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鵬掠過雲海,周鐵衣聽完大明宮主的回答,思考了一下。
所謂的下策,最核心的目的就是將自己送到神道面前,想要用神道消耗自己手中的兩道聖力,實際上自己手中只有一道聖力,但這一點除了自己,就沒有人知曉。
等消耗了自己手中的聖力,那麼大夏聖上就有足夠的把握安全的處理掉自己,再嫁禍給淵蒙。
這方法看似美好,但是將周鐵衣送到前線,那就真的是放龍入海了,周家本來就在軍隊之中根基深厚,神道也不是傻子,如果放任周鐵衣做大,到時候手握聖力,又掌握軍隊的周鐵衣振臂一呼,劍指天京,那後果遠比周鐵衣在太行山稱王要嚴重得多。
中策就是軟禁之法,如同自己的母親一樣,放在聖上眼皮底下,也不放人離開,其中對於大夏聖上,他只需要賭自己一定能夠成聖就可。
反過來周鐵衣只需要賭大夏聖上證聖失敗即可,雖然周鐵衣給整個大夏鋪墊了改革基礎,這是大夏聖上能夠篤定他修行快過周鐵衣的基礎,但現在內憂外患,改革不僅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特別是主持改革的人,稍有疏忽,就會釀成天大的禍事,在改革中耗光王朝氣運的例子數不勝數。
周鐵衣有把握能夠總領改革,但是遍觀天下,還沒有誰能夠總領他提出的這次改革,畢竟他這次提出的改革之複雜,幾乎囊括前世上千年曆史發展的經驗,已經遠超人的才智所能夠推演,很多問題上都需要主政者在關鍵的時機‘倒戈一擊’,扶持新的階級,才能夠順利推演下去。
特別是在改革前期,光鐵引,墨石,各地財政,前方軍需,就足夠朝廷喝一壺的了。
從周鐵衣觀察來看,現在的三司,董行書之流能夠守成就不錯了,當不起改革重任!
最上策在大明宮主眼中,就是大夏聖上真的有明君之姿,甚至能夠放下聖人之念,就和周鐵衣精誠合作,賭的就是天下氣運在他,這種方法對於大夏而言是最好的,但是對於爲君者而言,是最無法掌握的。
周鐵衣思考完了之後,笑道,“我看聖上會先用中策,拖慢我的節奏,確定他繼續領先,而後用上策,培養國運,邁過最關鍵的節點,最後用下策,將我支走,讓神道拖住我的腳步,師祖以爲然否?”
大明宮主毫不奇怪周鐵衣能夠分析出這番道理來,撫須笑道,“你心中已經有定計,足以領先一步了!”
飛鵬緩緩降落在天京城的十二重樓上,周鐵衣下了馬車,並沒有立即進宮稟報,反而乘坐馬車回了周府,他的所有舉動都被天下人分析着。
司民府,燈火通明。
董行書,鄧振全等諸多儒家叫得出名的人物齊聚一堂。
董行書揉了揉鼻翼,將手中厚厚一份文件看完。
這份文件包含的內容很多。
周鐵衣,鄧振全,崔萬霞三人封的檔案他看不了,但是以鄧振全的能力,將要點默寫出來輕而易舉。
董行書看完,周圍儒家的大人物們也看完了。
“他這是在鍼砭時弊啊!”
此時在場的儒家衆人已經不僅僅將周鐵衣當成敵人來看待了,從周鐵衣改革到地方,無論是平津渡還是山銅府,都有儒家核心種子深度參與。
平津渡是王明義,山銅府是崔玉和李劍湖,雖然三人和周鐵衣牽扯很深,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們三人才是儒家這一輩中佼佼者,無論最後走不走周鐵衣的道途,在這番改革中能夠深度參與,已經快過天下讀書人不知道多少步。
聽完董行書的話,已經回來的唐安世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道,“上面羅列的諸如鐵引,墨石,世家之事我們不是不知道,如今我也不懷疑他的才智,但這麼多問題,他一下子攤開,纔是真的禍亂朝綱啊!”
以周鐵衣的才智,如果能夠一項項改革,唐安世毫不懷疑在周鐵衣手中,會締造一個大夏盛世,到時候現在的聖上就是中興之主。
可惜很多時候,就算是明知道道路正確,大家也無法齊心協力地走下去,因爲每走一步,都是生死搏殺,朝堂兇險,一點都不亞於戰場!
“他只能夠這麼做。”
鄧振全一路上跟着周鐵衣,也見過了周鐵衣改革前後,他說道,“我們所有人盯着,只要他有一點藏私,哪怕是出於百姓,都會萬劫不復,所以他只能夠將所有問題拋出來,要麼大家一起擔責,要麼大家一起找解決的辦法。”
說到擔責二字,董行書又看了一遍鄧振全寫出的要點,其中兵家,儒家,佛家,墨家,公輸家都逃不過,地方藩王,世家,官吏也都逃不過,中間還牽連天京門閥,當真如鄧振全所說,一旦罰下來,大家擔責,對於聖上而言,重也不行,輕也不行,唯有解決問題一途。
但是這上面羅列的問題,即使有周鐵衣提供解決思路,董行書也眉頭緊鎖。
“前線已經開始鬧起來了。”
董行書一嘆。
唐安世皺眉,“江守城管不住嗎!”
江守城是左將軍的名字。
在座的衆人紛紛開罵,“這麼關鍵的時候,他們前線難道想要反了不成!”
董行書手掌輕壓,“我們也要理解前線的難處,墨石本來就是軍需,周鐵衣這番查下來,不知道要翻出多少年的賬,他們在前線,比不得我們在天京消息靈通,一旦我們這裡達成協議,派一個督軍官去前線殺人,他們纔有苦說不出,所以只能夠提前鬧,讓我們知道分寸!”
衆人聽完,也只能夠輕聲一嘆,前線和朝廷之間的矛盾都如此明顯,更不要說這改革中其他的要害了。
“幸好太子去了前線,這纔沒有讓前線人心散掉。”
“明天朝堂上尉遲破軍那老傢伙肯定要盡力和稀泥,所以他一定站在周鐵衣那邊,青空規一向秉持中立,就算是想要和我們一起壓制周鐵衣,但前線軍事顯然更重要,所以他也會站在周鐵衣那邊。”
“那我們呢?”
董行書身體微微靠後,倚在太師椅上,淡然地說道,“我們只需要等着聖上拉攏就行,這天下畢竟還是需要人來治理,不是僅僅只靠一位聖人的!”
晨曦灑落,一輛輛百官的馬車抵達了正午門前,百官們看到那輛‘熟悉’的豪華馬車抵達,紛紛側目,唯有幾人迎了上去。
“老師。”
“周兄。” “周侯。”
······
周鐵衣看向走來的幾人,分別是自己的弟子梅俊蒼,誅神司庫房院院長焦國平,夜巡院院長尉遲敬等。
周鐵衣微微頷首致意,昨天他雖然回府,但是直接閉門謝客,同時將整理的案綜一式兩份,一份送到誅神司,一份送進宮裡。
這次的朝會之前,周鐵衣一改往日跳脫搞事,顯得沉穩無比,反倒是讓百官們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只覺得天上的晨曦都黯淡失色。
好在沒有讓衆人等多久,晨鐘敲響,午門打開,周鐵戈作爲羽林衛副都統,領着百官們覲見,因爲是回京述職,所以周鐵衣,鄧振全,崔萬霞需要在外殿等候宣召。
大夏聖上登上御座,天后垂下珠簾,大太監薛明浩唱了喏。
“陛下,臣有事啓奏,前方軍需加急!”
右將軍尉遲破軍一改往日溫吞吞的模樣,奉上奏摺,因爲是前線軍事,所以首先拿出來說也合理。
“說。”
大夏聖上面無表情地說道。
“回稟聖上,左將軍府及前線各軍,因今年秋冬淵蒙進犯,至今未能退兵,墨石損耗巨大,急需戶部再撥墨石四百萬兩,除了墨石之外,又因爲北方五省鐵路修建,另需朝廷撥白銀一千六百萬兩。”
一兩墨石一兩金,這幾個月又因爲周鐵衣在山銅府查案,所以墨石價格反而提高了不少。
大夏聖上眼神帶着戲謔,“前兩個月,朕的前線將士們才紛紛立下大功,甚至將戰線推到了妙善城去,怎麼一月不見,就需要守城機關了?”
最近幾天的戰報他當然看明白了,兵家各個門閥和墨石案都有牽連,朝廷沒有確定墨石案究竟怎麼結束,周鐵衣一副將案底翻完的架勢,讓各軍都憂心忡忡,反而不敢與淵蒙廝殺,只守着自己的防線。
但他們也該憂心忡忡!
大夏聖上眼中怒火噴涌,他也知道墨石裡面的貓膩,但是如果周鐵衣不將案底翻完,他還不知道貓膩竟然這麼大!
僅僅只是從現在查到的賬,三十年來,整個太行三省道墨石足有七八千萬兩直接‘消失不見’!
七八千萬兩!
就算按照他們前線要求的墨石,也足夠他們打二十年了!
但讓大夏聖上窩火的是,他現在還不能夠明目張膽將這虧損說出來,不然就是扯下大夏最後一層遮羞布,除了墨石之外,還有鐵引,銅引!
大夏聖上此時不能夠罵軍隊,就只能夠罵戶部,“戶部,你們怎麼管的家!”
戶部尚書石昌盛知道這是無妄之災,但也只能夠硬着頭皮上前,“啓稟聖上,尋常年月,戶部的墨石是足份給了前線的,而且每年都留檔了的。”
大夏聖上冷笑道,“既然給足了,那爲什麼前線的將士們還要!”
戶部尚書石昌盛支支吾吾,最後說道,“想是今年前線打得狠了些。”
“那現在戶部還有多少墨石!”
“還有兩百七十萬兩庫存。”
石昌盛老老實實回答,前線既然敢要四百萬兩,肯定是篤定了戶部的庫存不夠的。
“那差的墨石怎麼辦!”
大夏聖上厲聲質問。
石昌盛有苦說不出,差的墨石能夠怎麼辦,從太行山挖唄。
一向不說話的天后說道,“聖上息怒,如今最重要的是解決前線軍需,不若先將這部分墨石調集到前線,再從民間購買……”
石昌盛聽到從民間購買,直接跪了下來,“啓稟天后,聖上,戶部今年是沒有額外的錢糧去民間購買墨石了。”
聽到戶部尚書這麼說,百官們紛紛側目,大夏聖上反倒是平息了怒火。
石昌盛說道,“今年神孽亂世,天京雖得聖上,天后庇護,但天京之外,豫章,洪門,陰山等五省道受旱災,西洛,臨潁兩省道受澇災,太行山三省道受地災,都等着朝廷撥款救濟,還有聖上正在修建的紫霄道宮,北方五省道的鐵路,將前兩年的盈餘搭進去,都入不敷出,哪來的銀兩購買墨石!”
百官沉默不語,大家都知道今年戶部的難處,往年看上去還充盈的財政,今年真的是捉襟見肘。
忽然,右將軍尉遲破軍上前,拱手道,“啓稟聖上,臣可解墨石之事。”
大夏聖上收斂起冷笑,面無表情地說道,“老將軍如何解?”
尉遲破軍絲毫不在意大夏聖上語氣中的殺意,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大夏聖上不願意和兵家撕破臉,那麼就不會動他。
“解鈴還須繫鈴人,這墨石出自山銅府,自然山銅府可解,剛好天使回京,稟告墨石一案,不如聖上將周鐵衣,鄧振全,崔萬霞召上殿,詢問墨石之事。”
尉遲破軍語意雙關,解鈴還須繫鈴人,今年前線雖然物資吃緊,但是墨石湊合着肯定夠用,大家之所以不盡力,就是怕朝廷翻舊賬,特別是這賬真的有人敢翻出來,一副要拉着大家同歸於盡的模樣,所以現在兵家的將領們最不希望周鐵衣出事,至少在完全解決墨石案之前,畢竟大家都不相信除了周鐵衣外的其他人有本事解決墨石案的賬。
“宣。”
隨着大太監朗聲,在殿外等候的周鐵衣三人上殿,周鐵衣對着大夏聖上,天后行禮。
大夏聖上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笑容,“周卿,剛剛前線奏報,墨石吃緊,尉遲將軍推舉你能夠解決墨石之事,不知計將何出?”
本來尉遲破軍只是說詢問墨石之事,在大夏聖上口中,直接換成了解決墨石一事。
周鐵衣也不慣着大夏聖上,抱拳道,“臣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