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人進來時,彷彿帶進了風和雨,一陣冷氣鑽進來。
她的氣場很大,舉手投足間都是那種難以掩飾的肅殺霸道之氣,假如換上鎧甲,便是一驍勇善戰的女將軍氣魄。或許這源於她年輕時一直陪在丈夫護國公左右縱橫疆場。
這股氣場被皇后的慘死強力地激發出來,毫不掩飾國與家的仇恨,一腔的悲傷與憤懣。
李北辰甚至都被這種氣勢壓到,心中微微一顫,只是面上穩住不動聲色。
謝夫人行完禮後,李北辰命樑小寶給謝夫人奉茶,淡聲問道:“夫人前來,所爲何事?”
“臣婦想問,亦柔如今身死殉國,皇上將來打算立何人爲繼後?”謝夫人單刀直入地問,擡起眸子時,目光銳利,炯炯有神。
李北辰垂眸沉默不語,片刻後說道,“太后殯天,正是國孝家孝於一身。皇后逝世,朕甚爲悲痛,根本無心思量立後。何況立後之大事並非憑朕一人好惡可決定,關乎國本,當從長計議。”
謝夫人平靜地提出今日談判的議題:“不論何時立後,皇后當出自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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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北辰擡起眸子,寒光迸出,“你在威脅朕?”
謝夫人搖搖頭,悽然一笑,她看出了李北辰的怒意:
“皇上息怒。臣妾只是以爲皇上重情重義,賞罰分明,今日在朝堂上封賞了衆有功之臣,包括臣婦及臣婦之子,是位有情有義值得效忠的賢明之君,定不會忘了皇后對皇上的癡心一片。”
李北辰神色一黯,突然問道:“夫人可知,皇后跟罪臣李南星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朕聽完大爲感動。”
謝夫人心中顫慄,酸脹不已,卻故作平靜地問道:“亦柔她如何說。”
“亦柔她面對李南星持刀威脅,”李北辰停頓了下,心下感念,嘆息了一聲,方纔說道,“皇后她說‘我不會讓你,利用我,威脅皇上。’皇后她是主動自盡的。”
謝可薇一次次用生命表達了對他的忠誠與愛,就算是石頭都被捂熱了。何況李北辰是那種骨子裡重情重義,內心底看重渴望真情,卻又懷疑每個人真心的人。於他而言,任口吐蓮花,只有願意爲他去死,纔是最切實的證明。
而且不管當初如何狗血,他們之間有過兩次激烈的肌膚之親,謝可薇毫無保留地燃燒釋放自己的靈魂,對他表達了熾熱的愛意,記憶深刻,令人難忘。
卻在兩人關係最微妙之時嘎然而止。
所以他對謝可薇的情感很複雜。
他感動,他敬佩,他憐惜,他懊惱,他遺憾
所以面對謝夫人的咄咄逼人,他並沒有進行場面上帝王本有的強勢反壓。
謝可薇值得她的母親捍衛她的尊嚴和榮耀。
謝夫人壓制下心中的淚意,帶着幾分不忿地說道:“她就是傻,自盡個什麼,不知道我們一定會去救她嗎?”
頓了頓後,坦率地問道:“所以皇上準備如何對待如此癡心不二的皇后?”
謝夫人敢這麼直接地表達自己心中的情緒,來之前也仔細推理過。
皇后接二連三爲皇家做了這麼多,謝家如果不強勢爲皇后討個公道,忍氣吞聲,就不是直來直去的武將風格。
而她作爲謝家當家主母,一向都是殺伐果斷愛憎分明的脾氣,如果硬收着不說,皇上會不放心,怕自己回頭給護國公吹枕邊風,暗地裡搞事情。
皇上神色不明地望着謝夫人:“謝夫人是有功之臣,有何想法,不妨直說。”
逝者已去,活着的人終究要揹負着責任與使命走下去。
謝夫人凝視着牆上先帝時就掛着的字畫,感嘆世事滄桑,物是人非。
心知不管過去還是現在,只要謝家還手握兵權,還有四個年富力強的兒子,該忌憚還是忌憚,自己提不提要求,區別不大。
她開口,神態坦然,情緒平穩:“臣婦長子之嫡女謝知禮,年十三,顏色姝麗,品行端方,賢良溫雅,往日曾入宮覲見皇后,甚得皇后喜愛,當可爲繼後。”說完抿着嘴,等待帝王之怒。
李北辰凝視着謝夫人,眸色深沉,淡淡地說道:“朕能成功登基大寶,能走到今天,離不開謝家的鼎力支持,離不開謝家人的犧牲。朕與謝家從來休慼與共。朕信賴謝家,希望謝家也信賴朕。”
謝夫人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謝皇上這般器重信任謝家。這世間縱有各種各樣的盟約,最牢靠的關係還是姻親,才能談得上真正的休慼與共。”
李北辰出乎意料地對着謝夫人頷首:“謝夫人說得對。最牢靠的關係就是結成姻親。國喪之後,朕就迎娶謝家女兒。”
謝夫人似乎有些驚訝於李北辰態度轉變如此之快,竟感到不安起來。畢竟皇上方纔還咄咄逼人,試探自己的底線。此時態度卻突然逆轉,同意迎娶謝家女兒爲後。
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此話當真?”這句話問得太輕,以至於李北辰沒有聽出謝夫人話語裡隱含着的嘲諷,甚至沒有處置她的大逆不道。
李北辰緩緩說道,“是,朕將迎娶謝家女兒,讓她受姑姑蔭澤,享受其他任何女子都未曾有的榮耀,入宮即封妃。
但朕的中宮之位,除了謝可薇不會再有第二人。朕明日早朝就宣佈,從今往後,朕將效仿太祖,元后過世,不再立後。這世間恐無第二人如皇后對朕這般赤誠忠義。再立其他任何人,都是對皇后的不敬。”
聲音波瀾不驚中又飽含着深情,顯然已經經過了深思熟慮。
李北辰心底苦笑,自己都說不清這其中有幾成是迫於形勢的權宜變通之計,還是心中真實所想。
一時之間,謝夫人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這番說辭無懈可擊。既彰顯了皇后至高無上不可動搖的地位,又表態了帝后情深。
她老謀深算,預測了皇帝的各種反應,卻獨獨沒有想到這一種。
她能感受到李北辰話語中的情真意切,雖然並不完全相信。
她知道天家無真心,君臣之間多在演戲。但皇上願意陪她演這場戲,多少說明還是有幾分真感情。
加上此前皇上但凡有空就去陪伴皇后,爲皇后擦洗身子。她還從宮女那裡打聽到皇帝對皇后說的那些話。這些細小的事情積累起來,其實撬開了她那顆碧根果一樣外殼的心。
見謝夫人怔怔不語,李北辰淡聲說道:“亦柔方纔過世,若是知道夫人就急於與朕商議以侄女代任繼後之事,不知是否會寒心。”
瞬間打壓住了謝夫人的氣勢。
李北辰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打壓謝夫人的氣勢,就是想要拉攏安撫住謝家,至少維持住幾年的穩定局面。
現在羽翼未豐,遠未到翻臉的時候。
謝夫人神色黯然,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接受這個談判結果,起身跪在李北辰腳下:“感念皇上仁恕,是臣婦愚昧粗鄙,不知深淺,求皇上恕罪。”
心想,先讓孫女入宮,再想辦法爲皇家誕下子嗣再說。現如今謝家子弟入了朝堂,到時候只要發動羣臣不斷提議皇上立後,就不是什麼難題。
李北辰伸手託謝夫人起身,緩聲道,“夫人言重了。都是自家人,有什麼粗鄙不粗鄙的,往後就如這般直言就好。昨日若沒有夫人出手射殺魏王,朕恐怕已經丟了性命。”
謝夫人即刻禮貌性謙讓,“都是臣婦應盡的本分。”
既已談妥,兩個強勢且互相猜忌的人無話可敘。
李北辰便吩咐樑小寶,“外面雨大。安排輛轎輦給夫人,送夫人回坤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