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時間比較匆忙,所以間宮只來得及烹煮一鍋普通的米粥。
在吃着晚飯的同時,琳簡單地跟間宮和源一2人介紹了一下他們在京都所發生的事情,以及他們與緒方、阿町結盟的事,以及之後打算徹底解決掉不知火裡這一隱患的這計劃。
因爲時間已晚,再加上他們今天白天的時候都在趕路,飽受舟車勞頓之苦,所以在吃完晚飯後,琳便表示大家都早點休息,正事什麼的,之後再慢慢談。
在吃完晚飯後,間宮邀請衆人來觀看他這幾個月下來閒得無聊所製作的那些玩意。
據間宮所說——他在修繕他們葫蘆屋的這根據地時,抱着玩樂的心態,用廢棄不用的木料,做了很多櫃子與箱子。
反正也是閒得沒事做,除了已經下去休息的琳,以及早就知道間宮都做了什麼的源一,與受琳之命去準備緒方和阿町住在這時所需的被褥的島田,還有準備去洗澡的阿町之外的所有人都跟了過去觀看間宮所做的那些櫃子、箱子。
間宮所做的這些櫃子和箱子,都堆放在寺廟的一角。
這堆櫃子和箱子有着各種各樣的款式與大小。
間宮指着他所做的這堆櫃子、箱子,跟緒方、牧村、淺井3人說若是喜歡上哪個的話,就隨便拿。
牧村、淺井2人都並不缺櫃子和箱子用。
反倒是緒方看中了其中一樣櫃子。
緒方所看中的這櫃子非常矮,只有一層櫃桶,但卻非常地長和寬,足夠2名成年男人並肩躺在上面。
“間宮君。”緒方伸出手指,朝他相中的這櫃子一指,“可以幫我把這櫃子擡到我房間裡去嗎?”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你要不要換另外一個櫃子啊?這櫃子能裝的東西不多,並不是很好用哦。”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打算拿這櫃子來裝東西。”
“哈?”間宮面露疑惑,“你不拿櫃子來裝東西,那拿來做什麼?”
“這個嘛……等你幫我把這櫃子搬到我房間後,我再告訴你。”
……
……
緒方和間宮二人合力將這低矮、但卻又長又寬的櫃子搬進了緒方的房間。
緒方所住的房間,和他幾個月前首次來葫蘆屋這做客時所住的房間是同一間。
在進到這房間後,讓緒方有了一種“久違了”的感覺。
剛纔在吃晚飯的時候,琳便給緒方、阿町二人安排好了房間。
他們葫蘆屋這兒最不缺空房,所以琳便給緒方、阿町二人各安排了一間房間,二人的房間隔得不遠。
在緒方的要求下,緒方和間宮二人合力將這低矮的櫃子放在了房間的中央。
“好了。”間宮一邊擦着額頭間冒出的細細汗水,一邊說道,“可以告訴我你打算拿這櫃子幹什麼了嗎?”
“我打算——這麼做。”
緒方一邊說着,一邊拿起了放在腳邊的那牀被褥。
這牀被褥應該是島田剛纔送過來的。
剛纔在吃完晚飯後,琳便讓島田去準備緒方和阿町二人的被褥,所以島田剛纔並沒有跟着去看間宮所製作的那堆櫃子、箱子。
緒方將褥子鋪在這櫃子上面,然後直接躺在其上。
間宮挑了挑眉:
“緒方君,你打算睡在上面嗎?”
“沒錯。”
“睡在櫃子上面,你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間宮,我跟你說實話吧。”緒方一臉認真地看向間宮,“我其實——並不習慣睡在榻榻米上。”
“哈?不習慣睡在榻榻米上?”間宮用像是在看異形一般的目光,看着緒方。
緒方很能理解間宮正朝他投來的這目光。
畢竟在18世紀的日本,你跟人說你不習慣睡在榻榻米上,的確是會讓人覺得你是個超級怪人。
“想不到緒方君你竟有着奇怪的癖好呢。”間宮聳了聳肩後,便轉身朝房外走去,“緒方君,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嗯。晚安了,間宮。”
待間宮離開並順手將門關上後,躺在櫃子上的緒方用力地伸了個懶腰。
雖說來到這江戶時代已經一年多了,但直到現在,緒方都仍不習慣在榻榻米上睡覺。
每天一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地板上後,都讓緒方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怪異感。
緒方之所以會看中這櫃子,就是因爲這櫃子夠矮,可以當牀來用。
躺在這櫃子上面,讓緒方有一種懷念的感覺。
今日白天的時候,一直都是在顛簸中度過。
躺在被褥上,緒方感到陣陣睏意開始逐漸佔據自己的腦海。
在緒方和間宮合力將這櫃子搬到他房間時,阿町跑去洗澡了。
現在想必也回到她的房間,準備入睡了。
在不知不覺中,於睏意的影響下,緒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
……
模模糊糊地睡着後,緒方突然聽到房間外響起腳步聲。
自離開廣瀨藩後的長年的浪人生活,早就讓緒方鍛煉出了“睡覺不會睡得太死,一聽到任何風吹草動後便會立即醒來”的本領。
一聽到房外響起了腳步聲,緒方便猛地睜開了的雙眼,然後迅速拿起一直揣在懷裡的大釋天。
緒方剛坐起身,便聽到房外響起了一道對阿町耳熟至極的聲音:
“阿逸,是我。”
“阿町……?”
聽到是阿町的聲音後,緒方便將剛剛端起的大釋天又緩緩放下,同時也將原本繃起的肌肉與神經緩緩放鬆。
譁。
房外的阿町將房門緩緩拉開。
阿町披散着頭髮,穿着她在京都所買的那件浴衣,赤着一雙可愛白皙的小腳,腳上套着雙木屐,就這麼俏生生地站在緒方的房間門口之外。
緒方都還沒來得及詢問阿町大晚上的到他房間門口外做什麼,阿町便緩緩步入緒方的房間內,並順手將房門重新關上。
“阿町,怎麼了?”緒方臉上的錯愕之色仍未消去。
阿町沒有立即回答緒方的這個問題,而是先緩步走到緒方身下的那櫃子旁,然後一臉困惑地朝緒方問道:
“阿逸,你幹嘛睡在這櫃子上啊?”
“嘛……簡單來說,就是我覺得睡在櫃子上面,比睡在榻榻米上更舒服一些。”
“想不到阿逸你竟有着奇怪的癖好呢。”
說出這句和間宮剛纔所說出的感想近乎一模一樣的感慨後,阿町蹬掉腳上的木屐,坐上了緒方的這張牀。
“阿町,怎麼了嗎?是睡不着,打算來跟我聊天嗎?”緒方一邊將大釋天與大自在收好,一邊盤膝坐好。
“嗯……算是吧……”阿町輕聲道。
阿町將她的雙腿提起,將兩隻腳踩在緒方的牀上,然後伸出雙手環抱住自己的雙腿。
“我……說出來,你可別笑我哦。”阿町的臉上泛起幾分苦澀,“我剛纔本來已經準備睡下了。”
“但是……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感覺……屋外似乎有不知火裡的追兵……”
“我一直在想自己爲什麼會這樣。”
“之前從京都來尾張的這一路上,明明每一晚都睡得很安穩,爲什麼唯獨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感到有不知火裡的追兵要殺過來了……”
“冥思苦想了一番後,總算是讓我想出原因了。”
說到這,阿町偏轉過頭,朝緒方展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因爲我的身邊少了你呢。”
“之前趕路的那一路上,因爲都有你在,所以我不會感到害怕。”
聽到阿町的這番話,緒方稍稍一愣。
在沉默半晌後,緒方輕聲道:
“不需感到害怕。阿町。有我在呢。”
聽到緒方的這句話,阿町臉上的笑意變得更明顯了些,兩隻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阿逸,陪我聊聊天吧。”
“然後……等聊得困了、我睡着後,能麻煩你幫我抱回我的房間嗎?”
“……嗯。”緒方几近不帶任何猶豫地點了點頭,“好,沒問題。那就……先聊些普通點的話題吧。”
“普通點的話題?比如說?”
“阿町,等不知火裡滅亡後,你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嗎?”
“還真是一個很普通的話題呢……阿逸,那你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嗎?”
“現在是我問你耶。等你告訴我你之後想做什麼事情後,我再告訴你我之後想做什麼。”
“我之後想做的事情嗎……”
這般嘟囔了聲後,阿町開始沉默着,沉思着。
過了半晌,阿町輕聲道:
“……新娘子。”
“嗯?什麼?”阿町剛纔的這句話如蚊子哼哼,沒有聽清阿町在說些什麼的緒方追問道。
阿町才沉默半晌後,才微紅着臉,用和剛纔相比要稍微響亮了些的嗓音一字一頓地說道:
“等不會再有不知火裡的追兵找上門後,我想做個漂亮的新娘子……”
“……好樸素的夢想啊。”
“樸素有什麼不好?”阿町沒好氣地擡手拍了下緒方的肩膀。
收回拍打緒方肩膀的手後,阿町再次沉默了一陣,隨後接着說道:
“雖說的確是樸素了些,但這對我來說,卻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夢想呢……”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身爲一名女忍,光是打算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就是一種奢求……”
阿町的這句話,讓周遭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沉重了起來。
阿町不知爲何再次沉默。
而緒方也因不知現在該說些什麼來緩和下這略顯沉重的氛圍,也跟着沉默着。
一起默不作聲的二人,讓周遭的氣氛變得越發沉重……
就在緒方仍未想出此時該說些什麼時,阿町突然出聲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這樸素的夢想,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以及……有沒有那個機會實現啊。”
阿町的語氣中,半是戲謔,半是苦惱。
望着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惆悵之色的阿町,緒方微微抿緊嘴脣,隨後——
“嗯?阿逸,怎麼了?”
緒方突然站起了身,引起阿町的疑問。
“阿町,跟我來。”
站起身來的緒方,伸出自己的大巴掌,輕輕挽住阿町那纖細的、小小的手,然後不由分說地牽着阿町的手,讓阿町跟着他一起站起身來。
“幹、幹什麼啊?如果要去外面的話,先讓我穿好木屐吧!”
雖不知緒方打算做什麼,但阿町還是十分順從地任由緒方牽着她的手,將她拉到了窗戶邊上。
緒方的這房間內,僅有一扇不大不小的窗戶。
緒方將這窗戶打開,帶着幾絲涼意的晚風立即朝二人撲面而來。
緒方擡起頭,根據月亮的方位判明瞭東南西北後,伸出手指,朝東邊一指:
“那裡是東方。”
“從我們這兒一路往東走,能抵達三河、遠江、駿和,最後抵達江戶。”
“那片地區,也就是俗稱的關東之地了。”
“關東作爲幕府的統治中心,其繁華程度,肯定遠勝我老家以及京都吧。”
緒方將手指一轉。
“那裡是北方。”
“一路向北,將能抵達蝦夷地。”
“蝦夷地作爲北國,一旦到了冬天,放眼望去,一片白雪皚皚。”
“說來有些慚愧,我還從未見過雪山呢。還真想去見見啊。”
緒方將手指所指的方向再次一轉。
“那裡是西方。”
“從這裡往西,能抵達阿町你的老家——近江。”
“接着往西,就能抵達我的老家——出雲。”
“自我離開出雲,已經差不多有近1年的時間了。”
“雖然在出雲那,我已經沒有幾個還熟識的人了,但有機會的話,我還是很樂意再回出雲那看看。”
緒方將手指緩緩收起。
“日本看起來似乎很大,但和全世界相比,日本只不過是一彈丸小國而已。”
“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的國家。”
“在這些國家中,肯定都有着許多在日本所見不到的風景。”
緒方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望着遠處那將地平線給擋住的高山,平靜地說道:
“這就是我之後想做的事情。”
“嗯?什麼……?”阿町面露不解。
“這就是,我之後想做的事情。”
緒方一字一頓將自己剛纔所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沒有任何拘束、自由自在地看遍世間各地不同的風景。這就是我之後想做的事情。”
“待將不知火裡覆滅,並治好我體內的這不死毒後,我會像之前那樣,挎上刀,做回一個以四海爲家的浪人,接着漫無目的地流浪,漫無目的地看遍各地的風景。”
“和我這樸素的夢想不同。阿逸你的這夢想好宏大啊。”阿町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着。
“雖說如此。但若是一個人流浪、無人扶持的話,我恐怕在未來的某一天,就沒法將我的這夢想給堅持下去了。”
說到這,淡淡的笑意開始在緒方的臉上浮現。
“所以——阿町,來幫我實現我的夢想吧。”
“欸……?”
“我幫你實現你的夢想,然後你也來幫我實現我的夢想吧。”
緒方在說完這句話後,便緩緩轉過頭來,直視着阿町的雙眼。
他那雙澄澈無比,讓人不由聯想到天空和大海的眼眸,清楚地映出了阿町的身影。
“我們兩個從蝶島開始就一直合作無間,就以我們兩個的默契,我們兩個一定能漂亮地將彼此的夢想實現的。”
在緒方直視着阿町的雙目時,阿町也在直直地看着緒方的雙眼。
那認真地看着緒方的雙眼的模樣,似乎是要在緒方的眼睛裡尋找着什麼東西似的。
她的一雙大眼睛流露着淡淡的驚訝,驚訝中又帶着幾分喜悅。
她那紅潤的雙脣緊抿,嘴角微微翹起。
“你知道你剛纔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嗎?你是打算讓我以後改名成‘緒方町’嗎?”
阿町的語氣中,帶着幾分無奈。
緒方沒有迴應阿町的這句話。
只笑了笑。
隨後——
不帶任何預兆的,緒方緩緩擡起雙手,環住阿町她的背,將阿町摟入懷裡。
動作溫柔得像是將飄在平靜水面上的漂亮花朵給掬起一樣。
對於緒方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阿町沒做任何的牴觸。
在被緒方抱入懷中後,阿町在猶豫了片刻後,也緩緩擡起她的雙手,輕輕地反抱住了緒方。那動作,就像鳥媽媽張開雙翼庇護自己的雛鳥。
反抱住緒方的同時,阿町踮起腳尖將自己的腮靠向緒方的腮。
而緒方也配合着阿町,微微彎下了自己的腰。
二人的腮幾乎捱到了一起,緒方能很明顯地感受到她的腮散發出火辣辣的氣息。
緒方有意無意的看着她的面容,只見她的臉上露出着淡淡的笑容,可她又咬着下嘴脣,好似又想要哭出來似的。
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緒方只感覺——此時的阿町,非常地……女孩子。
阿町平常在緒方面前,一直都展露着遠超其餘同齡女性的英氣與堅強。
這是緒方第二次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身前的這個人是一名內心纖細的柔弱少女。
第一次是在京都的那漫長一晚,阿町因恐懼而瑟瑟發抖的時候。
而第二次,就是現在了。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任由時間流過。
現在是一個混亂的時代。
到處都不太平。
仍處於混亂狀態的世道下,只有此時此刻的這個地方,像是漂在安靜夜晚海面的一艘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