精英弟子,那她的家裡人是不是安全能夠得到更多的保障。
“我的家人會被保護麼?”
“當然。沒有人敢動白雲觀精英弟子的家人,那會與白雲觀不死不休。”
見蘇沉香眼睛亮了起來,顯然動心了,這份牽掛家人的善良,讓白雲觀觀主目光更溫和……這要是他的嫡傳弟子,他還不把她捧上天啊!
不過就算不能讓已經有了師承的蘇沉香拜入自己門下,他還是更慈愛地對蘇沉香說道,“以後咱們都是一家人,小香,什麼都不用害怕。白雲觀以後就是你的後盾。”
“好呀!”
蘇沉香急忙用力點頭。
陳天北嘴角抽搐地看着鬼頭鬼腦混進了白雲觀,跟一羣天師成了“一家人”的蘇沉香。
“關於九重安泰符……”
白雲觀觀主斟酌了一下,對蘇沉香試探地問道,“每年,你幫觀裡繪製四枚,咱們二八分賬,你分八成,行麼?”
“四枚?”
“很多麼?”白雲觀觀主想想自己每每繪製了九重安泰符必然頭暈眼花必須吸氧,不由緊張地問道。
“十枚吧。”蘇沉香甜甜地說道,“觀裡一直對我挺好的,還願意保護我的家人,還願意跟我分賬。觀主,我覺得咱們白雲觀就是溫暖的大家庭。爲家裡出一份力,這算什麼?而且,如果我能多繪製一些,觀主就不會再親自動手去辛苦吧。”
她軟軟的,乖乖的,還這麼貼心,這一刻,白雲觀觀主眼眶溼潤。
“小香,你是個好孩子。不過九重安泰符很費神,我擔心你身體……”
“沒事沒事。”蘇沉香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還是有點符籙上的天賦的。能多做一些,咱們白雲觀在天師這一行的影響力是不是就更大,更有地位了?您就讓我出這份力吧。”
她頓了頓,更不好意思,雪白的小臉微微泛紅,像是一個羞澀的小姑娘,小小聲地說道,“就是,就是如果繪製符籙太多,我餓……我是說,我家裡還養着一隻厲鬼,她得多吃點,好能保護又辛苦又筋疲力盡的我呀。”
陳天北木然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想說什麼了。
“是了。我記得你身邊有隻冤死鬼。她如果更強大一點,你的安全也會有保障。”白雲觀觀主若有所思地說道。
不愧是觀主。
這麼上道,蘇沉香淚目了。
“可不是!”女孩子一下子理直氣壯起來,聲音慢慢大起來,說道,“要想馬兒跑,就得讓馬兒吃飽!不給吃飽飯,怎麼幹活!觀主,賣符籙的錢,我只要六成,剩下的都折算成厲鬼,給我……家小白吃吧。”
她積極開拓新的食堂,而且喜新不厭舊,回頭對陳天北小聲說道,“你放心,你永遠都是我心裡的唯一……頭一份兒!”
公然爬牆,掩飾都不掩飾。
陳天北這一刻,氣得胃疼。
白雲觀觀主卻若有所思起來。
“你說起厲鬼,我倒是手裡有個案子。”
“我暫時不接單子。”蘇沉香遺憾地說道。
她也不能曠課去捉鬼是不是?
要不是因爲天天在學校不好出門,她也用不着管白雲觀要現成的飯吃。
“這案子其實跟你有點關係。還是之前別墅的關聯的案子。”見蘇沉香疑惑地看着自己,白雲觀觀主慈愛地看着這個可愛的小姑娘,笑着說道,“之前你不是幫幾個中學生畫了聚陽符,給他們養身體麼?其中有一個人家,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
“讓你蔣師兄和你一起去。”白雲觀觀主皺了皺眉,對蘇沉香慢慢地說道,“這家人還有一個長女,二十多歲吧。看見我們上門觀察後續情況,就跟我們說,她這段日子天天做夢,夢裡有人對她表白,說對她一見鍾情,要她嫁給他。現實裡,她最近經常遭遇到禍事,幾次險些喪命。”
“那讓蔣師兄過去看看。”
“他去了,無功而返。沒感覺到這姑娘身上有鬼氣。”
“那可能是入夢吧。”蘇沉香漫不經心地說道。
“入夢?”白雲觀觀主詫異地看她,“你竟然知道厲鬼入夢?”
遮掩身上的氣息,只通過睡夢潛入活人的精神裡,這很難麼?
“還有誰會不知道麼?”
看着這凡爾賽小姑娘,白雲觀觀主和陳天北都沉默了。
他們的手心都有點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