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從小便跟鬼魂接觸頻繁的關係,對於殺人這件事,習麟看得非常淡。習麟並沒有因此而產生任何負罪感,但也沒有因此而覺得興奮,他沒有任何感覺,有的只是平淡,徹徹底底的平淡。
這是工作,一份從小便被告知將來要做的工作,他是一個陰差,爲迷途的亡魂怨鬼引路的陰差。而有一便有二,隨後的日子裡,只要習麟遇到了枉死的怨魂,他便會用自己的方式替怨魂洗怨。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在習麟17歲的時候,他這種特殊的工作方式終於還是暴露了。
那一次,習麟替一個被豪車碾死的馬路清潔工洗怨。他跟蹤了一個爲富不仁的土豪,並潛進了土豪家的院子裡,而就在他準備動手的時候,一個身材精瘦、矮小的男人卻從他身後突然襲來。
習麟連忙收招換式準備反擊,卻發現襲擊他的人竟然是範破!
“你在幹什麼?”範破壓低了聲音質問習麟,同時也伸手去擒習麟的手腕。
習麟將手向旁邊一躲,隨後擡腳踹向範破的心口。這一腳不偏不倚、結結實實地踹中了範破,範破也向後踉蹌了好幾步。
“你還敢踹我?”範破又是驚,又是氣,“你小子翅膀真是長硬了,敢對我還手了,你是不是忘了你這身功夫是誰教的,命是誰救的了?”
“命是你救的,功夫是你教的,但我幹什麼不用你來管!”習麟頂了句嘴。
“哼,算你還有良心,還記得你的命是我救的!”說完,範破往旁邊啐了口唾沫,然後再次伸手過來抓習麟的手腕。
習麟卻再次把胳膊往旁邊一閃。
範破一瞪眼,“你又想幹什麼?”
“我不能跟你走,我的活還沒幹完!”習麟用冰冷的聲音回答道。
“幹活?你那是準備要殺人!老爹可從來沒教過我們殺人!”範破提高了音量,他的聲音也吵到了豪宅中的人。
一個穿着鵝絨睡衣的大胖子打開了豪宅後院門,然後腆着將軍肚走了出來喊道:“誰啊?”
藏在陰影中的習麟看到了胖子,那正是他要襲擊的目標,於是他也不管其他,直接喚鬼準備撕碎那胖子,可是同爲陰差的範破卻用一個眼神嚇退了習麟召出的惡鬼。
習麟見召鬼無用,索性直接從陰影裡衝出來撲奔那胖子,範破連忙追出來去抓習麟,兩個人隨後竟在這土豪的院子裡打了起來。
7年前,習麟比範破矮了一頭,可現在他卻比範破高出了一大截。但身高並不是左右一場打鬥的勝負關鍵,只幾個回合打下來,習麟立刻就露出了敗勢,臉上、胸口、腹部接連捱了好幾拳,而他的反擊幾乎都被範破躲開了。
而在兩人打鬥的時候,那土豪也撥了報警電話,很快在院子外面也傳來了警笛聲。
習麟知道機會已經沒了,所以趁着警察追到這裡之前便逃走了,範破自然也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在逃離土豪的大宅後,範破也抓着習麟回去見了黑無常範八爺,並將習麟要殺人的事跟八爺說了。
八爺聽後淡定地看着習麟,可他那張哭喪臉卻十分駭人。
“你爲什麼要殺人?”八爺啞着嗓子問。
“爲枉死的人洗怨!那人該殺!”習麟在八爺面前坦白地說道。
“哦。”八爺應了一聲,便緩緩轉過身去,然後揮手開了一扇漆黑的門。他一邊往門裡走一邊說:“跟我過來一下。”
習麟認爲八爺是要懲罰他了,他要付出的代價恐怕就是自己的命,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反抗的意思,就跟着八爺走到了門口。在進門之前,習麟回頭看了一眼範破,範破則把頭扭到了一旁,什麼話都沒有說。
“謝謝。”習麟說完了一句,便邁步進到了門裡,緊接着周圍的一切也變成了一團黑暗。
可就在習麟等待死亡來臨的時候,周圍卻又有了點點亮光,隨後這亮光也越來越多,好像有無數只螢火蟲飛了過來。緊接着,一串緩慢但卻極有節奏的鈴鐺聲從遠處傳了過來。
叮鈴……
叮鈴……
叮鈴……
聲音漸進時,習麟看到了一個一身白袍的瘦高男人,那男人一臉煞白,戴着高帽,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舌頭長長地伸在嘴外。
習麟雖然從沒見過這個人,但他心裡卻非常清楚,過來的這位準是另一位無常老爺,白無常謝七爺!
習麟完全愣了,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架勢。
七爺過來盯着習麟笑呵呵地看了好半天,然後細着嗓子來了句:“要死要活啊?”
習麟以爲是七爺在讓他做選擇了,他也沒怕什麼,擡起頭看着面前這個比他還瘦、比他還高的怪人回了句:“那些人都該死,就算我死了做個真陰差,我也照樣還是我現在這種做法。”坑司撲血。
七爺咯咯咯地一陣怪笑,習麟不知道這怪人到底在想什麼,就只能站在那裡等着。
過了一會,七爺終於止住了笑聲,他走到習麟面前,把哭喪棒往習麟肩頭一搭。習麟心裡一沉,以爲自己是要完蛋了,索性就閉眼等死了。可是等了半天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倒是他的手裡被塞進了什麼東西。
他趕緊睜開眼,發現手裡的是個掌心大小的黃銅鈴鐺。
“這是……”他擡頭想問,可是謝七爺早已經不見了。
這時候,範八爺從陰影裡走了出來,他什麼都沒說,開了門又帶着習麟出來了。習麟一臉茫然地跟在八爺身後,可當他走出那扇黑門時,範破的眼睛卻瞪直了。
“爹!你把百鬼給他了?”範破激動地盯着八爺問。
八爺沒動聲色,只是慢悠悠地走到藤椅那坐了下去。
“爹,我不服!”範破糾纏道,可是八爺依舊沒有回答的意思。
見黑無常不說話了,範破乾脆就轉頭走到習麟面前伸手去奪那鈴鐺。習麟並不清楚手上這鈴鐺到底有什麼用途,他甚至還處在剛剛遇到謝七爺後那種茫然的狀態下,所以範破衝過來搶鈴鐺,習麟根本沒做出任何反應。
範破的手掃過那鈴鐺,可是卻沒能將鈴鐺奪走,因爲他的手直接從鈴鐺上串了過去,就像鈴鐺根本沒有實體一樣。
“招魂銅鈴,百鬼聽令,吾開靈道,引魂前行……”八爺坐在搖椅上低聲念着,習麟手裡的鈴鐺也跟着“叮鈴”、“叮鈴”地響了起來,而響過幾聲之後,那鈴鐺便慢慢隱沒在了習麟的手心裡。
習麟依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卻知道這件事對範破的打擊極大。
範破的眼睛緊緊盯着習麟的手心,牙咬的咯嘣蹦直響。
“爹!你讓他開靈道、招百鬼?這是讓他接班做無常嗎?他要殺人!陰差可以殺人的嗎?他根本不配!那鈴鐺應該我來拿,我纔是你養的兒子,我纔是最聽你話的那個人,我才應該接班做黑無常!”範破衝着八爺大聲喊着,臉憋得通紅。
“無常是鬼,人又怎麼做無常?”八爺平靜地反問了一句。
“我可以死的!我根本不怕死!”範破激動地說。
“人死之後萬念俱灰,魂又如何有人心?”八爺又問。
“人心?”範破緊鎖着眉頭,“我不明白。”
“當年你救他時,心裡作何想法?”八爺指了下習麟。
範破回過頭望了下習麟,但他的眼裡充滿了嫉恨。“我忘記了,大概是同情吧。”範破低聲回答道。
“如果再回當年,你還會救他?”八爺問。
範破的眼睛左右動着,但嘴上卻沒有做任何的回答。
八爺擡起手,用食指輕輕點了下範破的心口,“勿與鬼近,勿失人心……死後的時間會很長的,還是好好繼續做人吧。”
範破愣住了,他顯然想不明白黑無常老爺此番話是何含義,他只能繼續糾纏着喊道:“我不明白,你是說我沒了人心嗎?可是要殺人的不是我,是他!難道殺人就是懂人心?殺人就算是好好做人,就可以接班做無常?”
八爺沒有再回答的意思,連眼睛都閉上了,隨後他一邊搖着椅子一邊繼續哼唱似的念着:“招魂銅鈴,百鬼聽令,吾開靈道,引魂前行;勿與鬼近,勿失人心,辨識善惡,百邪難侵;無常有道,人間難料,今日爲差,善行其道;惡人惡鬼,終必有報,若爲善舉,當報則報!”
“當報則報……當報則報……”範破反覆嘟囔着最後這四個字,八爺的話他沒能全懂,可這四個字的含義他卻已經聽得再清楚不過了--習麟殺人在黑無常的眼中顯然是個正確的選擇!
“好!我明白了!當報則報!哼,好,很好!”範破一邊說一邊走到習麟的面前,然後指着習麟的鼻子說:“剛纔爹問了我一個問題,如果退回到15年前我還救不救你,現在我想通了。當報則報!如果退回到15年前,我會直接掐死你,免得你在日後殺人!”
說完,範破轉身推門離開,直奔陰陽界,而他這一走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兩天後,報上登出了一則新聞,市內一位富豪家中被殺,死因不明,其屍體上留下一張字條,上面只有四個字:當報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