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或許是因爲朱允熥話讓他們回憶起那段紛飛的歲月。
“如今很多人,談皇爺爺手段而色變,但實際上如何大家都清楚,至少我個人覺得,細數歷代開國帝王,皇爺爺在對於勳貴問題上做的真不錯,死的也是該死的人,過程或許有冤殺,但涉及勳貴有哪一個是刻意的?”
“空印案殺是狠,但和勳貴無關,官員怎麼做事不殺如何平民憤?不殺如何定秩序?”
“胡惟庸案慘烈,可你們就真的沒錯的,那時朝野爲淮西不入侍郎,滿朝都是一地人,大明是天下的大明,不是淮西的大明,軍權你們得了,政權還要沾染,軍政一體自古爲大忌!”
“如今大家怕,是因爲我爹死了,沒了能維護你們的人,你們怕文官挑事,怕皇爺爺爲了那個庶子掃清屏障,怕身家性命因一個庶子而消失,我相信其中有不少人暗中恨我,覺得我無能,覺得我紈絝,覺得我一走了之是背叛了你們,我確實有的問題,但我付出難道還不少嗎?”
“允熥你別多想,常家該風光早已風光過了,不枉來到人世走一遭,你只要好好的,舅舅在這一天,常府上下誰敢咀舌頭,有一個處理一個!”常升大聲說道。
“允熥你是小看舅公了,從跟着姐夫走上戰場,你舅公就沒在乎生死,能有今天已經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真要因爲那個庶子而死,舅公也認了,只是人那總要爲後人考慮!”藍玉苦笑。
“舅公,二舅,你們多慮了,允熥說這些不是暗指誰,而是想讓你們知道,皇爺爺的底線在那裡,知道了底線,就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朱允熥搖了搖頭。
他對於洪武朝的歷史,是跳開了時間在看,是從七百年後看,是從史學分析中看。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說的就是眼前這種事。
皇城的一牆之隔,建立了皇權的無上地位,同樣也在人心和信息渠道上建了一道屏蔽牆,加上老朱本身又是權鬥高手,胡惟庸這種高手都誤判了老朱,更不要說這些勳貴了,他們能感到老朱變了,但具體變了什麼,什麼沒變就摸不透了。
“底線是大明,是老百姓,是你老朱家萬萬年!”
藍玉開口道,他是這裡最有資格說老朱的人。
“這個答案誰都知道,也是最標準的答案!”
朱允熥點頭,“但僅知道答案,怎麼去做歷來都是問題!歷代皇朝,武打天下,文治天下這沒錯,但他並不全面。
武力是一切的保證,古來封爵着多武將,宋雖然也有文成得爵,但更多隻是榮譽,爲何?
因爲分封武將,一可安人心,二可拱衛四方。
宋代有言,與士大夫治天下,奠定了宋代文臣的基礎,但我覺得應該再加一句,皇族與勳貴共天下。
沒有武力保障的天下是不安穩的,也難以安穩,失去了軍權支撐那個位置就是一個傀儡。
這一點,我不覺得皇爺爺會想不到!”
聞言,藍玉,常升,常森暗暗點頭,是怎麼一回事。
勳貴要重用,也要防備。
那張位置不需要做事,但必須學會平衡,平衡好了天下大治,平衡不好天下大亂,不僅是對勳貴,對文臣也是一樣。
不過相對於文臣的造反,歷史上武將造反太多,所以更爲嚴苛。
但細細想來過去的二十五年,藍玉,常升,常森不得不承認,老朱變了,但就勳貴的問題上並沒有迫害,加害,胡惟庸的死更大的原因是胡惟庸本身,之所以產生兔死狐悲的傷感,其根本還是看到了胡惟庸的下場,如果胡惟庸活下來,子嗣再多活一點,大家心裡可能就會好過不少。
這是感性,而非理性。
“允熥說的沒錯,理是這個理,但我們該怎麼做?”藍玉問道。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該怎麼做,歷朝歷代武將有好下場並不多,就他們能想到的法子都歷史都驗證過了。
或許可以對付絕大多數的帝王,但絕對應付不了老朱。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知法,人言不足恤,尋古照今是死路一條,那就自己走出一條活路,就如我就藩瓊洲一樣!”
說的怎麼深,一切攤開了講,就是朱允熥怕日後淮西勳貴實際操作的時對他這一套理解不透徹,畫虎反成貓。
“我就藩瓊洲,爲何能成出路?”
朱允熥看向眼前的三人。
“遠離中土,影響減弱!”
“藩國非藩王,放棄繼承權,安名教之心,全了名教的面子!”
“瓊洲貧瘠,與人無害,往來不變,發展有限!”
一人一句,將朱允熥謀劃說的清清楚楚。
“還有一點,想人所不敢想,成人不敢做之事,與宗族法上開了一條路子,給予了嫡長制,立賢制一個緩和的可能,減免了日後儲位爭鬥的劇烈程度。”
朱允熥補充道,“而這纔是說服皇爺爺的根本!”
“文臣也好,勳貴也好,當今朝野最核心還是那位,只要讓那位滿意,外人很難改變其心意!”常升好似發現了核心。
“麻煩允熥細講!”
藍玉儀態變得公正起來,好像這裡不是廳堂,而是在奉先殿面聖。
“事事俱全是不可能,但想要那位暫時滿意卻是可能,朱允炆現在缺什麼?
名教投資就是他,遮臉捂腚都要送上那個位置,日後名教不說用,絕對是朱允炆的助力,有用沒用不說,就這老朱便可以放心。
可只有文臣,沒有軍權,你們無心,朱允炆也會多想,與其等到朱允炆動手,不如先動手。”
“……”
看着沉默的三人,朱允熥笑道,“明白了根結,接下來再明白三點,事情就變得簡單了!”
“第一,目前勳貴最大價值在那裡?”
朱允熥道出第一個問題。
“防範蒙元,蒙元過去有四大汗國,我大明只是清掃了中原故土,窩闊臺汗國,伊兒汗國已滅,金帳汗國威懾北方,察合塔分裂東察合塔威懾西方,加上元朝諸部,我大明西北方並不安全,隨時有可能遭遇蒙元威脅,同時大明南方大理,安南未平。”藍玉沉聲說道。
別看目前已經洪武二十五年了,但大明的邊疆真的不安全。
“靠我那九位皇叔,能守住這天下嗎?”
“不能!”
“所以這就是勳貴的價值,說一千道一萬,名教的仁義道德安不了四海蠻夷之心,名教的出口成章斬不了蠻夷之頭顱!那麼第二個問題,誰真的要勳貴衰落?”朱允熥笑着將手放下。
“陛下遠見,不可能看不到這些,真要勳貴衰敗只有名教,文武之爭歷來如此,武勳鼎盛,文道衰落,當今朝野之上,文臣地位極低,無一不是心心念念恢復宋朝的光輝,好讓全天下都知道他們的存在。”常升冷笑道。
“他們不配,但他們的確在這麼做,從接觸太子,再到選擇那庶子,就是要跟我們對着幹!”常森補充道。
“好了,第三個問題,爲什麼每朝每代,儒家名教不管經歷什麼都可以再度興起?而武勳只能顯赫一時?”
“這個問題很多!”
面對這個問題,藍玉有些頭麻,有很多思路但沒法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