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上次來時此時的順興門口相對冷清了一點,但即使如此,依然還是比起別處熱鬧許多。
我帶着大壯和無名進了裡面,孫掌櫃倒沒再像上次裡三層外三層的被人圍着,櫃檯前只有兩個胡人模樣的人在用有點拗口的中原話跟他交談,不過看樣子李掌櫃顯然對他們的態度不是很熱心,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哎喲!謝公子,你可總算出現了!小老兒都好多天沒跟你碰面了。”孫掌櫃一看到我就像是遇到了救星般,急步走出櫃檯向我迎來。
“呵呵,孫掌櫃,近來生意可好?沒把你累壞吧?”經過上次那事,我對這老頭很有好感,很是客氣的問起他的身體健康來。
“託謝公子的福,我這把老骨頭還算結實。最近生意還不錯,近兩日我纔算是得了點空閒。”
“嗯,那就好,汪老闆在裡面吧?”我隨意的問道,在我想來如此小氣愛錢的女人,肯定還是在作坊裡幫忙裁布做肚兜。
“這……謝公子你不知道,我家小姐都病了好幾天了,正在莊上養病呢?”
操!我心底一聲暗罵,孃的,早不病晚不病,等老子找你有事了才病。不過,我旋即想到她的本性,肯定是因爲她想多賺點錢,這段日子來經常加班熬夜,終於把她自己給累垮了,典型是那種愛錢不愛命的人,也算她咎由自取。
“汪老闆的病情嚴不嚴重?應該沒什麼大礙吧?”我故作關心的問道。
“唉!小姐這病情時好時壞,都請過好幾個大夫了,都說小姐是操勞過度,要她在家安心靜養。”看來這老頭和她家小姐的感情很好,說到這他已是老眼泛花,面有戚然。
他這副神情讓我一時也不好開口說自己的事,一時怔在那裡,不知如何接口。
“謝公子,改天你要是有空的話,還請去汪家莊看望一下我家小姐,大夫說了,要找人多陪她說說話,有助於病情好轉。”
孫掌櫃突然的這個變相邀請,頓時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她這個汪家大小姐平時沒病的時候,就沒給過我什麼好臉色,這回她病了就更不用說,保準是讓我受氣的份兒。不過,我怎麼說跟她都是生意夥伴關係,她病了不去看望一下,實在是說不過去。
“這……這好吧,我最近有點兒忙,改天一定去看望她一下。”我用只好用拖字訣。
“那如此,小老兒就代我家小姐向你致謝了。”
孫掌櫃向我行了一禮,我也忙回了一禮。在這時代就是如此,說幾句話就要給人行禮,這些日子來我也慢慢習慣了。這讓我很是懷疑後世的那個鄰國之所以如此多禮,完全是克隆了我們祖宗的封建傳統。
“不知謝公子,今兒個來這有什麼要事?”
孫掌櫃終於問到了我關心的正題上來,我高興的正要開口搭話,在旁邊等了一會兒的那兩個胡人卻不樂意了。
“孫掌櫃,我們都來了好幾趟了,你就給我們個實數吧,我五匹換你一件行不行?”插話的是一個頭戴皮帽,身材魁梧,鬍子拉碴,栗色眼睛的胡人,他這模樣無疑就是匈奴人了。
因爲十里集地處要衝,南來北往的客商每天都絡繹不絕,這種匈奴人平時我在這十里集也經常見到,所以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並且我還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怪他突然插話,旁邊的無名也突然間臉泛殺氣的看着他。
“謝公子,別誤會。這人是老胡商,跟我們十里集的多家店鋪都有過生意上的來往。”孫掌櫃可是有眼色的人,立馬就看出了我和無名的不對勁,忙打圓場。
“依拉提,我不是早說過了嗎?我們這肚兜真的缺貨,而你還要以物易物,我拿你們那麼多獸皮來有什麼用?”孫掌櫃一臉正容的說道。
“孫掌櫃,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就多少換一點吧。我只要換一百件怎麼樣?”這個依拉提倒也看出了我不好惹,不敢和我正視,趕忙低聲下氣的向孫掌櫃請求。
“唉!依拉提我也知道你的難處,但我們店這肚兜實在是缺貨,我們光接到的訂單就排到了明年才能交貨,你現在叫我跟你換,我哪來這麼多貨給你。”孫掌櫃一副不勝其煩的樣子。
“孫掌櫃,那我只要五十件怎麼樣?你就給我這個面子,不然我今年回去可就過不了冬了。”
這依拉提一副可憐兮兮的哀求起來,差點聲淚俱下了,他這副鍥而不捨的痞賴模樣也難怪孫掌櫃如此表情。
我從兩人的話語間,已經猜出了大概。無非是這胡商看見肚兜銷售火爆,想拿他帶來的皮貨來個以物易物,但這個生意孫掌櫃顯然不願幹。
“依拉提,不是我說你,上次我就提醒過你了,今年我們中原皮貨不好賣,但你就是不聽我的有什麼辦法?”孫掌櫃一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表情。
“唉!孫掌櫃,我們不拿皮貨來賣,除了牛羊馬匹,我們草原上也就沒什麼其他好的東西了。而現在的馬匹,我們的單于已經不許我們向中原販賣了。所以,我只能咬咬牙還是運了皮貨過來,你就行行好多少給我換點,我已經跑了好幾家了,他們要麼把這價格壓的太低了,要麼就是躲着不見我。唉!枉費了我跟他們這麼多年的交情。孫掌櫃,我知道你不是他們那種人,我也不要你全買我的貨,你就允給我五十件的肚兜,我給你三百匹的上好獸皮,怎麼樣?”依拉提臉色悽苦,一臉求助之色,就差給孫掌櫃下跪了。
這胡商的一頓話下來,讓我不由對他高看了幾分,就光他這副不要臉皮的死纏爛打精神,走到哪兒都不會吃什麼虧。
“依拉提,要我說多少次你才相信?我真的沒有多餘的貨給你,你還是去找其他人看看,你請吧。”孫掌櫃也夠可以的,完全沒有被他的表情打動,扳起了棺材臉,決然的下了逐客令。
依拉提臉色數變,浩然一嘆,終於不情不願的轉身而走。和他一起來的那個年輕胡人,卻是在臨走前恨恨的瞪了一眼孫掌櫃,毫不客氣的朝着他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這才轉身追了出去。
“呸!蠻子就是蠻子,穿了人衣還是個這麼沒教養。”孫掌櫃也很沒風度的朝那兩人去的方向呸了一口。
“呵呵,孫掌櫃,這個匈奴人我看臉皮夠厚的,像他這樣的人我看在我們中原可是難找的很。”我對匈奴這個野蠻民族的人可沒什麼好感,當然也不怎麼客氣的說起了他們的風涼話。
“這個匈奴蠻子,平時要是皮貨生意好的時候就坐地起價,生意不好的時候就死纏爛打要你買。若不是他的皮貨質量明顯高於我們中原貨,我也懶得跟他打交道。”孫掌櫃兀自恨恨的說道。
“哦,那今年他們這皮貨爲什麼就賣不出了呢?”我不由有點好奇的問道。
“謝公子,這皮貨我們一般都是用來製作皮裘皮靴供那些達官貴人和有錢人穿的,一般的平民百姓穿不起,而今年剛好我們大楚明令禁止當朝各級官員在公開場合穿裘衣特別是胡裘,那些有錢人當然也跟着這股風不再穿了,這樣一來他們這些貨當然就沒人要。”
我聽得不由有點好笑,還真是政治影響經濟,朝廷這樣一規定,肯定不只這個胡商損失慘重,連帶着中原的各大皮貨商,以及那些獵戶也要跟着遭殃。也不知當權的這些怎麼想的,這規定明顯的是損人損己,兩敗俱傷。
也幸虧曾經的獵戶陳東現在轉行做了武士,不然肯定要餓肚子,而他名義上的僱主就是我,雖然經過上次我勸婚香芸那丫頭捱了他一頓訓後,我心裡多少對這位結拜大哥有點不爽,但他畢竟還是我的大舅子,所以在阿秀對我吹了一通枕頭風之後,我很客氣的請他來當我家的護院頭領,每月五兩銀子,這可是變着法的給他送錢了,另外還請了五個村裡身手不錯的獵戶當他的手下,每人一兩銀子。兩者之間薪水的差距可謂大的可以,但好在另外五人知道陳東和我的親密關係,倒也沒什麼不滿情緒。
這也解釋了當初請包括陳東在內的六個獵戶這麼好請了,我原本還以爲是老爺子的面子,卻原來還有皮貨生意蕭條這一個直接原因。皮貨!我突然的腦際靈光一閃,也顧不得和孫掌櫃招呼,拔腿就追了出去。
還好,那兩個匈奴人還沒走出多遠,兩人都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依拉提!等一下。”我可是出了名的飛毛腿,喊聲剛落就追上了他倆,並擋在了他們面前。
“這位公子,你找我有什麼事?”依拉提很是客氣的學着中原人對我拱手,神色中帶着點驚訝和戒備,特別是在他看到無名也追上來之後,眼神中更是帶着點驚慌,一隻手也慢慢搭上了腰間的胡刀刀鞘。想來他以爲我是在爲剛纔的小事,找他算賬了。
“依拉提,我對你可沒有什麼惡意,只是想找你問問你那批皮貨的價錢?”我滿面微笑的看着他。
“你想買我的皮貨?”依拉提又驚又喜的問道。
我輕輕點了一下頭,“若是價格合理的話,我可以考慮。”
“好好好,我這就帶你去看貨,我保證這批貨都是上好的皮毛,都是我精挑細選過的,價錢好商量,只要你看過後,覺得滿意,就給我個良心價。”
依拉提見還有人主動來買他的貨,當然是喜不自勝,當下就殷勤的帶着我去十里客棧看貨。
十里客棧有專門供來往客商寄存商品的倉庫,依拉提的皮貨就在其中一間,有另外六個胡人專門把守。
我們來到後,依拉提就忙不迭的打開倉門,讓我進去看貨。我裝模作樣東摸摸西翻翻,來回察看了良久,沒有吱聲。
“謝公子,怎麼樣,你還滿意吧。我保證這批貨質量絕對是上好的。”見我好久沒反應,依拉提不僅有些着急起來。
“依拉提,你這次來中原除了來賣這些皮貨外,應該要買些東西帶回去吧?”我避重就輕的突然問道。
依拉提微微一愣後,馬上答道:“當然要買些東西回去,比如絲綢、茶葉、鹽巴、糧食等物。”這些都是大家知道的事實,他也完全沒有必要隱瞞。
“嗯,你還不知道吧。本人剛開了一家糧油店,你不是找孫掌櫃以物易物嗎?我也想跟你來個以物易物,就不知你肯不肯了?”對於這樣痞賴的蠻子商人,在他走投無路時,我也沒必要跟他耍心機,直接開門見山的就說出了我的交易意圖。
依拉提栗色眼珠一轉,笑呵呵的問道:“那就要看公子怎麼個以物易物法了?”
我也跟着一笑,“我看我就拿出三百斤糧食,五十斤菜油來換你的這些東西。”
“什麼?”依拉提十分誇張的大叫一聲,“謝公子,你這些東西最多就值二十張熊皮,而這裡我有五十張熊皮,三百二十張牛皮,六百四十匹羊皮,其他動物的皮毛也有好幾十匹,而且大都都是整張的。謝公子,你要是真心想要換我這些東西的話,你就給我六百斤糧食,三百斤菜油。”
“依拉提,我可是很有誠意的,你這樣獅子大開口,我還怎麼跟你做生意?告辭了!”我裝出十分氣憤的樣子,很是囂張的一甩衣袖就要往外走。孃的,都到了這副田地了,還跟老子討價還價?老子這以退爲進下,你還不是給我乖乖的裝孫子。
“別走,別走。”這奸猾的胡商果然還是十分慌急的拉住了我,“謝公子,你給的東西太少了,再說菜油我們那裡雖然沒有,但還是沒有鹽巴來的實在,你若是把這五十斤的菜油換成一百斤的鹽巴,另外多加我兩百斤糧食我就跟你換。”
這匈奴奸商倒也有點頭腦,這鹽巴在中原雖然價格跟菜油相差無幾,但到了塞外就完全不一樣了,因爲匈奴人一年四季都是肉食爲主,哪還會缺少油份,當然對這菜油就不怎麼稀罕。但儘管這五十斤聽起來很少,按照後世的算法可是八十斤,這也是不少了。現在我的糧油店最多也就是這時算法的二十斤左右鹽巴,這可是拿來匆門面的當然不能全給他。
“糧食就三百斤,不能再加了。”我斬釘截鐵的一口回絕,在對方臉色變幻時,我馬上又接着說道,“不過,除了我說的這些外,我另外加你十斤的鹽巴,因爲我店裡的鹽巴也不多。我就是這個價了,你要是還不滿意的話,我們這次生意就只能作罷。”
這胡商一時沉默不語,一副猶豫難決的樣子。
“依拉提,我這次可是冒着巨大的風險跟你交換這些皮貨的。現在我們大楚朝廷已經明令禁止官員穿皮裘了,可以說現在你這批皮貨連以前的半價都不到,更不用說有人來收購了。”我一臉“誠摯”的說道。
“謝公子你既然知道了你們朝廷的法令,那還來收購我的皮貨,是用做什麼用呢?我想不會還是爲了製作裘衣吧。”依拉提突然很是好奇的問起我要貨的目的來。
奶奶的,這蠻子果然還有點智慧,跟他的粗豪外表完全不相配,從我一句話語間就馬上猜到了點眉目。
“哈哈!”我大笑兩聲,“依拉提老闆果然聰明,不過恕我暫時不能對你相告實情,但我可以保證一點的就是,只要我這次成功了,那以後你賣不出去的皮貨,都可以賣給我。”
我一臉的豪氣,立時也多少博得了這位塞外漢子的好感。
“好!夠爽快!你們中原人,如果都像謝公子你這麼爽快的話,我也不會這麼的死皮賴臉的跟你們做生意了。”依拉提頗有點感慨的說道。
“那麼,依拉提老闆的意思,我們這筆買賣還成不成?”他既然喜歡爽快我還有什麼好說的,立馬就直奔主題。他身上的那股子羊騷味我可聞夠了。
“哈哈哈,那是當然成交了。”依拉提大笑着握住了我的手,“說實話,謝公子,這次要不是你要我的貨,我可是血本無歸了,雖然你要價狠了點,但我還是要謝你一聲的。”
被他這一說,又看到他一臉正經的感謝模樣,我多少的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唉!看來自認爲是奸商的自己,這臉皮的厚度和心黑的程度都還是沒有達標呀。
“咳,那依拉提老闆,你看是不是今天就把我們這交易事項給辦了?”我打鐵趁熱的說道。
“嗯,也好。”依拉提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於是,我當即就要求把這些皮貨都搬出去,先運到我的糧油店,反正那地方還有許多空地方,然後當然就是按我們的約定把糧油和鹽巴交給他。這個以物易物的交易方法倒是直截了當的很,省卻了很多中間環節。
“走,謝公子,陪我一起去喝一杯。”
交換完約定的貨物後,依拉提就十分熱情的拉我一起去十里客棧喝酒。我多少也對他生出了結交之心,儘管對他的第一印象便不好,但現在卻也對他大爲改觀了,至少從他的性格上來看,這個匈奴人大致上還是繼承了草原民族的脾性,都是敢作敢當的男兒角色,再加上以後他說不定還是自己的長期供貨商,他的這個喝酒邀請我當然是不能拒絕的。
十里客棧的菜色很是不錯,我和依拉提以及一直跟在他身邊不怎麼說話的那個年輕胡人,都是吃的津津有味。
談話間,我多少了解了點匈奴的現狀,這百年來鮮卑大舉西進壓着匈奴打,匈奴敗多勝少,丟失了大片的肥美草原。而且,更加堪憂的是,近年來新繼位的匈奴單于對大楚深具敵意,兩國關係緊張,這更加加劇了匈奴的險惡形勢。
這頓酒,我們吃了將近一個多鐘頭才告罷,依拉提很是大方的搶在我之前付了賬,讓我對他更是增加不少好感。
因爲皮貨已經賣出,依拉提也即將啓程趕路,說是在冬雪到來前,趕回自家部落過冬。對此,我當然也就祝他一路順風,並叮囑他來年有了皮貨,再來十里集一趟,依拉提倒是沒有半分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我站在客棧門前,見這批匈奴人的馬車漸行漸遠,突然的也有種要走出十里集到外面世界去看看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