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暴喝的響起,令緒方和琳的臉上雙雙浮現出驚色。
不過琳臉上的驚色還夾雜着幾分懊惱。
緒方循聲朝佛堂的大門望去。
首先出現在緒方視野範圍的是氣喘吁吁的牧村。
牧村現在的模樣就像剛剛跑了無數個衝刺一般,額頭上掛着細汗,胸口劇烈起伏。
緊隨牧村之後出現在緒方視野範圍內的,是一名老人。
這名老人正趴在牧村的後背。
一名臉蛋密佈皺紋、看上去年歲已經不小的老人。
這名老人的皮膚就像是已經幹掉的橘子皮一般。
頭髮已經全數花白,凌亂地披散着。
身上穿着單薄的白色和服,眼中、臉頰上掛着淡淡的睏意——似乎是剛剛纔睡醒。
而這名老人隨後打出的一個大大的哈欠,也印證了緒方的這一猜想——這名老人應該就是在剛纔被牧村緊急叫醒,然後一路背了過來。
見牧村終於將這老人帶了過來,一旁的間宮神色一鬆,長出了一口氣:
“牧村……你終於來了……沒有枉費我剛纔拖時間的那番努力……”
“幸不辱命。”用半開玩笑的語調這般迴應了間宮一聲後,牧村將他背後的老人放下。
牧村將這名老人帶過來時似乎格外匆忙,這名老人連鞋都沒來得及穿,便被牧村背了過來。
但這名老人也不在意,就這麼光着腳緩步朝緒方和琳二人走來。
“小琳,你在幹什麼?”
這名老人用相當嚴厲的語調朝琳這般問道。
“……”而琳卻並沒有回答老人的這個問題。
只沉着臉把頭垂下——這副模樣像極了做錯了事、亟待長輩處罰的小孩子。
“給我把閻魔收回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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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將手中黑刀的刀尖貼回鞘口,“嗆”的一聲把這柄黑刀收回鞘中。
剛纔間宮費了無數口舌都沒能成功勸琳收刀,而這名老人只簡單的一句就讓琳毫無怨言地收刀歸鞘。
隨着琳的收刀,原本凝聚在她與緒方之間的這緊繃氣氛立即隨之一送。
瀰漫在周圍的肅殺之氣也跟着一起消散了大半。
見琳收刀了,緒方也緩緩地將他的大釋天收起。
“……九郎,是你把我伯公叫來的嗎?”琳轉過頭,將凌厲的目光割向間宮。
“沒錯。”間宮毫不遲疑地說道,“皆是我間宮一人的注意,若是主公您對我不滿的話,就請盡情地處罰我吧。”
“……哼!”
對着間宮重重地“哼”了一聲後,琳拂袖而去。
包括緒方在內的佛堂內所有人,此時都用神色各異的目光目送着琳離開。
直到琳徹底離開自己的視野範圍內之後,緒方纔在心中暗道着: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啊……
琳給緒方的初印象相當地糟糕。
全程一副不苟言笑、冷冰冰的模樣也就罷了,還對他帶着莫名的惡意,一直說些怪話找他的茬。
剛纔還莫名其妙地拔出了真刀,要與他進行生死決鬥。
緒方默默地給琳貼了個標籤:腦子似乎有問題的怪人。
“唉……小琳這性格……真是棘手啊……”
就在這時,剛剛的那名老人突然發出了一通自言自語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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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般感慨了一通後,這名老人將視線轉到了緒方的身上。
“你應該就是緒方逸勢吧。本來還想等睡到下午後再來見你呢,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你了。”
老人上下打量了緒方數遍。
“嗯……體格不錯,是練劍的好苗子呢……”
在這名老人正打量着緒方時,緒方也正打量着這名老人。
“那個……請問——您就是木下源一嗎?”
雖然心中已經確定此人的身份,但緒方還是忍不住用試探性的語氣朝這名老人問道。
“沒錯。”老人也不扭捏作態,大大方方地說道,“我就是木下源一。”
現在離這名老人——也就是木下源一更近了些後,緒方得以更加清楚地看清源一的臉。
源一的外貌,用一個詞彙來形容,那就是——平平無奇。
除了身高在這個時代的平均身高之上之外,沒有什麼其他特別的地方。
源一的身高比緒方要稍矮一些。大概只有168cm左右。
被密集皺紋所掩蓋的五官普普通通,算不上多麼難看,但也絕對算不上多麼帥氣。
留着精心修剪過的山羊鬍,自下巴垂下的鬍鬚約有成人的食指般長。鬍鬚和他的頭髮一樣,都已花白。
泛着柔和光芒的雙眼,就像是一潭平靜的湖水一般。
簡單地上下打量了源一數遍後,緒方忍不住在心中暗道:
——他……就是被間宮和牧村他們吹到天上去的“天下無雙”、“劍聖”木下源一嗎……
源一這副平平無奇、普普通通的外表,相比起天下無雙的劍客,更像是一名慈祥的鄰家老爺爺。
不過若說源一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有劍客的樣子——這樣的說法也有失偏頗。
源一的雙手手掌密佈着老繭——這便是練劍之人的象徵。
就在緒方想要再對源一說些什麼時,源一突然朝緒方說道:
“真是抱歉啊……”
源一一邊說着,一邊朝緒方鞠躬致歉着。
“在牧村君他揹我過來時,已經跟我說了你和小琳之間都發生什麼事了。”
“小琳跟你說了很多失禮的話……我代她向你道歉。”
“啊……不必如此。”緒方連忙說道,“這點小事我並不介意……我現在只好奇我剛纔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把她給惹惱了……”
“因爲你剛纔說了‘如果不是因爲我是男人的話,我說不定已經敗給你了’。”從剛纔開始就一直沒有說話的淺井此時突然答道。
“我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嗎?”緒方一臉的困惑和迷茫。
“在一般人的確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話,但在我們主公眼裡就不是這樣了。”淺井輕聲道,“‘男’、‘女’這些詞彙在我們葫蘆屋這可是相當敏感的字詞哦。”
“唉……”源一長嘆了口氣,“之後再慢慢聊吧,既然現在都已經醒來了,那麼——先去吃早飯吧。”
“間宮君,有剩的早飯嗎?”
“很遺憾——沒有。因爲不知道源一大人您會這麼早醒來,所以主公剛纔沒有煮您的早餐。”
“真過分啊……那——間宮君,可以拜託你給我做點簡單的早飯嗎?”
“小琳她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是不會肯做飯給我吃的。”
“知道了。”間宮苦笑了一聲後,扶着腰間的刀朝佛堂外走去。
“緒方君,你吃過早飯了嗎?”源一將目光重新投到緒方身上。
“已經吃過了。”
“那就再陪我吃一點吧。”源一露出和煦的微笑,“我們邊吃邊聊。”
……
……
緒方一行人此時正位於他們昨夜吃晚飯的那個院子裡。
間宮往鍋中投着各種食材,熬煮着摻雜了各種佐料在內的米粥。
牧村則站在間宮的對面給間宮打着下手,將一根根掰摺好的木柴塞進鍋的下方。
現在的天氣已經重新熱起來了,所以沒一會的功夫,靠近柴火的牧村便已是滿頭大汗。
爲了涼快一些,牧村索性脫掉上身的衣服,露出了後背的赤龍紋身。
在佛堂散開後,淺井與島田便不知去向。
源一則與緒方並肩坐在鍋的旁邊。
源一目前給緒方帶來的最大的印象,就是——親切。
非常的親切、隨和,一點架子也沒有。
緒方原本還擔心像源一這樣的絕世高手會不會是什麼脾氣或行爲古怪的人。
“小琳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
源一輕聲道。
“因爲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她一直很介意自己女兒身的身份。”
“或者說……是很恨自己女兒身的身份。”
“所以相當憎恨他人嘲諷她的性別,或是自誇自己的性別。在與‘性別’有關的問題上極其敏感。”
“緒方君你的那句‘如果不是因爲我是男人的話,我說不定已經敗給你了’在小琳耳中,就是在向她自誇你是男人,所以你才一直沒有敗。”
“……她是不是太敏感了一點。”緒方忍不住吐槽道,“我明明沒有這個意思啊……她是怎麼理解成這樣的……”
“小琳她的性格就是這樣。”源一苦笑道,“她的這種性格也讓我苦惱了很久啊……”
緒方陪着源一一起苦笑了幾下。
在苦笑的同時,緒方回想着剛纔與木下琳之間的戰鬥。
剛纔的那場戰鬥,給緒方帶來的最大的感悟,便是——這個世界的能人高手果然好多。
在今天,緒方就碰到了一個能與他暫時鬥個不相上下的女人。
——江戶幕府統治日本二百餘年,幕府麾下的高手只怕數不勝數吧……
緒方沒來由地這般想道。
緒方俯下頭,望着自己那攤開的、佈滿各種老繭的雙手手掌。
——就不說全天下了……光是一個江戶幕府,其麾下肯定都有不少高手。
——裡面……肯定有很多目前的我遠遠不是其對手的能人……
潛藏在腦海中的記憶畫面,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從緒方的腦海中自動彈出——緒方回想起了蝶島的近之助、宗海等人。
弱小的近之助一行人得去向幕府談判,才得以擁有一條生路……
一副畫面自動在緒方的腦海中勾勒了起來:在未來的某一天,他遭遇了幕府的一名身手遠在他之上的高手。
毫無還手之力的他,得像近之助他們那樣卑躬屈膝地向幕府的人談,才能擁有一條生路……
這副畫面剛在緒方的腦海中浮現,緒方便猛地甩了下頭,像是打算將這一畫面從腦海中甩出一般。
——我還……
緒方一面在心中暗道着,一面緩緩攥緊了雙拳。
——不夠強大啊……
……
……
“緒方君。”
就在這時,本在認真熬粥的間宮突然說道。
“你現在是不是很疑惑——我們的主公性格這麼糟糕,我們這些人爲什麼還要跟隨她?”
聽到間宮的這個問題,緒方先是一愣。
然後立即在心中暗道着:
——沒錯,你怎麼知道。
在經歷了剛纔那番與木下琳並不愉快的相遇後,緒方便冒出了這一想法:間宮、牧村他們這些那麼強的人爲何會跟隨這個看起來性格有很大缺陷的女人?
當然——緒方不可能直截了當地對間宮說“沒錯,你說對了”。
這麼回答的話,總歸有些不得體。
就在緒方思考着要怎樣回答才能更得體些時,間宮便微笑着自問自答道。
“我不清楚其他人是爲什麼要跟隨主公。”
“但我可以稍微跟你說一點我下定決心跟隨主公的理由。”
“因幼時成長環境的問題,使得主公的自尊心過高,令主公在某些地方過於……偏激了些,但是……她在某些地方卻又有着獨特的溫柔。”
“正是她這份獨特的溫柔折服了我……”
間宮的目光閃爍,像是在回憶着什麼。
“緒方君你如果與主公多多接觸的話,總有一天你也能察覺到主公的這份足以使人折服的溫柔。”
聽完間宮的這番話,緒方的腦海中緩緩浮現出木下琳剛纔那副拿刀指着他的畫面……
這副畫面,怎麼也沒法和“溫柔”這個詞彙掛上鉤……
“好了。”源一這時連拍兩下手掌,“不聊小琳了,來聊些別的東西吧。緒方君,可以跟我講講你到底都是怎麼學會我的無我二刀流的嗎?”
源一的這句話,將緒方的意識拉回了現實。
見源一打算換話題,緒方也樂得順這個話頭將話題給換了。
剛纔的那一系列事件,讓緒方對於木下琳這號人物的印象非常不好。
因此也並沒有任何想要對她有更進一步的瞭解的想法。
緒方用盡量簡短的語句,將他師伯從源一的手中得到無我二刀流的秘籍、這秘籍傳到他師傅、然後他師傅又傳給他,最後他憑藉着自己那超羣的理解力參悟到秘籍裡面的招式的這一全部過程給源一概述了一遍。
當然了——憑藉着超羣理解力參悟到秘籍裡面所有的招式這一段是純瞎編的。
認真地聽完緒方的這一番概述後,源一突然發出了幾聲……帶着幾分得意之色的笑聲。
“間宮君!牧村君!你們看到了嗎?!”
源一一把攬住緒方的肩頭。
“你們私底下總是說擦屁股用的草紙都比我親手寫的秘籍有用!”
“瞧瞧!還是有人能夠憑藉着我親手寫的秘籍學會無我二刀流的!”
有人能看懂並學會自己秘籍上所寫的招式——這似乎讓源一相當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