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都司後衙頗大,不但住着卞狴犴這個都指揮使,此外,還有二把手都指揮同知,三把手都指揮僉事……
就如一般說到知縣老爺在後衙關起門來玩耍,縣丞就沒牌面的麼?沒資格住後衙?不存在的,縣丞老爺也住後衙的。
康飛匆匆下樓,經過一道迴廊,旁邊是都指揮同知康友澤所住,康同知老爺四十九歲了,之前朱都堂剿倭寇,從建寧也調遣了兩個營頭過去,康同知的兒子作爲營官,運氣不大好,攻打雙嶼的時候吃了顆流彈,當時便不治了。
康同知白髮人送黑髮人,天底下再沒比這個更痛心的事情了。
即便如此,日子總要過,尤其康同知老爺本職是邵武衛指揮使……這世襲的職位,總要有個兒子傳承下去。
有讀者老爺或許要說,他一個邵武衛指揮使,怎麼跑建寧來上班呢?
那是因爲,建寧行都司本就是由建寧左衛,建寧右衛,邵武衛,汀州衛,將樂千戶所……等等衛所組成。
大明的衛所又分【實土衛所】和【非實土衛所】,這個很好理解,如字面之意。
這麼說罷,如今只有遼東和四川有實土衛所,指揮使們軍政一把抓,其餘什麼山東、湖廣、福建……等等,都沒有實土衛所。
這些衛所依附於當地衙門之下,由當地衙門撥給糧餉。
這也是爲什麼建寧行都司被當地兵備道老爺隨便一掐就無法呼吸的緣故了。
斷你幾個月糧餉,你手下兵丁都要譁變的。
這就是南兵不能打的緣故了。
天下衛所如今都靠兵備道撥糧餉,北邊好歹有實實在在的土地,把軍戶當農奴養,集中供養精銳的家丁,好歹好能保持一定的戰鬥力。
南邊麼,連實實在在的土地都沒有,一切都只存在於紙面上,等於一個壯漢咽喉被旁人給掐着……
或許,咽喉不足以形容其重要,等於一個壯漢**被旁人掐着……
像是康飛的老丈人鳳指揮ꓹ 好歹,揚州是天下屈指可數的富庶地方ꓹ 鳳指揮的揚州衛能撈點錢,養點精銳。
而建寧行都司,理論上半個福建的軍事衙門ꓹ 還不如一個揚州衛能撈錢。
像是邵武衛,還不算最慘ꓹ 如汀州衛,按說ꓹ 一衛下轄十個千戶所ꓹ 一個千戶所下轄十個百戶所,聽起來挺唬人的,可汀州衛沒有實土,都只存在於紙面上……汀州自己本身有文官的軍事力量,向鼎向大爺可就是汀漳道的海防同知。
此外,汀漳道還要受南贛巡撫管轄,一個衙門上面一堆婆婆ꓹ 本身又是窮衙門……
這一堆指揮使能拿得出手的大約也就是建寧行都司衙門了,好歹還有後衙ꓹ 雖然用不起下人ꓹ 可是好歹能把衙兵當下人使喚。
卞狴犴他們一干都司老爺ꓹ 一個個眼珠子發綠ꓹ 之前合夥去驛站打康飛的秋風,真不是沒有原因。
這位康友澤康同知因爲兒子掛了ꓹ 雖然悲傷ꓹ 卻不得不花錢又討了一房……他前妻走的早ꓹ 本來也沒打算續絃,只說把錢留着ꓹ 給兒子日後上京襲職用的。
可這會子兒子沒了,錢留着還有什麼用?故此便把錢拿出來,買了一個婆娘。
說是同知老爺,他身家未必比普通商人強,找了人牙子,專門說了,要尻大一看就會生養的,若是生養過,便愈發好了。
那人牙子收了康老爺五十兩銀子,內心未免有些鄙夷,不過,錢少有錢少的找法。
恰好當地有個商人,家裡面主家婆發現自家老爺把個尻大的漂亮丫鬟偷了,嘴上不說,還給了一副頭面,說是要擡舉起來,又花五兩銀子買了個丫鬟伺候……那商人一看,哎呀!夫人真是個賢德。
這尻大的丫鬟當時就壞上了,商人把玩了半年多,終究要出去苦錢,收拾了行李剛出門,主家婆頓時轉臉,連個由頭都不找,直接叫人牙子來,把大尻丫鬟就給發賣了,連之前五兩銀子買來的丫鬟一起,打包只要二十兩銀子。
人牙子做的就是這個買賣,自然要討價還價,最後十兩銀子成交。
隨後,人牙子一轉手,又賣給了康同知。
康老爺一看,這,怎麼是個大肚婆?
人牙子就說了,哎呀老爺,你瞧瞧這尻,絕對是個好生養,之前那個主人家,剛上手,便懷上了,豈不是正合老爺你的要求?如今還有個兩三月就生了,買一送一,不對,買一送二,還有個丫鬟,這等好事,老爺你都不要麼?
康老爺聽人牙子說得天花亂墜,恰好那大尻丫鬟實在頗有幾分顏色,一時間迷了心,之前五十兩銀子不說,又貼給了人牙子三十兩……
這八十兩銀子,別有一番滋味,康老爺表示不好細說……
三個月後,八十兩奶奶一朝分娩,生下一個男嬰,她不免犯愁。
康老爺這時候就自嘲,說,我這個窮同知,連送上門的兒子都養不起,日後大約只能給他謀一個千戶了。
康奶奶頓時轉愁爲喜,她是個窮出身,不是康老爺這般的窮老爺,是最底層那種賣兒賣女的窮家庭。
老爺們的窮,要看跟誰比,跟讀書老爺們比,的確很悽慘了,可是,跟賣兒賣女的底層百姓比,卻又不一樣。
她有時候伺候完康老爺,半夜躺在牀上聽着康老爺的打呼聲,其實內心是竊喜幸運的……別的不說,康奶奶如今那是正兒八經的朝廷誥命夫人。
再窮,能比她原來的家庭窮麼?她以前不也過來了,如今,還有什麼好埋怨的?
故此這位康奶奶滿月後便精心伺候老爺……那人牙子雖然王八蛋了一點,但是,有一點沒說謊,康奶奶的確是個好生養,又懷上了。
當地一位老名醫診斷出喜脈後,康老爺手舞足蹈,差一點癲狂……康奶奶買來的時候,是附贈一個丫鬟的,康老爺又花六兩銀子買了一個丫鬟,整個行都司後衙幾位老爺,除去卞二爺外,就他家有兩個丫鬟,實實在在的體面。
康飛一轉過迴廊,就碰上這位康奶奶,四個多月的肚子,很是顯懷。
康奶奶身後跟着當初一起來家的丫鬟,她是苦出身,也不學那富貴氣,丫鬟要攙扶她,她一擺手,鼻腔出氣,說,俺上一胎的時候,臨盆前三天,還給老爺做飯哩!
正在憶苦思甜,轉臉就瞧見了小戴相公,雖然黑燈瞎火的,卻也瞧見對方臉上紅彤彤五根指頭印子。
噗嗤一聲,康奶奶就笑了,說,小相公這是吃了誰的排頭……
康飛紅着臉,就對她說,康奶奶,你姓康俺也姓康,咱們是一家哩,怎麼倒笑話起小弟來了。
康奶奶心說,你也不姓康,俺也不姓康,怎麼就是一家了,不過這話她不會說,反倒笑着就說,既是小弟這麼說,姐姐便厚着臉皮應下了……小弟這是,沒地方去了麼?到姐姐樓上去坐一會,這天氣也怪涼的,俺燙酒給你吃……
說着,她未免眼角一轉,拿手捂着嘴,低聲笑着就說,就怕小弟嫌俺醜,連着酒都不香甜。
像是康奶奶這樣的苦出身,不乏生活智慧,康飛被她架得沒臺階下,只得隨她。
上了樓,康飛以爲那位康同知也在,結果康奶奶端一張板凳打橫在他旁邊坐下,笑着就說:“在前面伺候巡撫老爺哩!那位巡撫老爺也真是,規矩恁大,我家老爺好歹也是個指揮同知,卻依然要到他那邊庭參伺候着哩!”
這位康奶奶特別會聊,其實這裡面學問也不大,無非就是順着老爺話頭吹捧,若是能有一兩句吹捧在點子上面,說不定老爺還以爲你是個紅顏知己……
康飛本來就是想去顯擺能耐的,結果吃了生火,這會子被康奶奶一撩,頓時眉飛色舞……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同樣的,做了一番事業,若是不對人吹噓,豈不是白瞎了?
猴子身上哪兒能擺的住蝨子。
他這一吹噓不要緊,把那燙來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就喝下肚子裡面去。
當地建寧老酒,乃是上等糯米糖化發酵,吃着醇香鮮美,一不小心就上頭了……
那油燈下面,橘黃色一團光芒搖曳,康奶奶笑盈盈不停勸他吃,那笑容在他眼裡面,居然說不出地柔媚可人……
一時間沒忍住,他脫口就說道:“怪不得都說燈下看美人……”
康奶奶聞言臉上頓時一暈,隨後白了他一眼,低下頭,把頭上髮簪拔下來,伸過去就把燈芯挑了挑,燈芯飽滿沾油,頓時又燒得格外火熱,把個康奶奶嬌靨映照得紅馥馥的……
康飛一瞧,不好,這不對勁……頓時拔腿就要走,可是,荷爾蒙裡面的天性又把他給死死按在凳子上面,連屁股都擡不起來。
康奶奶把挑了燈芯的簪子復又簪到頭上,隨後起身彎腰去幫康飛把酒杯滿上,彎腰的時候一縷頭髮就從眼前滑落……黑白分明相映成趣。
阿彌那個陀佛……
康飛垂下眼簾,隨後伸手攔住,“酒不能再吃了……”
康奶奶一反手,就把他手按住……拿眼白了他一眼,笑話他就說:“這風大夜涼,不吃酒,吃什麼……”
阿彌陀佛,青菜豆腐……
不想不念,不是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