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深處。
洗魂池之前。
只見一道虛影,緩緩行來。
這虛影身着大紅官袍,腰束玉帶,頭戴冠帽。
祂手中託着一本書冊,右手持有一支毛筆。
只見祂從深處之中走來,面白如紙,神情僵硬,聲音低沉,緩緩說道:“無盡詭夜,侵蝕萬物,禍及陰陽,縱爲鬼神,亦遭劫數!”
“於我等而言,以上古之法進行封禁,神魂方可維持不朽!”
“清靈公,你可知曉,壞我封禁,喚我醒來,是殺身之大仇!”
聲音之中,冰冷刺骨,滲人心魄。
這番話充滿了震怒之意,偏偏聲音當中,冷淡得察覺不出半點情緒起伏。
“文判言重了。”
濁靈公緩緩說道:“侯爺有言在先,本座可代替靈佑侯,行一切事!如今此令,雖出自於本座,但等同於侯爺……”
洗魂池當中的老者虛影,顯得頗爲平淡,繼續說道:“本座離開之後,便會助侯爺脫困,待到那時,侯爺歸來,爾等可以再次陷入沉眠,以抵抗詭夜侵蝕,靜等大世重開!”
那文判眸光幽深,片刻之後,才低沉着道:“若不是侯爺脫困,須得依仗於你,單憑今次破我封禁一事,便要與你不死不休!”
濁靈公笑了聲,微微閉目。
但似乎想起什麼,再度睜開雙眸,出聲道:“對了,清靈公已經徹底隕落,今次本座經此洗煉,斬斷前塵,再造新生!”
“往後的歲月,清靈公不復存在,你可以稱本座爲濁靈公!”
停頓了下,又聽祂淡淡道:“在本座洗煉完成之後,繼承顯佑伯神位,文判亦可憑神位稱呼。”
“……”
文判官沒有理會,往外邊走去。
只見不遠處,三道身影,宛如鐵塔,矗立於陰陽司大門之外。
中間的身影,最爲魁梧壯碩,繫着大紅披風,身着甲冑,正是武判官。
從職位上,文武判官,品階相當。
然而文判官侍立於侯爺身側,無形之間,地位更高一層。
更重要的是,這位武判官,是六十年前,外界人族到此,僥倖繼承了神位!
而文判官,則是在久遠歲月之前,就已經存在,至今不曾隕落的鬼神!
“拜見判官老爺!”
枷鎖二位將軍,單膝跪地,恭敬施禮。
武判官微微躬身,亦是顯得恭敬。
然而祂身軀高達五丈,恭敬低首下來,反而更加看清了祂的面貌。
只見此時此刻,武判官的左眼,已經失去了眼珠。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金印。
在這金印之上,流光閃爍。
“事成了?”
文判官聲音依然冰冷,淡漠得毫無情緒起伏。
“成了。”
武判官低沉着開口。
先前祂摘下了自己的眼睛,將法力灌注於其中。
而又用顯佑伯的神印,安置於左眼的位置。
憑着古老的秘法,但凡祂左眼所見,便會映照於神印之上。
所以,祂將左眼扔了出去,在太歲血肉的縫隙當中,便瞧見了那兩個年輕人。
只是視線的盡頭,似乎還出現了個正趕過來的年輕人。
“取來。”
文判官微微攤手。
左邊那位鬼將,伸手探入武判官的眼眶當中,取下了神印。
祂對於武判官,似乎並沒有過多的敬重。
但是來到了文判官的身前,卻單膝跪倒,雙手捧上神印。
只見那位武判官,右眼當中的惱怒,一閃而過。
祂曾經是劫燼的總教主,而今成爲了武判官,本該有無限榮光,凌駕於人世之上。
卻未有想到,這些腐朽的老東西,對祂甚爲輕視。
“顯佑伯的金印……”
文判官接過金印,便蓋在了手中的書冊之上。
旋即就見祂順手一拋,將這枚神印扔給了眼前的鬼將,淡淡道:“帶去洗魂池,不要耽擱了這位濁靈公的洗煉大禮!”
“是!”
那鬼將雙手接過,朝着洗魂池而去。
與此同時,文判官伸手一拂,便見左手捧着的書冊之上,剛纔蓋上去的印章,顯露光芒,浮現於半空之中。
那光芒之中,映照出了兩個身影。
一個金紋黑袍,身姿挺拔,氣態昂然,手持長刀,揹着一張神弓。
另一個則衣着樸素,然而手中有一枚玉簡,腰間纏着一條長鞭,身側還有一道陰魂,正是速報司的疾行鬼。
“嗯?”
文判官眸光微凝,緩緩說道:“冥府拘魂使的法令?”
還沒等祂看清,就見那持刀背弓的青年,驟然一刀,斬了過來。
刀光臨近,場景破滅!
但在破滅的那一瞬間,在視線的盡頭,遠方有一個白衣男子,快步而來,腰戴長劍,氣度不凡。
緊接着,就是一片黑暗。
這象徵着,剛纔那一刀,斬掉了武判官的左眼。
“好厲害的年輕人。”
文判官有些感慨之意,說道:“這畫面之中出現的三個人族,年齡都不大,但本領皆是不俗……放在當年,這等修爲尚未失控,便算是人族中流砥柱了!”
祂看着武判官,緩緩說道:“當今時代,人族在詭夜之中,已經爭得大勢了麼?”
“不曾!”
武判官微微搖頭,說道:“人族依然勢弱,在詭夜之中,掙扎求生罷了!”
“當世人族,不過是藉着下三濫的手段,從而憑着舊神之威,建立城池,苟延殘喘!”
“當前地界,被譽爲東山府,最強大的人族,也來到了這裡,妄圖掌控大陣!”
“若不是大陣的緣故,單憑這所謂的東山府主,對咱們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脅!”
說到這裡,武判官僅存的右眼當中,充滿了不屑之意。
文判官卻陷入了沉思之中。
“若是人族的處境,仍然與數千年前那般惡劣,怎麼會有這樣出色的年輕人?”
“那金紋黑袍的青年,比你這武判官還強三分。”
“另外一個,看似凡夫俗子,但執掌的法令,是冥府的正統!”
“後來趕到的那個小子,氣度不凡,衣着光鮮,真氣底蘊已然不弱。”
“本座出關,沒見過其他的人族,只見了他們三個。”
“可這三個,放在本座尚未沉眠的時代當中,每一個都可算是蓋世之才了。”
文判官緩緩說道:“詭夜時代降臨之後,人族的後代,越是出色,便死得越快!要麼被妖邪盯上,要麼修爲進境太快而導致失控!”
人族之中,從來不缺天才。
但缺少可以成長起來的天才。
在祂熟知的時代裡,許多人族的奇才,往往還未成長起來,潛力初步被髮掘,就在抗衡詭夜妖邪,守護人族血脈的途中夭折!
就算成長起來,也要面臨失控的風險,成爲詭夜的一部分,化作妖邪之類。
祂看着手中的書冊,一手執筆。
但不知爲何,遲遲沒有落下筆來。
“聽說您老,是三千六百年前的人族強者,遭遇一尊大妖王,致使肉身破碎,元神脫體逃出,卻在詭夜之中,無以寄身,幾近消亡,最終被侯爺收留,封了文判之位。”
武判官忽然開口,說道:“今日莫非顧念同族之情,捨不得咒殺這三個人族?”
祂這樣說來,又道:“晚輩是後繼鬼神,但也得提醒尊神,今次對方擅闖此地,是爲了奪取大陣,進行封禁!人族此舉……是要毀掉侯爺的基業!”
文判官冷笑了一聲,應道:“本座已成鬼神之尊,超脫世間凡人之上,何來同族之情!”
“芸芸衆生,不過掙扎於世間的螻蟻!”
“人生一世,浮游而已,轉瞬即逝。”
“吾爲神尊,待大世重開,縱然千年萬載,歲月難消!”
“將本座與後世的螻蟻視作同族,你是在侮辱本座?”
“還是你繼承武判之位不久,擺脫不了你原先人族的身份,以你至今都除不盡的螻蟻之心,妄自揣度本座之念?”
只見文判嗤笑了聲,大筆一勾,劃在剛纔蓋下的印章之上。
從印章之中,勾出了三道氣機,化作了三個名字。
林焰、林磊、傅仲。
——
禁地的分界之處。
這裡是陣法邊緣。
往前就是陣法之內,屬於禁地深處。
而林焰三人,此刻所站立的地方,便是陣法之外。
前面十二名武夫所化的太歲血肉,逐漸生長膨脹,即將填滿前方的空曠之地,從而連接斷裂的陣法紋路。
“剛纔那隻眼睛,有着武判官的氣機。”
林焰握住照夜寶刀,臉色沉重到了極點。
剛纔武判官,自覺敵不過,無法強闖出來,最終跟隨那兩位鬼將,退入禁地深處。
察覺到這是武判官的眼睛時,林焰還覺得納悶。
畢竟打了這麼多個回合,武判官早已將他的面貌,看得一清二楚。
但卻又罷戰之後,摘下自己的眼睛,進行暗中窺探。
此舉屬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更何況,武判官分明知道,被他察覺,此眼必定被斬!
但武判官還是選擇捨棄這隻眼睛!
其中圖謀,必然不小!
林焰拾起了兩半眼珠,朝着趕來的傅仲,遞了過去。
“傅公子似乎知道剛纔對方使的是什麼手段?”
“……”
傅仲臉色依然蒼白,說道:“不認得這法門,但是聽過這手段。”
他解釋了一番。
關於類似的法門以及事件,聖地之中少有記載。
但距今最近的相似事件,倒是有好幾例。
全都發生於棲鳳府內。
“李神宗封住的那一處禁地?”
林焰微微皺眉,忽然想到什麼,沉聲道:“也是冥府設立於人間的地盤?”
之所以聯想到這裡,是因爲上次林焰聽聞,李神宗探索冥府,因爲自報姓名,引得冥府之中的強者震怒,導致身受重傷。
李神宗封住的禁地,似乎也跟冥府相關。
而且這處禁地,似乎已經跟冥府,徹底斷了聯絡。
可李神宗封住禁地之後,擁有探索冥府的路徑。
由此可以推測,棲鳳府內的那一處禁地,應該有着與冥府相連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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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就是李神宗封住的禁地!”
傅仲遲疑了下,說道:“這座禁地,在三百年前,就被棲鳳府發現了。”
“在李神宗之前的三百年間,棲鳳府有不少強者,折損在其中,包括我聖地的高層人物。”
“當然,其中也有少數逃回來的!”
他看着林焰,面露覆雜之色,道:“但逃回來的人族強者,不到七天,便肉身衰老,本源枯竭,就連魂魄,也都爲之瓦解!”
聽得這番話來,林焰與林磊對視一眼,心頭微沉。
隨後便聽得傅仲語氣沉重,繼續說道:“更可怕的是,百年之前,有一尊煉神境,逃回來不久,元神日漸萎靡,時常昏睡,七七四十九日過後,徹底消亡。”
“而那一尊煉神境,是當今聖主的師叔!”
“經過聖地多年的推算,認爲是禁地之中,擁有一種劇毒,無形無質,無法破解。”
“但直到李神宗鎮封了禁地之後,才發現過往的推算,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停頓了下,傅仲繼續說道:“是咒殺之法!”
林焰眉頭緊皺。
林磊也有些不解。
但下一刻,又見傅仲搖頭道:“不對,其實根據最新的推測,這也不是一般的咒殺之法,應該說是命數!”
“什麼命數?”
林焰沉吟着問道。
傅仲臉色變幻,嘆息道:“生死簿,判官筆……只一筆勾銷,便命數終結!”
“剛纔那隻眼睛,必然是藏有秘法,攝取了咱們的氣機。”
“只要屬於咱們的氣機,被落在生死簿上面,那麼命數就由對方掌握。”
“若是一筆劃過,咱們就算是將死之人了。”
“煉神境以下,頂多支撐七天。”
“修成元神,可以支撐七七四十九天!”
他伸出手來,遞過去了神元寶珠,低沉道:“不過,李神宗說過,如果提早用法力,守護住元神或者魂魄,氣機就不會那麼容易被攝取!”
林焰默然不語。
林磊卻想到什麼,忽然開口,問道:“神元寶珠,是陸公讓你送來的?”
傅仲點了點頭,苦笑道:“可惜來晚了,否則憑着這其中三縷法力,正好護住咱們三個的魂魄!”
林焰卻忽然出聲道:“所以,陸公猜到了對方也許會用這個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