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飛的脾氣有點甩,就是那種你要他往東,他卻偏要往西的,按說,五百年後他大學畢業也遭受過社會的毒打了,早該改掉這個脾氣,可是,真遭受社會毒打的人,會去打中世紀全甲格鬥麼?
講個不好聽的,能把七八十斤的盔甲叮叮噹噹穿在身上還不顧別人看傻逼的表情的人,大約,都是有些中二的。
往好了說,這也算是不忘初心。
故此,那和尚喊他殺了河邊左衛門,康飛頓時就不樂意了,“我做事,需要你這和尚來教麼?”他說着,把刀垂下,卻也沒離開河邊左衛門的脖子,刀刃往河邊左衛門肩膀上一搭,斜眼看了看那邊和尚,就對河邊左衛門說:“來,找個理由,讓本少爺我放了你。”
河邊左衛門只感覺脖子上涼颼颼的,汗毛直豎,額頭汗水直流,他不假思索就道:“先生常說,以夷制夷,想來,我這個河邊左衛門對老爺還是有點用處的。”
他這麼一說,連大殿那邊和尚裡面幾個人都驚詫,以夷制夷?這話,雖然他們也懂,但是,一個倭寇,三寸丁谷樹皮一般,說他是個武大郎,十個裡頭大約有九個要信的,這廝口中能吐出個以夷制夷的詞句來,那就要讓人高看一眼了。
這就好比北青的學生解奧數,哪怕他是文科生,解開了你也不奇怪,覺得理當如此,但是幼兒園大班的孩子解出來你便要詫異了,覺得這孩子日後定有出息。
因此這時候那個沈明臣便喊了一句且慢,便要從僧衆中間走出去,旁邊張松溪覺得不妥,他卻擡手示意無事,張松溪還是覺得不放心,便一步一寸護在他身邊,生怕倭寇有暴起發難的。
沈明臣先衝康飛拱了拱手,隨後,看着跪在地上的河邊左衛門就說:“看你如此談吐,我倒是有些相信你在開陽兄跟前服侍過,我來問你,你是何時何日在開陽兄身邊的?”
那河邊左衛門頓時連磕三個頭,“老爺容稟,小人是嘉靖二十三年有幸跟隨先生……”
沈明臣一聽這話,哦了一聲,“嘉靖二十三年?哦!是了……”說着,就嘆息了一聲,“是甬川先生辭世,當時整個江南前來弔孝者逾萬,那時候,我是唱賓。”說着,還垂了一把淚。
他說的甬川先生,也是寧波鄞縣人,弘治十八年進士,官至太子賓客、禮部尚書,諡號文定,是寧波數得着的大官。
沈明臣自己雖然只是個監生,但是,少有才名,明代的大佬都喜歡提攜神童,就像是壓了張居正一科不讓他中舉人的顧東橋,你貶黜人家就貶黜人家,事後還專門請人家吃飯怎麼回事?吃飯還罷了,還把自己的犀腰帶解下來給人家扣上,扣便扣了,還要說一番話【此不足固子,異日當腰玉】
這是貶黜麼?這分明就是騎上馬還送一程啊!吹捧更是肉麻,以後你做個巡撫老爺不在話下,你應當做首輔……從那以後,張居正的名氣一下就打響了。
這其中有沒有PY交易我們不得而知,反正,明代好多大佬都愛幹這事。
沈明臣作爲寧波少有才名的同鄉,給禮部尚書做唱賓的確也說得過去,由此也可見,他那個布衣詩人的名頭,聽聽罷了,萬萬當不得真。
再則說了,一生作詩七千餘首,肯定也是個水貨,大約和愛新覺羅弘曆是一路貨色。
總之,沈明臣一下就拉近了跟河邊左衛門的關係,當下便彎腰伸手就把河邊左衛門扶了起來,“既然真是老友弟子,雖說你是個倭……人,你且起來罷!”
旁邊康飛目瞪口呆,心中大呼臥槽。
剛纔河邊左衛門乓乓乓三個響頭他就很不爽了,我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才磕一個頭,人家隨便問你一句話,你二話不說就乓乓乓三個響頭?
這時候沈明臣再把對方攙扶起來,他格外就不爽了。
朕給你的,纔是你的,朕不給你,你不能搶。
他正準備說話,這時候沈明臣似乎突然想起旁邊還有他來,當下轉身歉意一笑,“閣下便是邸報上說的揚州戴春林的公子罷,在下雖在浙江,早就聽聞春林兄的大名了,都說春林兄詩才璀璨……”
康飛被他這麼一吹捧自家的老爸,頓時就有些架不住,雖然說,他明知道這話很扯淡,大約和江湖上朋友互相說一句久仰久仰差不多,但是,人家這麼吹捧你爸爸,你能去打別人的臉麼?
他下意識就接口道:“世叔實在太過誇獎了,家父……”話說了半截,臉上頓時一黑。
辣塊媽媽,你怎麼一下就成了我叔叔了?
沈明臣似乎不覺,更是沒有把身邊數百倭寇放在心上,站在那兒侃侃而談……
當然,以作者老爺陰暗的心理揣度,倒更像是存在PY交易,就像是前文的何拓湖一般,倭寇佔了你家房子,怎麼你們一家老小一點事沒有?難不成真的是倭寇仰慕你的才學?
即便他是冤枉的,作者老爺也認爲,這些人,都有點揣着明白裝糊塗。
康飛站在那兒尷尬地笑,他總不好這時候突然翻臉不認人罷,畢竟纔剛喊過一聲世叔,好在,沈明臣年級也不小了,和他老子戴春林差不多,只當尊老愛幼了,便也就捏了鼻子。
“……如今江南糜爛,你們反正,卻也是好事,好叫朝廷諸公知道,這倭寇,不單單只是剿,還要撫……”沈明臣說話的架勢,不像個監生,倒像是浙江巡撫,從他的話裡面,大約也能看出來浙江士紳對倭寇的態度,打打殺殺多不好,大家坐下來談談嘛!
這坐下來談談,那不就是不合法的變合法麼!
看沈明臣指點江山的模樣,康飛心裡面有點煩躁,心說我管你們浙江狗皮倒竈的事……當下他就一拱手,“世叔心中既然自有較量,如此,在下就先告辭了。”
他說着,轉身就要走,沈明臣頓時就大急,“賢侄且慢。”
說是說江南這些大家族和倭寇都有默契,可是,身邊沒康飛這種一個人威逼數百人的猛將兄,他沈明臣心裡面沒底啊!
至於說身邊的張松溪,頂多算百人敵,和對面這位猛將兄,完全沒有可比性。
故此沈明臣未免就焦急起來,兄弟有話好說,千萬別走啊!
康飛轉身一拱手,“小侄我實在還有要事,我是護送前三邊總督曾子重的家眷去佛山,如今曾子重的家眷還在客棧裡面,萬一落入敵手……”
他這麼一說,沈明臣頓時肅然起敬,當下就彎腰唱了一個肥喏,“賢侄真真是千秋義士。”康飛大大咧咧受他一拜,這才把刀一扛,“如此,告辭了。”
沈明臣趕緊一伸手就拽住他,別啊,他說道:“我與賢侄一起。”
說着,他就衝後面幾個同伴使了使眼色,幾個人頓時心領神會,快步走了上來,他們這麼一走,香積寺的主持和尚着急了,你們這一走,倭寇怎麼辦?當下伸手就喊:“幾位大檀越,且慢且慢……”
康飛腳步一頓,嘆了一口氣,伸手就把刀又給拔了出來,他這把刀太魔性了,奧丁紋出竅,在火把的照耀下就跟一隻又一隻的眼睛睜開一般,尤其這些倭寇心驚膽戰的,本就害怕,這時候再看這刀,更是跟三更半夜見了鬼似的,有幾個人頓時一把就揪住了河邊左衛門,河邊左衛門頓時便喊:“老爺,既然俺們反正了,請老爺節制俺們……”
那些倭寇紛紛應聲蟲一般,意思分明就是對對對,老爺俺們跟你混了。
康飛聞言,未免一撇嘴,“你以爲你是扶桑貴人麼?”
河邊左衛門頓時就想起來了,據說那位扶桑貴人自薦枕蓆,這纔在這位老爺刀下饒得性命,他倒是也想自薦枕蓆,可是,看看自己,三寸丁,谷樹皮,但凡眼睛不瞎的,大約都不會肯。
他是個有機智的,靈機一動,當下就喊道:“願爲門下馬牛,請老爺賜名。”至於什麼先生說的不忘根本,還是先保住狗命要緊。
康飛聽他這麼一說,倒是有些猶豫,這個願爲門下馬牛,可堪玩味,雖然說,自己的武力值,完全不需要這些人,何況這些人看着也不像是個能打的,大約都是些打醬油的帶路黨,就如這些人自己說的那般,混一口飯吃而已。
問題是,混一口飯吃不代表人家就沒有殺傷力,漢代黃巾起義,大多是被裹挾的農民,可是,最後造成的破壞是寫在史書上的。
何況,這些人裡頭,好多都穿着腹卷,至不濟也有個皮甲在身上,要說披甲率,那是真比大明官兵還高,當然,得加括號,江南。
摸了摸沒毛的下巴,康飛略一沉吟,周圍人都緊張地看着他,連和尚這時候也不說怪話了,巴不得這些倭寇都反正,不然,僧產難保,隔壁街上小寡婦怎麼辦?
康飛看河邊左衛門用擔心又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時間,惡趣味來了,當下就說:“好吧,我便賜你個名。”倭寇們一顆拎着的心這時候可算是放下來了,好傢伙,可算是逃得一命,做倭寇風險太大了,這碗刀頭舔血的飯不容易吃啊!
“扶桑有個長宗我部家,喜歡吹噓自家是祖龍後裔,和你說自己是蘇東坡的後裔倒有異曲同工之妙……”康飛說這話的時候,旁邊包括沈明臣幾個一時間忍不住笑,剛纔河邊左衛門說自己說不定就是蘇東坡的後代,他們也忍俊不住啊,不過當時情況兇險,顧不得笑,這時候再想想,眼大魚子,倭奴還真敢說,秦始皇的後代?你怎麼不說自己是大禹甚至軒轅黃帝的後代呢!
河邊左衛門尷尬一笑,康飛也不看他,當下繼續說道:“你就叫,長宗我部……”他說着,看看河邊左衛門那張橘子皮彷彿的臉,就好像時時刻刻痔瘡發作……當下靈機一動,“肛泰。”
河邊左衛門卻是聞言大喜,“老爺是指,講倫理綱常,便國泰民安麼?果然是個好名字,小人,在下長宗我部綱泰,拜見老爺。”說着,噗通又跪在地上,這一次,倒是真心實意,給康飛磕了三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