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緒方正咳嗽時,這個自稱湯神的老人接着說道。
“我大概是在1年多以前見到他們倆吧。”
“那兩人給我的印象蠻深刻的,所以我還記得他們倆。”
用力咳嗽了幾下,將呼吸勉強平復下來後,緒方急聲朝這位名叫湯神的老人問道。
“你見過這2人啊?!那你知道他們兩個的下落嗎?”
在詢問的同時,也認真打量着湯神的外貌。
湯神看樣子起碼有60歲以上,他那黑黑的臉表明這張臉跟外陽光結緣已久。
下巴上花白的鬍子跟他那有神的雙眼很不相稱。
腦袋戴着個像是狗皮帽子般的毛茸茸的帽子,脖頸處圍着圍巾,手上套着手套,腳上穿着鹿皮靴,全身上下只露出面部的肌膚。
雖然因湯神所穿的衣服太厚了的緣故,看不清他的身材,但從他那緊緻的面部肌膚看來,他的身材應該偏瘦削。
懷裡抱着根很粗的由木頭製成的柺杖,這根柺杖有半個碗口粗,都能當扁擔來使了。
“不知道,我和他們也只是一面之緣而已。在一年多以前見過一面後,我就再沒有見過他們了。”
“那你能告訴我們,你當時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們倆的嗎?”這次換阿町發問。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湯神將偏細小的雙眼微微睜大了些,打量了緒方和阿町幾眼,“你們兩個找那倆人做什麼?你們是他親戚嗎?”
“我身上得了一種很難治的病。”緒方道,“聽別的醫生介紹那倆人是醫術很高明的醫生,說不定能治好我的病,所以我才千里迢迢地來尋找他們。”
“這樣啊……算了,反正那倆人跟我也非親非故,你們想知道我當時是怎麼見到那兩人的話,那我就告訴你們好了。”
“我的這些寵物,絕大多數都是我親手獵來的。”
湯神朝他身前的這堆關着各種小動物的木籠努了努嘴。
“所以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深入野外獵動物。”
“在1年多以前的某次外出獵動物時,遭遇了很大的暴風雪。”
“爲了躲避暴風雪,我躲進某座山洞內。”
“剛躲進那座山洞,我就見着了那2人。”
“那2人也是爲了躲避暴風雪,那時夜已黑,他們已沒有足夠的體力和時間再去尋找別的庇處,所以問我是否能與他們共享這個山洞。”
“那山洞很大,即使是10個人進去也不會覺得擁擠。”
“我活了這麼久,也見過不少風浪,所以就算他們想搞事,我也有的是辦法對付他們,因此就允許了他們進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讓我記憶猶新到現在了。”
“那兩人年紀較輕的那一個,剛進洞時,一直不說話。我跟他打招呼,他也沒理我。”
“我在點火做飯時,他就坐在我旁邊,面無表情地看着我做飯。”
“我也沒太在意。只把他當成那種性格較孤僻的人。”
“然後——在我飯快做好時,那傢伙突然笑了。”
“露出很開心的笑臉,併發出那種“嘻嘻嘻”的笑聲。”
“當時我和那個和他同行的年紀較大的那人什麼話都沒說。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發出笑聲。”
“你們能想象那種畫面嗎?就是一個剛纔一直板着張臉、一言不發的人,在一瞬突然露出很開心的笑容,還發出‘嘻嘻嘻’的笑聲。”
“我當時看到那傢伙突然莫名其妙地笑出來時,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啊。”
緒方想象了一下畫面。
一個剛纔一直面無表情的人在下一秒突然莫名其妙地笑出聲來,而且還是“嘻嘻嘻”的笑聲——這副畫面的確是相當地驚悚。
“在這傢伙笑出聲來後,和他同行的年紀較大的那人,就一手抓着那傢伙的肩膀,一邊搖那傢伙,一邊說着‘醒醒,不要這樣’。”
“年紀較大的那傢伙在看到和他同行的這年輕小夥子突然發出詭異的笑聲,竟然沒有表現出半點吃驚。”
“我當時就覺得那個年輕小夥子,可能這裡有問題。”
湯神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腦袋。
“我記得我那一夜煮了一鍋魚湯。”
“我將我的這鍋魚湯分享給那兩人吃。”
“在喝我煮的魚湯時,那小夥子終於說話了。”
“他與和他同行的那老傢伙聊了三句話。”
“聊天?”緒方插話道,“他們聊什麼了?”
“沒聊什麼特別的。”湯神聳聳肩,“就簡單地聊了三句而已。”
“那小夥子跟那老傢伙說:‘不知道玄仁師弟現在有沒有好好吃晚飯呢’。”
“然後那老傢伙說:‘誰知道,他以前一直沒有吃晚飯的習慣’。”
“接着年輕小夥子又說:‘我之前好不容易幫他糾正了不吃晚飯的壞習慣,真希望他能一直保持,別讓這壞習慣復犯’。”
“他們就聊了這3句,聊完後就都不再說話了。”
湯神的話音剛落,緒方和阿町的雙眼紛紛一亮。
他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名:玄仁。
玄仁——玄正的小徒弟,玄真的師弟。
在去年的夏天,緒方他們費了老大勁才終於在京都找到了被玄正、玄真留在京都、對自己的師傅和師兄此前在幹什麼都一無所知的玄仁。
緒方也正是通過玄仁之口,才得知玄正、玄真來了蝦夷地。
在緒方和阿町正暗自興奮時,湯神接着說道:
“他們倆在吃完飯後,就睡覺了。”
“天一亮他們就離開了。”
“自那一夜之後,我就再沒有見過他們。”
湯神言簡意賅地將他遭遇了這師徒倆的始末講清。
“那倆人有沒有再聊什麼?或是有跟你說過什麼嗎?”緒方追問道。
“沒有。”湯神搖頭,“那倆人都非常地沉默。”
“他們倆從頭至尾只在吃飯時聊了我剛纔所說的那3句話。”
“然後就沒有再沒說過話了。”
“那個小夥子從頭至尾沒跟我說過話。”
“至於那老傢伙只在進入山洞時跟我問過好、翌日早上離開時跟我道過別之外,他就再沒有和我說過別的話了。”
“那你記得他們倆是走哪個方向離開的嗎?”緒方接着追問。
“記得。他們朝北方去了。”
“北方?”緒方挑了挑眉。
“嗯。我只知道他們往北方去了,至於他們具體去哪,我就不知了。”
“我記得我當時是在鬆前藩的靠近熊石那片區域裡見着他們兩個。”
“在那個地方再北上的話……就離開鬆前藩、進入蝦夷的地盤了。”
“蝦夷的地盤……?”緒方的眉頭蹙起,“也就是說……他們兩個極有可能去蝦夷的地盤了嗎……”
“也許吧。”湯神聳聳肩,“反正自那次短暫地碰面之後,我就再沒有見過他們倆了。”
“……非常謝謝你。”緒方沉思片刻後,站起身,鄭重地朝湯神鞠躬行禮並道謝。
而阿町也連忙跟着緒方一起站起身,向湯神鞠躬行禮。
緒方:“小小謝禮,不成敬意。”
緒方有兩個錢袋。
一個錢袋專門放比較大額的金錢。
另一個錢袋則專門放金額較小的錢。
緒方從他那專門放零錢的錢袋裡拿出3枚豆板銀,然後將其遞給湯神。
“哦哦!”湯神挑了挑眉,“要給我謝禮嗎?多謝了,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說罷,湯神毫不扭捏作態地收下緒方遞來的3枚豆板銀。
“呵呵,未來幾天的酒錢有了。”
收下緒方遞來的碎銀後,湯神擡頭朝緒方問道:
“你現在是打算去蝦夷的地盤那找那倆人嗎?”
“如果你們之後打算去蝦夷的地盤那找那倆人的話,那看在剛剛的謝禮的份上,告訴你們一件對你們說不定有用的情報吧。”
“你去東邊的榮街那找一座名爲‘大合屋’的毛皮店鋪。”
湯神擡手朝東邊指了指。
“那個毛皮店鋪的店主有兼職做出租‘狗拉雪橇’的生意。”
“可以跟他們租狗拉雪橇。”
“雖然不能拉你們去蝦夷的地盤,但拉你們去鬆前藩的北部邊境倒還是可以的。”
“你們若是有意願的話,大可以去租狗拉雪橇。”
“狗拉雪橇嗎……謝謝,你的這情報對我們的確很有用。”緒方再次朝湯神鞠躬行了一禮。
湯神笑着擺了擺手:“不需要這麼客氣。”
……
……
緒方和阿町告別了湯神,從湯神的寵物攤前離開。
在將湯神的寵物攤遠遠甩到身後之後,緒方總算是可以大口呼吸了。
雖然湯神的那個寵物攤裡的籠子裡的各種小動物都很可愛。
但它們真的很臭……
尤其是赤狐。
湯神似乎也知道赤狐身上的騷味很重,所以都把關着赤狐的木籠放在較後面的地方。
但即使如此,緒方仍能聞到那源源不斷地從赤狐身上散發出來的遠勝其他籠子裡的動物的“體味”。
在離開湯神的寵物攤後,阿町便立即嘟囔道:
“運氣真好啊……竟然這麼快就找到線索了……”
“是啊……”緒方也不由自主地出聲感慨道,“運氣好得讓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緒方越來越覺得自己的運氣非常地神奇了。
他總感覺他的運氣一直在“極壞”和“極好”這兩個極端不斷反覆橫跳。
有時候運氣糟得不行——去年夏天進入京都的第一天,就莫名其妙地被捲入一系列的麻煩之中。
但有時候又好得不行——還是以京都舉例,雖然在進了京都的第一天就莫名其妙地被捲入一系列的麻煩,但也在那一天與阿町重逢。
這一次,緒方的運氣再次跳到了“極好”的這一極端。
原本緒方和阿町都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花上不知多少功夫才能找到相關線索的準備了。
可誰想在第一天,從問話的第一個人身上就找到了線索。
而且還是非常有用的線索。
根據湯神剛纔所提供的情報,基本可以確定——那兩人就是玄正、玄真了。畢竟會說出“玄仁師弟”的人,除了玄真之外應該也沒有其他人了。
但湯神剛纔所說的情報,有着一處讓緒方非常在意的地方。
那就是——玄真的狀態相當地古怪。
上一秒還面無表情,下一秒突然發出怪笑,還被玄正一邊搖着肩膀,一邊說“不要這樣”——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很不正常。
不僅是緒方很在意這處地方,阿町也同樣很在意玄真的狀態。
“阿逸。”阿町遲疑道,“那個玄真……會不會神智出問題了啊?”
阿町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在阿町的認知中,會在上一秒面無表情、下一秒突然笑出聲的人,大概就只有腦袋出問題的人了。
“……不知道。”緒方搖了搖頭,“除了親眼見那個玄真一面,誰也不知道那人怎麼了。”
“說得也是啊……我們現在要怎麼辦?”阿町問,“要北上去找尋新的線索嗎?”
“……只能這麼辦了。”緒方輕嘆了口氣,然後苦笑道,“既然難得找到了那倆人北上的線索,我們也只能跟着北上去找尋新的線索了。”
“該怎麼找?”阿町接着問。
“既然他們倆極有可能進入蝦夷的地盤……那就只能去問問北方的那些蝦夷聚落了。”
“一座聚落一座聚落地問過去。”
“除了這個也別無他法了。”
“一座聚落一座聚落地問過去嗎……”阿町也露出苦笑,“真希望我們所碰到的蝦夷聚落的蝦夷們,都能和善些啊……”
……
……
既然已經探到了有用的線索,那也沒有必要再留在鬆前城了。
緒方在和阿町進行了簡單的討論後,有了一致的決定——兵貴神速,就在今天直接動身北上。
既然已經決定就於今日動身,二人便打算去那座湯神剛纔推薦的那座有兼職做“狗拉雪橇”服務的毛皮屋看看。
二人先回了趟旅店,拿上了他們所有的行李。
他們都沒有想到——這座本以爲會住上很長一段時間的旅店,竟這麼快就退租了。
他們倆拿上行李,去了鬆前城的東部,找着名爲“榮街”的街道後,一間接一間店鋪找過去。
很快,便找着了湯神剛纔所說的那座毛皮店——大合屋。
大合屋是一座非常氣派的商店,光是樓層就有3層。
進着大合屋的一樓後,緒方便見着貨架上擺着各種各樣的毛皮製品。
緒方來這裡不是爲了買毛皮的,所以也沒有多看這些毛皮一眼,徑直走向一樓的櫃檯。
有個中年人就正坐在一樓櫃檯的後面。
緒方直接說明了來意,表示要租狗拉雪橇。
而這個中年人也不含糊,表示最遠只能送他們去靠近鬆前藩北部邊境的地方,然後直接報了個價。
即使只能送他們去靠近鬆前藩北部邊境的地方,緒方倒也滿足了。價格雖貴,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於是緒方痛快給錢。
給完錢後,這名中年人叫來一名店內的夥計,跟他說了些什麼後,便領着緒方和阿町前往他們大合屋的後院。
還沒靠近後院,緒方便聽到了“汪汪汪”的狗叫聲。
進了後院後,狗特有的那種濃重騷味便向緒方撲面而來。
後院裡有着數十條顏色各異的狗。
這些狗都是大型犬,大得能讓小孩當坐騎的那種。
每條狗都毛髮旺盛,旺盛到足以讓人產生衝上去搓揉的慾望。
“哎呀,好可愛。”阿町雙目放光,“我可以摸摸他們嗎?”
“請便。”那名中年人用帶着幾分自豪之色的語氣說道,“我們這裡的狗都是進行過專門的訓練的,不怕人也不會咬人,只要你們別主動招惹他們即可。”
“你們在這裡稍等一下。負責拉你們的夥計馬上就到。”
這名中年人留在原地,跟着緒方他們一起等待着他剛剛所說的負責拉緒方和阿町的夥計到來。
相比起狗,緒方其實更喜歡貓,他是純正的“貓派”。
而阿町的喜好似乎和緒方相反,相比起貓,阿町似乎更喜歡狗。
因爲喜好的不同,緒方並沒有那麼重的揉狗的慾望。
僅過了片刻,一道年輕的男聲終於在緒方和阿町的身後響起: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緒方轉過頭向後望去。
在看清了這道年輕男聲的主人的容貌後,緒方一愣。
聲音的主人是一名很年輕的男性,看上去大概20歲出頭。
之所以讓緒方愣了下,是因爲這人的五官有些特別。
不是純正的和人臉龐。
他的五官和一般和人相比更深邃一些,但也不算太過深邃。
舉個形象的比喻的話……這人的五官介於和人和蝦夷之間。
“二位客官,我叫中原一郎。”這名年輕人一邊向緒方和阿町鞠着躬,一邊用標準得不行的摻着當地口音在內的“鬆前藩式日語”朗聲道,“我將負責幫二位駕駛雪橇。”
……
……
因爲在城町中不能駕駛狗拉雪橇的緣故,所以緒方他們得先把雪橇和狗都拖到城郊。
僅用了半個多小時,他們便帶着雪橇和狗來到了城郊。
隨後——
“狗原來能拉這麼快的嗎?”阿町一臉驚訝地望着前方正在拉動雪橇的4條大狗。
就在剛纔,緒方和阿町乘上了足以容納4人就坐的巨大雪橇。
雪橇是長條形的,乘客們沒法並排坐,只能像坐摩托車一樣,豎着坐成一條。
負責駕駛雪橇的中原一郎坐在最前排的駕駛位,然後緒方坐在中原的身後,至於阿町則坐最後面。
負責拉動這巨大雪橇的是剛纔在後院裡所見的其中4條大狗。
那個名叫中原的年輕人坐在駕駛位,僅朝前方的4只拉動雪橇的大狗大喊了一聲,那4條大狗便像是條件反射一般拉着雪橇朝前衝去。
速度之快,遠超緒方和阿町的想象。
他們兩人都是第一次見狗拉雪橇。
之前,他們二人只聽說過狗拉雪橇是蝦夷地的特色交通工具。
狗拉雪橇一開始是蝦夷地的蝦夷們的交通工具。
很多養得起狗的蝦夷,都用其來代步。
鬆前藩在與蝦夷們進行長年累月的對抗時,在無形之中,也盡興了文化的交流。
狗拉雪橇這種交通工具,便被鬆前藩的和人們給學了去。
蝦夷地不知爲何,動物一般都長得很大隻,狗也不例外。
蝦夷地的狗又大又壯,幾隻狗就能將坐着人的雪橇拉動。
緒方都是第一次見狗拉雪橇,以及第一次乘坐狗拉雪橇。
都沒想到原來狗能將雪橇拉得這麼快的二人,其臉上都帶着驚訝之色。
“哈哈哈。”中原笑了笑,“這個速度不算什麼。除了狗之外,貓其實也能拉雪橇,而且速度也並不慢。”
“貓也能拉雪橇?”阿町發出驚呼。
“嗯。”中原點點頭,“不過我也只是聽說過而已,從沒有實際見過。”
“我聽說露西亞國的貓又大又壯,所以當地的很多人都用貓來拉雪橇。”
鬆前藩本就是總石數只有1萬石的小藩。
中原表示:到下午4點左右,就能抵達鬆前藩的北部邊境。
中原從頭至尾都沒有問過緒方他們爲什麼要去鬆前藩的北部邊境。只專心駕駛雪橇。
他的左右手各握着根像是操縱桿一樣的玩意。
緒方問過中原這倆操縱桿是幹嘛的,中原說這倆操縱桿是用來調節方向的,就用這兩個操縱桿來操控雪橇變向。
周圍除了雪就是雪,這樣的風景,緒方都已經在奧羽那邊看膩了。
在雪橇行駛到一處較平坦的地方後,爲了打發時間,緒方朝身前的中原問了個他從見到中原開始就一直很好奇的問題。
“中原君,你是歸化的蝦夷嗎?”
說罷,緒方掃了眼中原那富有蝦夷特色的側臉。
“哈哈哈。”中原笑了幾聲,“不是哦,我不是歸化蝦夷。”
“只不過我的祖先是歸化的蝦夷。”
“我的祖先在元祿年間(公元1688年-公元1703)便入住鬆前城,成了歸化人。”
“我的奶奶是名和人,所以我的體內既有和人的血,也有蝦夷的血。”
“元祿年間?”阿町道,“那不是都一百年前了嗎?”
“是啊。”中原點點頭,“所以我並不能算歸化的蝦夷,我是土生土長的鬆前人。”
“我現在連一句蝦夷話都不會說,只會說和人語。”
“比和人還像和人。”
“只不過……”
說到這,中原的臉上浮現出幾抹苦澀。
“即使我是在鬆前城土生土長的鬆前人,城中的很多人還是把我當成蝦夷看待……”
“和人把我當蝦夷看待。城中的蝦夷們把我當成和人看待……”
“幸好店主他不歧視蝦夷,願意僱用我當店中的夥計。”
“要不然,既被和人歧視,也被蝦夷歧視,那真不知道該怎麼生活啊。”
說罷,中原頓了下,然後趕忙回過頭向緒方和阿町道歉。
“啊,抱歉抱歉,好像說了一些不怎麼有趣的沉重話題。”
“坐穩咯!我們進入平坦地區了,我要讓狗狗加速了!”
說罷,中原朝身前的4條大狗大喊了一聲,隨後那4條大狗再次加速,拉着緒方等人筆直向前行進。
……
……
與此同時——
蝦夷地,某條河流——
沙沙沙……
像是用米篩來篩米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在這條河流上響起。
11名年齡不一的男子站在河流的岸邊上,拿着像是米篩一樣的東西,藉着河水不斷搖晃手中的“米篩”,像是在篩着什麼東西。
雖然他們的動作很像是在篩米,他們手中的那玩意也很像米篩,但他們實質上並沒有在篩米,他們手中的那玩意也不是米篩。
他們的“米篩”裡面所裝着的是剛剛纔從河裡面打撈出來的泥土。
他們手中的器具是專門用來篩金砂的器具。
他們在淘金。
這時,這11人中的一名身材極其壯碩的壯漢朝另外10人朗聲喊道:
“喂!休息一下!暫時休息一下!”
隨着這名壯漢的話音落下,另外10人紛紛十分順從地直起腰,放下手中用來淘金的器具,然後朝他們搭建在岸邊不遠處的營地走去。
這11人是一幫淘金團體。
在淘金已被幕府禁止、被蝦夷仇視的當下,淘金已成了將腦袋別在腰上的玩命勾當。
於這樣的重壓下,爲了求存,淘金者們也抱團了起來。
這11名淘金者回到他們的營地後,便圍坐在一塊大石頭邊上,一邊恢復着體力,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
“今天又是一無所獲啊。”某個身材很矮小的人長嘆了口氣。
“這條河流看來也沒有黃金呢。”坐在他旁邊的人出聲應和。
“再在這條河流找2天吧。”剛剛那名讓大家休息的壯漢出聲道,“2天若還是一無所獲,就再找別的河流。”
這個壯漢姑且算是他們的首領,不僅劍術高超,而且還有着十分豐富的淘金經驗。
在這樣的荒郊野林,他們唯一的娛樂,也就只有一起聊天了。
跟着身邊的人簡單閒聊幾句後,首領突然偏轉過頭,朝坐在不遠處的一個瘦得跟猴一樣的武士朗聲道:
“喂,祖父江!再跟我們說說你以前當賞金獵人時的趣事唄。”
被突然點名的那個瘦削武士愣了愣,隨後苦笑道:
“老大,我能說的故事,基本都說完了啊。”
祖父江——看上去像是綽號,但其實是正兒八經的姓氏,只不過比較少見。
祖父江本爲靠賞金爲生的賞金獵人。
但他的身手平平,說是賞金獵人,但實質上從沒抓住過或殺掉一個通緝犯。
過夠了貧苦生活的他,決定奮手一搏——到蝦夷地這裡來淘金致富。
決意破釜沉舟的他,從某家米鋪搶來了些許錢財。
然後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偷渡到了蝦夷地。
在進到蝦夷地沒多久後,就見着了這夥淘金者。
在這夥淘金者的邀請下,祖父江加入了他們,成了他們的一員,跟着他們一起淘金。
祖父江加入他們——這大概已是3個多月前的事情。
這3個多月的時間內,祖父江跟着他們於蝦夷地四處流竄、淘金。
在提防幕府的同時,也提防着蝦夷。
蝦夷基本都痛恨淘金者,因爲他們認爲淘金者們破壞了他們安寧的生活,也破壞了森林河流。
死於蝦夷手中的淘金者,要比死在幕府制裁下的淘金者要多不知多少。
在大家休息時,爲了打發時間以及放鬆心情,在這3個多月的時間裡,祖父江常常被要求講述他以前當賞金獵人時所遭遇過的趣事。
講了3個多月的故事,祖父江肚子裡的所有值得一講的趣事基本都講光了。
祖父江的這句“我快沒故事可講”的抱怨剛落下。坐在祖父江旁邊的一名年長些的武士便笑道:
“沒事!想到啥故事就講什麼故事。你的口才不錯,我也挺愛聽你講故事的。”
這名武士的話音剛落,其餘人紛紛響應着。
他們的首領之所以突然要求祖父江講故事,不是沒有理由的。
祖父江的口才很好,講起故事來生動有趣。
而且祖父江以前雖沒有抓到過一個通緝犯,但卻遇到過不少能讓人眼界大開的事情,大家都愛聽。
自祖父江入夥後,聽祖父江講故事便成了衆人的重要消遣之一。
沐浴着衆人投射來的期待目光,祖父江苦笑着撓了撓頭髮,思考片刻後,說道:
“那我跟大家講講我以前在京都遭遇到緒方一刀齋的故事吧。”
“哦?”首領眉毛一挑。
在場衆人紛紛朝祖父江投去感興趣的目光。
“你遭遇過緒方一刀齋?”首領發出低低的驚呼。
“嗯。”仍舊維持着一抹苦笑的祖父江點了點頭,“去年夏天的時候,我剛好也在京都。”
“然後就恰好碰上了緒方一刀齋火燒二條城的事件……”
“當時在得知緒方一刀齋攻進了二條城時,很多浪人都涌進了二條城,打算取緒方一刀齋的腦袋,靠緒方一刀齋的腦袋一夜暴富。”
“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
“緒方一刀齋雖強,但在這麼多人的圍攻下,說不定能露出什麼破綻,然後被我恰好斬了他的人頭。”
“在這樣的僥倖心理下,我跟着其他人一起涌進了二條城的天守閣。”
“剛上到二條城的天守閣時,我就後悔了。”
“緒方一刀齋——他根本就不是人啊。”
“被那麼多人圍攻,卻能一直屹立不倒。”
“所有敢上前的人,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
“無人能近身,無人能敵。”
“我離緒方一刀齋最近時,只有5步。”
“恰好目睹了渾身浴血的緒方一刀齋是如何將一名手持長槍的浪人給一刀斬成兩半……”
說到這,祖父江像是回想起了什麼很恐怖的事情一樣,身子猛地抖了抖。
“緒方一刀齋斬人時的身姿、那如惡鬼般的眼神,我直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我現在都清楚地記得緒方一刀齋的恐怖眼神……我能記一輩子……”
“我也不怕你們笑話我。”
“我當時差點嚇尿了。”
“然後直接逃了。”
“我當時趁着緒方一刀齋還沒殺到我眼前,沒命地逃。”
“當時也有不少人跟我一樣,意識到取緒方一刀齋的腦袋是一件愚蠢至極的事情,所以也一樣沒命地逃。”
“僥倖逃出二條城後,我就深刻地意識到我的身手有多麼地差勁,跟那種怪物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於是沒過多久,我就離開了京都,前來蝦夷地這裡淘金。”
以首領爲首的衆人聽得津津有味。
待祖父江話音落下後,首領咧嘴笑道:
“你小子竟然還遭遇過緒方一刀齋!怎麼不把這事早點說呢?”
“因爲這不是什麼多麼光彩的事情。”祖父江再次擡手撓了撓自己的頭髮。
“哪有什麼光彩不光彩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活着!不論你有多麼大的本事,如果死了就沒戲唱了!”首領哈哈大笑了幾聲,“再跟我們詳細說說你當時在天守閣看見緒方一刀齋的細節吧!我想再多聽一點!”
聽到首領剛纔的那句簡單的安慰後,祖父江露出一抹帶着幾分欣慰、喜悅的笑。
“細節嗎……我只近距離見過緒方一刀齋一面,緒方一刀齋他和通緝令上所畫的畫像很像,負責繪製緒方一刀齋的通緝令的畫師的手藝真的很高。”
祖父江繼續講着他之前在京都遭遇到緒方的始末。
而其餘人也認真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