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西南方,某座因位於偏僻地區而顯得並不起眼的3層宅邸。
江戶從來不缺達官貴人。
和那些達官貴人的那些大宅子相比,這棟宅邸顯得是那麼地不起眼。
但是對這棟宅邸的主人的身份稍微有些瞭解的人,都知道這棟宅邸的主人,論權勢並不比江戶的那些達官貴人們要差。
此時此刻,琳和源一就正待在這座宅邸內的某間房內。
二人的打刀都已解下,放在自己身體右側的榻榻米上。
琳以標準至極的姿勢,恭敬地跪坐在榻榻米上,腰板挺直,閉着雙眼,閉目養神中。
相比起琳,源一的坐姿就隨意許多了。
源一就這麼大大咧咧地盤膝坐在榻榻米上,時不時地打出幾個大大的哈欠。
二人已經進入這座房間挺長一段時間了。
他們在等。
等一個人的到來。
在等了不知多久後,這座房間的紙拉門終於被拉開。
拉開紙拉門的,是一名單膝跪坐在門側的青年。
“木下小姐。”青年恭聲道,“東城大人來了。”
聽到這名青年的這番話,剛剛一直在閉目養神的琳緩緩睜開雙目。
隨着這名青年的通報聲落下,門外走廊處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腳步聲自遙遠的地方移動到了門口處——一名身材雄壯至極的中年人現身於被拉開的紙拉門門外。
這名中年人雖然穿着一件黑色的和服,但和服的上衣卻是完全拉開的,露出了自己那佈滿宛如岩石般堅硬的肌肉的上身。
在露出上身的肌肉的同時,也露出了那近乎紋滿他整個上身的猙獰刺青。
這名中年人先用平靜的目光打量了下房內的琳和源一。
在看到正隨意地盤膝坐着的源一後,這名中年人的眼中閃現出了微不可察的奇異光芒。
收回打量着琳和源一二人的目光後,中年人緩步走入房內,最後在琳和源一的身前盤膝坐下。
在這名中年人進入房間內後,那名剛纔負責向琳通報“東城大人到來”的青年便將紙拉門輕輕關上。
紙拉門將房外的光線重新遮蔽,令這座房間重新變回了一座密室。
只不過這間密室此時除了琳和源一二人之外,多了剛剛進房的那名中年人。
“……好久不見了。”琳率先朝這名中年人說道,“東城大人。您可真是讓我和我伯公好等啊。”
“上午來找您,結果都直到下午了,才終於見到您的人影了。”
“的確是很久沒見了。”被琳喚作東城的這名中年人笑了笑,“木下小姐,上次我們見面是什麼時候來着?我都忘了,你這次竟然還把木下大人也帶來了啊。”
“請您見諒啊,木下小姐,我在今天上午和勘定奉行有一場絕對不能取消的見面。讓你們二位等了這麼久,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
“無妨。反正我也不是很急。”琳輕聲道,“東城大人,現在我伯公也在場,所以爲了方便稱呼,你叫我‘琳’就可以了。”
“直呼你的名字嗎?”東城聳了聳肩,然後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那禮尚往來,你也直接喊我的名字‘大吾’好了,相比起姓氏,我倒更喜歡讓我的熟人們喊我的名字呢。”
“和姓氏‘東城’相比,我一直覺得還是我的名字‘大吾’更好聽些呢。”
用戲謔的語氣說了一番俏皮話後,東城將身子稍稍坐直,然後換上了一副和剛纔相比要更嚴肅些的表情:
“木下……啊,不,琳小姐,我知道你是一個喜歡開門見山的人。”
“而我也同樣喜歡開門見山,不喜說太多無關緊要的問候。”
“所以寒暄什麼的,我們就暫且略過吧。”
“直接告訴我你們的來意吧。”
“琳你竟然把木下大人也一併帶來了江戶,肯定不是來賣米的吧?”
“東城大人。我希望你能動員你的部下們,幫我去找找不知火裡的新根據地位於江戶的何處。”
見東城十分爽快地表示要開門見山,琳也不再多說廢話,直接進入了她的正題。
雖然東城剛纔跟琳說直呼他名字就可以了,但畢竟“東城大人”這稱呼已經喊了這麼長時間了,琳一時之間也改不過來,於是索性不改了,仍舊照舊喊這名中年人爲“東城大人”。
“不知火裡?”東城的眉頭微微皺起。
“東城大人。你應該是知道不知火裡和幕府合作,並把他們的新根據地搬遷到江戶的消息吧?”
“喂喂喂,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啊。”
“知道就好。”琳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比較好奇的是——你找不知火裡的根據地位置做什麼?”
“……我們葫蘆屋和不知火裡的關係一直相當不好。”
琳沒有直接說明她找不知火裡的根據地做什麼,而是像意有所指一般,講了似乎和東城剛纔問出的這個問題毫不相關的一句話。
不過——雖然沒有直接正面回答東城剛纔的這個問題,但琳剛纔的這句話還是讓東城瞬間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挑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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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們打算在江戶這兒做一些不得了的大事啊。”
“呵呵。”
東城發出幾聲輕笑。
“琳小姐你和木下大人不愧是親戚啊,都喜歡做些很亂來的事情。”
“找不知火裡的根據地位置嗎……這可能很難啊。”
“我雖然對不知火裡沒什麼太深的瞭解,但也是知道他們對他們根據地位置的保密相當執着。”
“鮮少有外人能知道他們根據地的具體位置。”
“即使是我,要查出他們根據地的位置也並不輕鬆。”
“可能要花上不少的時間哦。”
東城的話音剛落,琳便說道:
“沒事,我可以等。”
“琳小姐你不急的話,那就好說。”
“我之後會讓手底下的人動身去查的。”
說到這,東城停頓了下。
在頓了一會後,古怪的笑意在東城的臉上浮現。
“雖然我知道琳小姐你不可能欠賬不給錢的,但我姑且還是提醒一下琳小姐您吧。”
東城擡起手,擺出一個“錢”的姿勢。
“幫你找不知火里根據地的位置——這可不是什麼能隨手幫你搞定的小忙。”
“我肯定是要收錢的。”
“而且——價格不便宜哦。”
“錢的事你不用操心。”琳不假思索地迴應道,“這又不是我‘葫蘆屋’和你‘東城屋’第一次合作了,你們難道還不知道我們‘葫蘆屋’的財力以及我木下琳的斂財本事嗎?”
“我木下琳——有的是錢。”
“哈哈哈。”東城發出一連串豪爽的大笑,“我就喜歡和琳小姐你這樣豪爽的人打交道。”
“好!我待會就讓手底下的人都動起來!”
“琳小姐,除了幫你找不知火裡的根據地位置之外,還有什麼要委託我去做的事情嗎?我對好賺的生意,是來者不拒的。”
“姑且還有2件要拜託你幫忙做的事情。”
琳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探進懷裡,拿出了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張,然後將這紙張朝身前的東城遞去。
“第1件事:東城大人,我希望您能幫我買來這紙張上所寫的東西。”
東城帶着幾分疑惑,接過琳遞來的這張紙,然後將其展開。
移動視線,迅速掃過這張紙上所寫的字樣後,東城的瞳孔微微一縮:
“這是……?!”
“這就是我希望東城大人你幫我買來的東西。”琳淡淡道。
“……琳小姐,你買這些東西做什麼?”
“還用問嗎?”琳淡淡道,“當然是用來找不知火裡的麻煩了。我要拿它做我們對付不知火裡的秘密武器。”
在說到“秘密武器”這個詞彙時,琳特地加重了語氣。
“你要多少?”東城問。
“你能弄來多少,我就買多少。”琳的回答直截了當。
“……琳小姐,恕我直言——你紙上所寫的這玩意,即使是我,也很難弄來啊。”
“我知道我這紙上所寫的玩意非常難弄來。”
“但我也知道東城大人您的本事。”
說到這,琳那從進入這房間後到現在都沒有表情出現的臉上浮現出了些許淡淡的笑意。
“東城大人您可是江戶規模最大的任俠勢力——‘東城屋’的頭領。東日本‘任俠世界’中的最高權力者。”
“您麾下的勢力遍及整個關東與東北,手眼通天,幕府中的不少高官都與您有相當密切的聯繫。”
“我紙張上所寫的那玩意,對您來說,也只是‘很難弄來’而已,而不是‘沒法弄來’。”
“東城大人,我知道您剛纔提及這些玩意很難弄來,其實是爲了暗示我要花很多錢而已。”
見自己剛纔的那點小心思被琳給準確拆穿,東城也沒有面露懊惱之色,反而咧嘴笑起來。
“放心吧,東城大人。”
琳在此停頓了下。
深吸了口氣後,一字一頓地說道:
“就如我剛纔所說——我·有·的·是·錢。”
“好!”東城大人的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我會想盡一切辦法給您弄來您這紙上所寫的這些玩意的。”
“琳小姐您剛纔說您除了拜託我去尋找不知火裡的根據地位置之外,還有2個請求。”
“其中一個請求是讓我幫您去買那些東西。”
“那另一個請求是什麼?”
“另一個請求對東城大人您來說就比較容易了。”琳輕聲道,“等您替我買來我在紙上所寫的那些玩意後,我希望您能借我一批會使用這些玩意的您的部下。”
“我打算僱傭他們。”
“哈,倒的確是一件很容易辦到的事情啊。”東城笑了笑,“好,沒問題!不過——僱傭我的部下也是要錢的哦。”
“不過爲了以示我今天讓你們二位等了這麼久的歉意,這僱傭費我會少算一點給你們。”
“多謝了。”用平淡的語氣這般說了一聲後,琳拿起放置在身旁的佩刀,“要談的事情已經談完了,東城大人,我們就先告辭了。”
“若是找到了不知火裡的準確位置,或是買好了我委託您幫忙買的那些玩意,就到我現在所居住的旅店來找我和我的人吧。”
琳飛快地報出了他們目前所居住的那間旅店的地址。
“琳小姐,木下大人,需要我送送你們嗎?”
“不必了。”琳不假思索地說道,“東城大人您應該也還是有不少的事情要去忙的吧?所以我就不再多打擾您了。”
“哈哈哈!我就喜歡琳小姐您的這性格!喂!宗兵,送琳小姐他們離開!”
東城大人的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了洪亮的應和聲。
房間的紙拉門被拉開,開門之人與剛剛發聲應和之人,正是那名最開始向琳和源一通報“東城來了”的那名青年。
在這位名叫宗兵的青年的帶領下,琳和源一離開了東城的宅邸。
出了宅邸,走上一條已經遠離東城宅邸的無人小道後,源一用力地伸了一個懶腰。
“和東城大吾那傢伙的談判,比想象中的要順利許多嘛。”源一微笑道。
“之所以能這麼順利,都是因爲伯公你在場而已。”琳淡淡道,“東城大吾是個嗜錢如命的人,只要是能賺大錢的生意,他來者不拒。”
“他剛剛之所以如此痛快地答應下我們所有的委託,都是因爲有伯公你在場,他不敢造次而已。”
“伯公你難道沒有發現東城大吾那傢伙在進到房間,看到你在場後,連眼神都直接變了嗎?”
“如果你沒有在場的話,你信不信他肯定會一個勁地和我說些有的沒的,以期從我身上賺取最多的利益。”
“我之所以把伯公你也帶過來,就是要警告東城:‘劍聖’木下源一也在這,你不要亂來。”
“感覺我都快成爲小琳你的一枚有力的談判籌碼了。”開了個小玩笑後,源一朝琳問道,“小琳,既然已經順利和東城大吾他談完這筆互利互惠的生意了,那我們現在要去幹什麼?直接回旅店休息嗎?”
“……不。”琳在沉默了一會後,輕聲道,“我不打算這麼快回去休息。”
“雖說已經委託東城大吾協助我們查找不知火裡的根據地的位置,但他到底要花上多長的時間才能找到不知火裡的所在還是一個未知數。”
“爲了保險起見,我想多委託幾個在江戶頗有勢力,且信得過的人來協助我尋找不知火裡的位置……”
說罷,琳偏轉過頭,朝身旁的源一投去質詢的目光。
“在江戶這,我唯一認識的靠得住、頗有勢力的人,就只有東城大吾一人而已。”
“所以——伯公,我知道你的人脈一向很廣。”
“在江戶這有什麼你覺得靠得住、且能幫助我們尋找不知火裡的根據地位置的人嗎?”
“靠得住且有足夠勢力的人嗎……”源一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鬍。
在沉思了一會後,源一輕聲“啊”了一下。
“還真有這麼一人。”
“誰?”
“小琳,你知道吉原的四郎兵衛會所嗎?”
……
……
江戶,某地。
“前面聚着好多人啊。”手中正捧着個大福的阿町,一邊啃着手中的大福,一邊用含糊不清的語調說道,“阿逸,走,我們去看看前面在幹什麼。”
說罷,不待緒方做回覆,阿町便率先快步朝聚在前方的人羣快步走去。
雖然這麼說有些不好意思,但緒方不得不承認——他和阿町現在似乎悠閒了些。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二人已經變成“遊玩爲主,找情報爲輔”了。
不過——雖然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和阿町現在似乎有些太悠閒了,但緒方並不打算改正。
從離開京都到現在,緒方的神經幾乎就一直是緊繃着的。
所以緒方也樂於趁着現在這個機會,讓自己以及阿町都稍微放鬆一下。
不過二人悠閒歸悠閒,情報的收集工作其實也並沒有落下太多。
在經歷了中午遭遇“吉原裡同心·瓜生秀抓拿欠款跑路的人渣”那小小的風波,以及在那家壽司店填飽肚子後,二人在下午時分,成功收集到了一條和“御前試合”有關的新情報:
“御前試合”的文試與武試只有第一名纔有獎金可拿。文試與武試的頭名獎金皆爲100兩。
100兩——這已經是一筆足以讓那些過夠窮日子的浪人們,以及家境並不佳的武士們趨之若鶩的數字了。
獎金數額如此高昂,引來不少缺錢的武士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之所以設置成只有頭名才能得到獎金的制度,便是爲了激勵大家都去勇奪第一。
如果設置成前3名或是前5名都有獎金可拿的話,那就容易使得不少人出現這種想法:反正其他名次也有獎金可拿,所以即使沒拿第一也無所謂。
據緒方所知——雖然文試與武試都只有1人可拿獎金,但報名參加這“御前試合”的人仍舊多如牛毛。
可見這100兩獎金的誘惑力有多驚人。
對自己的學問有信心的人,希望能得到文試頭名的那100兩。
對自己的武藝有信心的人,渴望能得到武試頭名的那100兩。
還有一些對自己的學問、武藝都有信心的人,想將文試和武試頭名的100兩統統收入囊中。
同時也有一些人對錢財不感興趣,之所以參加這試合,只爲與高手們切磋。
“御前試合”便這般聚集來了大量形形色色的人。
……
……
緒方跟着阿町快步朝前方的人羣奔去。
在來到人羣的最外圍後,二人昂首向人羣的裡面望去。
只見在人羣的最裡面,是一頂轎子。
大家就這麼圍在這頂轎子的外圍。
這頂轎子停在一棟氣派的宅邸門前。
幾名護衛打扮的武士,守在這頂轎子的四周,不讓周圍這些看熱鬧的人靠近這頂轎子。
望着這頂轎子,緒方嘟囔道:
“二重腰駕籠啊……看來坐在這頂轎子裡的人是武家的人呢……”
日本的轎子也稱“駕籠”。
不同階層的人,能使用的轎子也各不相同。
二重腰駕籠便是隻有武家人士才能使用的轎子。
“大家都是在這幹什麼呢?”阿町轉過頭,朝她身旁的一名大叔問道,“那駕籠裡面坐着什麼大人物嗎?大家幹嘛都在看這頂駕籠啊?”
“那駕籠裡面並沒有坐着什麼大人物。”這大叔答道,“看到那大宅子了嗎?”
那駕籠停在一棟氣派宅邸的宅門前,大樹就朝這棟氣派宅邸努了努嘴。
“這是某個有7000石俸祿的旗本武士的家。”
“這戶人家的長子娶了另一戶旗本武士的長女爲妻。”
“今日便是這兩戶人家舉辦婚禮的日子。”
“那駕籠裡面就坐着新娘子。”
聽完大叔的解釋後,阿町的臉上浮現出濃郁的感興趣之色。
急忙偏轉視線,將目光集中在那頂轎子上,與周圍的人一起期待、等待着新娘子從轎子中出來。
緒方的臉上此時也浮現出了淡淡的好奇之色。
來到江戶時代1年多了,他可還沒看過這個時代的婚禮呢。
古代日本的婚禮主要分成3種:神前式婚禮、佛前式婚禮、人前式婚禮。
這3種婚禮之間的區別有很多。
最大的區別便是——神前式婚禮在神社中舉辦,佛前式婚禮在佛像前舉辦,人前式婚禮在新郎的家中舉行。
和神前式婚禮與佛前式婚禮相比,人前式婚禮的過程要簡單許多。
新娘子乘坐的轎子停在新郎的家門前——這一看便是人前式婚禮。
在衆人的期待下,一名就站在這頂轎子旁邊的武士終於將轎子的門打開。
一名穿着潔白無暇的白無垢的年輕女子順着這被打開的轎門緩步從轎子中走出。
白無垢——古代日本女子所穿的婚服。
日本自古以來就認爲白色是陽光的顏色,是神聖的。
白無垢的白色,代表清潔無垢,也代表進夫家之後可染成各種顏色,易融入夫家的意思。
這位新娘子的臉上化着淡淡的妝容,配上身上的白無垢,顯得美豔至極。
在這名新娘子在從轎子中出來後,周圍看熱鬧的人羣中立即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呼。
而阿町在看到這名終於從轎子中現身的新娘子後,眼中閃過複雜、古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