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信秀的身體,宛如一塊被一點點撕開的布帛。
自左肩起,慢慢地撕扯到胸膛,而這裂口還在不斷擴大。
身體在被一點點地撕開——箇中痛苦,讓豐臣信秀現在的五官變得分外可怖,眉毛、眼睛、鼻子……彷彿都擰在了一起。
豐臣信秀的現在的神情很可怖——但論可怖程度,源一此時的神情, 也不遑多讓。
自胸膛處傳來的陣陣劇痛,讓源一感覺自己現在幾近昏厥。
胸膛作爲連接着雙臂的部位,以雙臂揮舞刀劍,不可能不會牽扯到胸膛處的肌肉。
剛纔,源一一直是強忍着痛楚,靠着毅力堅持戰鬥到現在。。
此時此刻, 他已全力以赴,將氣力、意志……所有的一切都投注到了他現在的這一擊中。
雙臂的肌肉, 已緊繃到極致——這自然而然也導致已經受傷的胸膛處的肌肉在被不斷拉扯着……讓源一疼得神經都快麻痹了。
這一擊若沒能成功解決掉豐臣信秀……那自己怕是沒有力氣再揮出下一擊了……
因此——源一與豐臣信秀現在的狀態都是一樣的。
自知自己若不擋住眼前這位有如神助的老頭的這一擊, 那自己將死定了的豐臣信秀。
自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已無法再支撐自己再揮下一刀的木下源一。
二人現在都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他們二人之間的勝負,將在這一刻決出勝負!
或許是求生欲起作用了吧——在陽神砍到自己的胸膛這一位置時,豐臣信秀的吉光骨食終於停住了陽神的刀鋒。
“啊啊啊啊啊啊啊——!”豐臣信秀也像源一那樣大吼着,藉着大吼來發力的他,雙足緊紮在甲板上,腰部、雙臂上的肌肉全數隆起,根根青筋爆出。
以像是在扛着一座掉落下來的大山的動作,死死地“扛”着陽神,不讓陽神進一步地切割他的身體。
看着被阻滯下來的陽神,源一目光一凝,雙臂的肌肉繃得更緊了些。
——倒下吧!
“唔……!”自剛纔開始, 便一直緊咬着牙關的豐臣信秀, 已像是要將他的牙齒給咬碎了。
嵌進他體內的陽神, 再一次變重了!
他拼盡全力纔好不容易停住的刀鋒, 再次動了起來,繼續切割着他的身體。
——媽的!
豐臣信秀現在……已狀若癲狂。
雙眼的眼白布滿紅血絲。
因緊咬着牙關的緣故, 兩邊臉頰的牙關處高高鼓起。
陽神的刀鋒已切過了他的胸膛, 使他的肺部也被砍傷了, 大量鮮血從他的齒縫、牙關中冒出,將他的下巴、牙齒都染得通紅。
再次動起來的陽神,慢慢地切開、斷開他胸膛處的皮肉、骨頭。
陽神距離他的右側腹、距離將他整個人斜着砍成兩半——僅剩2個拳頭的距離!
面對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將他的身體給斜着斬成兩半的陽神——豐臣信秀無能爲力。
他已用盡了體內每一分的力量,將所有的力量都投注到用於架住陽神的吉光骨食上,已沒法榨出新的力量了。
真正意義上的拼盡了全力,可也只能稍稍延緩陽神切割的速度……
就在大局看似已定時——
——沒辦法了……!
一道狠厲之光,在豐臣信秀的雙瞳中迸現。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鬆開一直緊握刀柄的左手,將左手探進懷裡,以閃電般的速度,從懷裡抓出了什麼物事,然後將其塞入嘴裡。
在將這物事塞入嘴裡後,便見豐臣信秀的喉結用力地動了下,做了個用力吞嚥的動作。
因爲豐臣信秀的動作實在太快,再加上源一現在全副的身心,都放在了手中的刀上,源一隻隱約注意到:豐臣信秀像是吃了像是肉乾一樣的東西……
在豐臣信秀用力地吞嚥下形似肉乾的某物後——異變突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豐臣信秀髮出宛如野獸般的駭人大吼,剛用於去掏不明物事的左手重新握上吉光骨食的刀柄。
源一猛地感受到:豐臣信秀的力量變強了!
陽神的刀鋒再次被阻滯,而且隱隱有要被反推回去的趨勢。
——是他剛吃的那樣東西在作祟嗎?
靠吃東西來增強自身的力量——源一首先回想起來的,是曾經對陣過的不知火裡忍者所研發出來的“夜叉丸”。
但豐臣信秀的現狀,看上去卻非常地尋常,沒有像吃了“夜叉丸”時那樣,皮膚變色、身上有類似於蒸汽一樣的氣體飄出。
豐臣信秀剛剛到底吃了什麼——源一已無暇多想。
距離勝利僅剩一步之遙,沒有半途放棄的道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像是要和豐臣信秀一較嗓門之大小一樣,源一也大吼着。
這是源一所能使出的最後手段了——靠着大吼來將全身僅剩的氣力都迸發出來。
力量突然大增的豐臣信秀,讓二人之間的相爭,再次陷入僵持。
陽神剛往下切開更多的皮肉,便又被吉光骨食給推回來了一些。
誰也不讓誰。
誰也不肯相退。
誰退,便是誰敗北!
——倒下吧!
雨點被狂風吹舞得上下翻飛。
風與雨是甲板上的這場死鬥唯二的觀衆。
他們都在關注着。
關注着這場不論是誰勝誰負,都已註定會前無古人的戰鬥。
——倒下吧!!
呼呼呼——!!
又是陣陣狂風大起!
又是陣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如有意識地般往源一的身上聚集,往源一手中的陽神刀身上聚集!
豐臣信秀毫不相讓地持續往掌中刀灌注力道,與源一、與狂風抗衡!
陽神的刀鋒勉強止住——但豐臣信秀卻慢慢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準確點來講,是雙腿似要快擋不住自陽神上傳來的巨大力道了……難以再接着在甲板上扎穩的雙腳隱隱約約……似是要離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遠勝以往、將豐臣信秀的吼聲給完全壓過的大喊,自源一的口中迸發而出!
豐臣信秀的雙腳終於因難拒陽神上的巨力而離開了甲板,豐臣信秀的整個身子……就像打網球時,被揮動的球拍擊中的球一樣,橫向倒飛出去!
豐臣信秀的身子橫向劃過源一的視野,重重地撞上不遠處的桅艙艙壁上,直接將艙壁撞出了個大洞、整個人直接掉入桅艙之中,激起大量灰塵。
“咳、咳咳咳……!咳咳咳!”
維持着出刀姿勢的源一,用力地咳嗽着。
每咳嗽一聲,都有一小捧鮮血從他的口中嘔出。
將自己所能投注的所有,都投注進剛纔的那一擊後,源一現在感覺自己體內的一切——氣力、靈魂都被抽乾淨了。
握刀的雙臂,忍不住地痙攣,連刀都快握不穩。
不僅是雙臂失去了氣力,雙腿也同樣變得綿軟無力,不得不再次單膝跪於甲板上。
剛纔一直聚集在源一週身的狂風,現在已盡皆散去。
隨着這陣陣狂風的散去,源一眼前的世界……慢慢變回了原先的老樣子。
無法再看清風和雨的軌跡。
也無法再體會到那種……自己與“世界”相融的感覺。
雖然進入“通透境界”的事件很短暫,但這種與“世界”融爲一體的感覺,還是給了源一莫大的震撼。
突然從這種奇妙的狀態退出——莫名地讓源一有種悵然若失、突然從一個正常人變成瞎子的感覺。
——是體力不足,導致無法再維持“通透境界”的狀態了嗎……
——信秀他……死掉了嗎……
以半開玩笑的口吻在心中這般自我調侃了一番後,源一奮力仰起頭,打算去查看剛纔被他給擊飛了的豐臣信秀的情況。
然而……他的頭纔剛仰起,他現在最不想聽到的聲音……便刺入了他的雙耳。
“真是……差點……就被你給殺了啊……”
那個被撞破、激起了不少灰塵的大洞之中,一道人影在塵幕中緩緩起身、爬出,抓着破裂的艙壁,緩步走回到露天甲板上。
“……哈。”看着這道從破裂的艙壁大洞後方爬出來的人影,源一發出平靜的低笑聲,“這都……沒能殺死你嗎……”
豐臣信秀此時的模樣……光用“恐怖”來形容,已經稍有些不夠格了。
一道被刀刃斬出的裂口,從左肩開裂到右肋下。
這道巨大的裂口,距離將豐臣信秀的身體給斜着分成兩半——僅餘一個拳頭多一點的距離。
只要源一能成功再往下砍一點……
只要源一能成功將餘下的這總長度一個拳頭多一些的肉體給斬斷,便能將豐臣信秀給斬成兩半……
身上有着條近乎要將身體給分成兩半的大裂口——這還不是最駭人的。
最駭人的,還是現在從豐臣信秀的這巨大裂口處冒出的大量紅色肉絲。
這些紅色肉絲相互糾集、纏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修補着豐臣信秀受創的肉體——此景此幕,讓豐臣信秀看上去像極了自黃泉爬上去的惡鬼。
“呵。”臉色極難看的豐臣信秀,冷笑一聲,“爲了能撐過你剛纔的那一擊,我也算是付出不低的代價了……!”
說罷,豐臣信秀不顧尚未修復完畢的身體,以因身體受創所以還有些蹣跚腳步,急不可耐地朝現在已經連刀都握不起來的源一奔去。
源一剛纔所展現出的實力,讓豐臣信秀現在可謂是心有餘悸。
他現在的腦海裡,只剩一個念頭——這個害他負起了沉重代價的混賬,必須立刻除之而後快!
看着向他快步走來的豐臣信秀——源一的神情非常平靜。
“哈……哈哈哈……”源一以平靜的神情,低笑了幾聲。
“……你又笑什麼?”豐臣信秀的眉頭猛地蹙起。
看着突然發笑的源一,豐臣信秀的警惕心不禁大起,連腳步都不禁稍稍放緩了些。
他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剛纔都發生了什麼——突然發笑的源一,在站起來後,突然像是有如神助一般,把他打得狼狽不堪,差點就被殺了。
現在源一又開始發笑——這想不讓豐臣信秀心生警覺都很難。
“沒什麼……就只是覺得……稍有些懷念而已。”源一的神情緩緩浮現出了幾分追憶之色,“在剛遇到你時……我就發現了。”
“你的冷笑聲……真的和你爺爺很像呢……”
“像得讓我都忍不住數次懷疑……我聽到了你爺爺的笑聲。”
源一臉上的追憶之色,緩緩轉變爲了惆悵和淡淡的……愧疚。
“等下了黃泉……我得跟弟弟他好好道歉才行呢……”
“倘若當年,我能更成熟一點,就不至於會跟弟弟他鬧得那麼不愉快……”
“如果我當初能冷靜下來,能在出國遊歷之前,慢慢地勸弟弟他放下‘復興豐臣’這種不切實際的所謂‘大業’……可能就不會讓這個‘詛咒’傳到你和小琳這一代。”
“如此一來……應該就不會誕生出你這種……要用如此荒謬的理由來把自己的親妹妹投河的妖魔了……!”
“……呵。”豐臣信秀以誇張的幅度抖動雙肩,發出冷笑,“我倒是很感激你當年沒有慢慢地勸爺爺他放棄‘大業’哦。”
“否則——我要怎麼知道這個世上還有‘打倒江戶幕府、重建豐臣天下’這麼有趣的事情呢?”
“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倒是要好好感謝你呢……伯公!”
豐臣信秀以陰陽怪氣的口吻,着重強調了“伯公”這個稱謂。
“不用謝,被你這種妖魔道謝……我也高興不起來。”
說罷,源一用左手捂着胸膛處的傷口,還在痙攣中的右手,則被他緩緩地挪到了……掉在他身旁的陽神刀柄上。
用着艱難、但無比堅定的動作,再次攥緊了陽神!
“喂喂喂。”豐臣信秀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下,“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已經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吧?乖乖引頸受戮不好嗎?”
“哼,小子,讓我來教教你吧。”源一用一副在看稚嫩後輩的目光,瞥了眼豐臣信秀,“在還沒徹底斷氣之前,就放開了手中刀——這可是劍客的恥辱。”
說罷,源一將跟着他的手臂一起發顫的陽神,緩緩豎起,刀尖直指豐臣信秀的眉間。
“……呵,隨便你吧。”
在他說出這句“隨便你吧”時,他已剛好走到了……他手中的吉光骨食能夠砍到源一的位置上。
豐臣信秀以單手持刀,緩緩將吉光骨食高舉過頭頂。
自己光是將刀再次握起,都已經傾盡全力了。
不論如何,自己應該都是擋不住豐臣信秀接下來的一擊了——源一的心裡這麼想着。
然而——儘管自己的心裡這麼想着,他卻沒有半點試圖將掌中刀放下的意圖。
他的手依舊緊握着刀。
他的眼睛依舊緊盯着眼前的邪魔,沒有半點退縮與忍讓。
“如你所願——送你去黃泉跟我的爺爺好好道你的歉吧。”
呼——!
刀刃劈開空氣的聲音,跟着豐臣信秀的這聲輕喃一併落下。
吉光骨食的刀鋒,如落下的雷霆,劈向源一的腦門。
源一舉起手中的陽神,奮起相抗!
兩柄刀,再次秉持着各自主人的意志,向着敵人斬去——
……
鐺!
……
清脆的利刃相擊聲炸起。
豐臣信秀與源一近乎是於同一時刻,因驚愕而瞳孔一縮。
吉光骨食被擋住了——不過不是被陽神。
二人雖同時因驚愕而神色一變,不過二人之後的表情卻出現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豐臣信秀臉上的驚愕緩緩變成懊惱。
而源一臉上的驚愕……則是轉變成了古怪的笑意。
只見二人的中間,多出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手握雙刀,用左手的脅差架住了豐臣信秀劈向源一的吉光骨食。
其身上的那件溼淋淋的淺蔥色羽織,在海風的吹拂下,輕輕飄動。
羽織上所紋的“桔梗花”,隨着羽織的飄動而“隨風飛舞”,與豐臣信秀羽織上的同樣也在舞動的“太閣桐葉”遙相呼應。
“你該不會是掐着點過來的吧?”源一問。
“巧了……阿町以前似乎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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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也很想把產量搞上去的,但是這種戰鬥相關的情節,都是非常難寫的,所以希望大家能夠理解最近幾日的低產量(豹頭痛哭.jpg)
桔梗花和太閣桐葉遙相呼應——對於熟悉日本戰國史的讀者來說,這倆人還沒打起來,但氣勢已經拉起來了。
二百多年前,豐臣秀吉於天王山下,與以“桔梗花”爲家紋的明智光秀展開決定天下歸屬的“天王山決戰”。最終——打敗了“桔梗花”的豐臣秀吉,霸業初定。
二百多年後,“花”與“葉”再次開始了決定天下歸屬的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