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八月剛回到春風殿沒多久就接到殿靈管家的轉告,稱永夢鄉入駐梵長天的事成了。
“那就按計劃行事。”宓八月吩咐道,繼續實驗手中新獲的法器手術刀,頭都沒有擡起。
夜總管應話,同時將四周的空氣淨化得更乾淨,用主子的話來說就是儘可能做到‘無菌’環境,以及隔絕四周的聲音以免打擾到宓八月。
她這邊沉迷研究,梵長天那邊則爲永夢鄉入駐一事熱火朝天。
一字院最先發出消息,永夢鄉已爲梵長天地界勢力並表示歡迎。
總部和各大分部一同宣傳的效果相當迅速,讓一些還在猜測永夢鄉會不會被雷火域、蝕日海之流吸引走的衆人打消了念頭。
沒等大家消化梵長天地界真的又多了一位王座這個消息,銀環府緊接着發出祝賀,其待遇和銀千傷突破一個大境界相等,各地分府不惜靈晶的放出賀語靈紋,叫所在地的人都看見且能吸收其中溺散的靈晶能量。
“莫非銀環府和永夢鄉有什麼淵源?竟如此大方爲對方造勢!”
“哼,不過是在媚王罷了。”
“笑話!一聽就知道你不知銀環府的底蘊。王座的確威不可犯,但是銀環府多少年累積的也非同一般,不必見一個王座就要獻媚。”
“沒錯,王座無敵,卻不是沒有,你看銀環府往日可有如此?”
“呵呵,小心禍從口出。”
之前說銀環府媚王的靈師萬萬沒想到一句話會遭到這麼多排擠,他又驚又怒卻不肯承認自己錯誤,“銀環府這麼厲害,過去怎麼任由銀千傷被人辱罵也不還口,分明就是在走下坡路了。哪怕曾經可以見王不跪,現在也不得不奴顏獻媚。”
“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周邊有其他人聽到他們的爭吵,也來湊了一嘴。
“呵呵。”另一方的靈師諷刺的一笑,看他們的眼神猶如在看將死的蠢貨,嘴上說話亦是不留情面,“一聽你們說的話就知道是一羣蠢貨,往日看不明白也就罷了,現在銀千傷都已經五星,竟然還沉迷往日謠言。”
“和蠢貨們多說什麼,不如說說這永夢鄉。不愧是銀環府,肯定知道更多內情,這樣急着表態只說明永夢鄉有利可圖。”
“說得對,我聽聞夜遊使宗門宗旨是懲惡揚善,從不主動與人相鬥卻愛殺詭滅怪。往日聽了只當是笑話,現在他們既然有駐點了,不如去看一看。”
“蝕日海怎麼也廣發對永夢鄉入駐梵長天的賀語了!!!”這一道驚語的聲量不算大,但是內容實在令人在意,才使得四周正在討論銀環府和永夢鄉的話語一下消停。
不需要向驚呼的那人求證,這麼大的事情稍微打聽一下,很快就得到答案。
“不是,蝕日海什麼時候心眼這麼大了?邀請的勢力沒來自己這,連聲迴應都沒有,現在不生氣就罷了,怎麼還去向對方祝賀?”
沒等吃瓜羣衆們搞明白蝕日海主事方的心理,又聽說雷火域也給出祝賀了。
“???”
當即就有梵長天本地人找到雷火域出生的弟子詢問,“上回你還與我一起討論夜遊使,合着是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你們雷火域的子弟早就有和夜遊使有接觸!”
被問的雷火域馮氏弟子一臉莫名,“我的確不知道夜遊使,也不知道永夢鄉,往日在雷火域也不曾見過。”
“難道是你馮氏地位不足?不如你問問雷火域的其他人?”
馮氏弟子臉色立馬黑下來,記下說話這人的模樣,想着以後遲早讓對方明白禍從口出的道理。這會兒也耐不住好奇,拿出傳音符去詢問雷火域的其他人。
一輪問下來,發現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懵逼,表示什麼都不知道。
這就怪了,梵長天的人不知道雷火域爲什麼這麼做,雷火域本土子息竟然也不知道?
“問問公義家的,公義家的肯定知道。”
“……”
“怎麼樣?”
“公義畫沒有回話,我沒有公義書的傳音符。”
“你果然在雷火域地位不佳。”
這位馮家弟子當即怒起,接下來就是一樁同門相鬥的鬧劇。
這些地方鬧劇卻沒有讓這股‘迎賀’之風停下來。
或許是跟風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幾大上流勢力們相繼大力相賀時,後面越來越多勢力跟着表示祝賀,這祝賀之禮也有大有小,最小的就是放出風聲。
靈州修士們關注到的自然還是那些大勢力。
“渡厄書院賀……”
“妙妙山賀……”
包括之前在內部棄權的極霜地海這回也跑出來露了個面表示相賀。
“青燈道賀……”
明明是頭個內部投了反對票的青燈道,繼前面這些勢力們都祝賀後也冒頭了。
“無上剎賀……”
“無常殿賀……”
……
“九大宗派都快集齊了……”
圍觀羣衆中剛有人呢喃出這句話,還未發表完自己的想法,便有人緊接着嘆息道:“已經集全了。”
果然,這人的嘆息說完,其他人或前或後就接到消息。
最後的血鴉塢也發出了歡賀!
這還只是梵長天九大勢力,沒有算上其他亂七八糟跟風的中小勢力們,以及梵長天之外地方的勢力。
“永夢鄉……到底是什麼來頭!?”
這個問題在今天已然橫在每個人的心頭,且深深的留下記號,告誡自己萬萬不能與這個勢力爲敵。
——唯有幾人,心中對永夢鄉的想法複雜又意外統一。
無常殿。
所有入門弟子無論之前叫什麼名字,一旦入門都統稱無常,唯有前綴不同。
這種門規令初入門的弟子連人都很難認全,多虧他們門內有一秘法可以更敏銳的辨人靈韻,只要將這門秘法學深了,日後認人根本無法憑表象外觀,一般詭能幻術怪象都欺瞞不了他們。
在來往都是佩戴無臉白麪具的人羣中,無論是誰在其中都不起眼。
此時無常殿衆人言語間總能聽到‘永夢鄉’這個詞彙。
一人從側門進來走向另一人,雙方對視確認身份後就無聲無息的從殿中走向別處。
兩人越走越遠,直到無人之地。
“喚我何事?”索無常問道。
他身邊之人是和他如出一轍的打扮,唯獨體型上偏瘦兩三分,沒有索無常精壯。
“永夢鄉。”從無臉白麪具的後面傳出青年嗓音。
這聲線清朗,化開裝扮帶來的陰森感。
索無常來之前就猜到了,聽見他的話語依舊哼笑出聲,嘲道:“你怕我泄密?”
青年無常默默點頭。
“狩無常。”索無常喚他名字。
當然,之前青年的名字並不叫這個,而是姜狩。
自靈犀盛會後被領入無常殿到今日已有三年多。
姜狩正式成爲無常殿的一員。
根據無常殿的規矩,他通過考驗入門後卻沒有取姓氏爲無常的前綴,而是用名。
自此之後,索無常只稱他狩無常,再無姜狩。
索無常道:“現在永夢鄉的消息的確值錢,不過和她的人情相比還是差了一些。”
哪怕已經遠在無人之處,索無常依舊保持警惕,沒有直接提及話裡的‘她’是誰。
反正姜狩聽得明白就夠了。
“我只知她和永夢鄉有關係,更多的就沒了,賣了這個消息也就換來一些資源。相反,現在既知她背後有王座坐鎮,在永夢鄉的地位肯定比夜遊使更高,想一想那些夜遊使的骨齡修爲,她的人情可比賣消息能得到的貴重太多,這筆賬是個人都會算。”
只差直接說姜狩蠢笨了,竟然想不通這點還特地把他喊出來確認。
姜狩不怒反笑,清朗的笑聲從面具後面傳出,語調也恢復往日輕快,“哎,索大人教訓的是。”
索大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分明就是安他的心,偏要把話說得這麼利益化。
幸好索無常不知道姜狩心中想法,否則定要拿【無常】吊起他丟進‘煉獄’裡,讓他明白什麼叫豆腐心。
“索無常。”索無常冷聲道:“在無常殿中沒有大人,唯有無常,你想受罰別牽連上我。”
姜狩乖乖喊道:“索無常。”
索無常瞥了他一眼,忽然問:“你可有傳訊她?”
姜狩搖頭,說道:“我思着若無意外,不聯絡纔不易生事。”
“算你聰明一回。”索無常不無嫉妒道:“她給你的那物仔細收着,指不定哪天就是救命的關鍵。”
姜狩笑而不語。
那令符他一直收得很好,珍惜它一如珍惜宓八月這位好友。
“你也別高興太早。”索無常說,“那時她與屠雅寧鬥法自報門戶,旁人未必放在心上,屠雅寧肯定記下了。”
姜狩皺眉,想了想說道:“你也說了,聰明人都該明白她背後價值比消息更重,所以未必會對外曝光。”
索無常受不了他這種處處只想到他人的性格,冷聲提醒,“就算曝光,她背後有尊者和王座坐鎮,無人敢對她動手,說不得還更捧着她。我們這些與她有過接觸,尤其是你這種得過她饋贈的人就不同了。”
姜狩一愣,隨即明白索無常的警告是什麼意思。
三年來他在無常殿並非白待,陰謀詭計、兇惡殘酷也見識許多。
索無常知道他是聽見去了,又提醒道:“這世間萬物萬事都比不上自己的實力重要,你且看孟聽春和翠霞谷的下場,誰曾想孟聽春竟然會是極陰體,因她一人就累得整個翠霞谷接近滅門。現在她入了永夢鄉,日後道路只會比在翠霞谷時走得更順利。”
說着說着,索無常腦子忽然閃過一個猜想,望向姜狩的目光多了些詭異。
姜狩察覺到,詢問道:“怎麼了?”
索無常道:“孟聽春能入永夢鄉或許不僅是她靈體天賦的原因,說不定未來你也有機會?”
姜狩笑道:“我已經下了獨立宣誓效忠無常殿,怎麼可能再去其他宗門?”
他只當索無常是在開玩笑,說完了正事後也跟着用玩笑語氣說:“要不然哪天無常殿也被滅門,我又天佑不死,那一定去求永夢鄉收留看看。”
索無常想想也是,再次警告他不要口無遮攔。
這事便在兩人這裡翻篇了。
此時兩人卻忘了這世事無常,尤其是在千奇百怪的靈州,一語成讖也是常有,甚至真相比猜想更殘酷。
……
銀環府弟子院。
聽着四周衆人對永夢鄉議論紛紛,宓六雨始終保持着冷麪,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異常,唯有她自己知道內心有多驚疑不定。
永夢鄉。
怎麼會是永夢鄉。
在今日之前,宓六雨對‘永夢鄉’這個地方名字的印象唯有宓家祖宅,堂妹宓八月被驅逐的地方這麼兩個。
前者還是因爲後者纔去詢問,從而得知家中還有這麼個幾乎被宓家遺忘的祖宅地。
而永夢鄉之窮鄉僻壤到什麼地步?
在官案上的記錄久遠到易國前朝時期,而換成易姓皇朝當道後也沒有更新。
明明是在邊陲北原城的境內,北原城中的百姓知道的也甚少。
傳聞那裡只剩下一些行朽將木的老人,青年人都早早離開,等最後一批老人入土遲早會化作一片荒地。
“那八月如何在那處生活。”
“那是你二伯的家事,你無需操心。”
“可是……”
“他們安排了隨行忠僕,說是去祖宅,實則年久失修誰也不知還在不在,所以真正落地定居的地方是北原城。”
北原城遠在邊陲,又常年天寒地凍,居住環境哪裡能和四季如春的風霞城相比。但是相比窮鄉僻壤的永夢鄉,北原城已然好太多了。
又聽說宓八月身邊配有忠僕,那時的宓六雨尚且年輕,不知道二伯後院的齷蹉,以爲虎毒尚且不食子,二伯給妹妹配去的僕人也會把妹妹照顧好,等這陣風頭過去就會把人接回來。
也正是如此,‘永夢鄉’這個地方名才被宓六雨記下,只是一直埋藏在記憶深處。
如果只是被人簡單提及,她未必能想起來。
可今時今日,‘永夢鄉’這個名字引發的動靜太大了,這才激起她的記憶。
會不會是同名?
按理說宓六雨不該產生這個疑惑。
任誰都不該把一個凡俗大陸的窮鄉僻壤和一個靈州王座勢力相提並論,連想都不該想纔對。
可宓六雨莫名不安。
因爲這裡面還牽扯到一個人。
——宓八月。
自重新再見這位同族妹妹後,近年來靈州發生的大事似乎都和她有所牽扯。
靈犀盛會的頭名通天子。
妙妙山叛徒謀害。
綠洲城突發地穴她亦在場。
和少府主一戰不敗。
後兩年去了妙妙山沒什麼動靜,但外界對她的傳言一直沒少。
現在翠霞谷一案本該和她扯不上干係,卻偏偏又冒出個永夢鄉。
宓六雨不喜反驚,心中充滿對未知的憂慮。
她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這會大家都在高談論闊,她明明在場卻一言不發的冷淡模樣也不惹人驚奇。
宓六雨不動聲色的觀察旁人對此事看法,再望向在人羣中長袖善舞的孫瑤樂。
憑藉正式靈師的敏銳耳目,將孫瑤樂的言行舉止盡收眼底。
然後得出結論。
——孫瑤樂並不記得永夢鄉和宓八月的聯繫。
也是。
連自己能記起永夢鄉都是運氣,孫瑤樂更不可能知道易國還有那麼一塊地方。
否則以孫瑤樂的個性,就算不確定此永夢鄉是否爲彼永夢鄉,也必然會將這個消息作爲籌碼上報上面從而獲取好處。
宓六雨稍微鬆一口氣,隨即又皺起眉頭,猶豫着要不要給宓八月發去一個傳音符問問。
……
藏鋒道。
“屠雅寧,你是在想孟聽春的事?”
屠雅寧的思緒被身旁之人打斷。
他頓了頓,朝對方點頭,並沒有說實話。
“聽聞她和你同出蒼瀾大陸,在來時一線牽上頭個開靈。哎,被安排去凡俗大陸駐守的靈師太弱了,否則一早就該發現她的不妥,將人早一步定下來。”
屠雅寧沉默不語,心中對他話語並不認同。
這種將人當做貨物一般的討論言辭實在令人不悅。
他雖然和孟聽春並無淵源,對對方印象卻不差。
孟聽春既然是極陰體,留在陰脈地界裡才更好,一早被定下送往這陽脈地界中,只怕更身不由己。
“不過這永夢鄉實在來得神秘,聖靈境中沒找到相關消息,我問了芳草閣的道友,亦沒有任何情報,到底是哪位王座這麼藏得住,往日一點聲息都沒有就培養出這麼多年輕天才?”
這回屠雅寧倒是迴應了,“不知道。”
“……”李道英嘆一口氣,“你莫非一點不好奇?”
屠雅寧搖頭,“我去練劍。”
李道英想拉住他,反被身旁另一人反拉住,“別管他了,你又不是不知他就是個修煉瘋子,除了練劍之外,對其他都不感興趣。”
“不是,我還有問題想和他討教。”李道英好不容易擺脫同門,扭頭便見屠雅寧已經走遠。
這要去追的話也不是追不上,只是顯得太死纏爛打沒面子。
李道英到底是沒動。
青年背影一身鋒芒,明明有如意囊,卻非要將劍別在腰間,是靈州少有的模樣,也是凡俗大陸劍客常見的裝扮。
這種裝扮時常被藏鋒道其他弟子暗嘲,稱他是凡俗出來的通天子,哪怕一步通天也改不了從泥地裡養出來的惡習。
屠雅寧實則對這些暗地裡的嘲弄一清二楚,卻從不爲此改變自己的作風。
一路走到道場。
此處地廣人稀。
屠雅寧拔劍而起,將一切多餘思緒盡數拋出腦後。
——“雲墨大陸,掛月谷屠雅寧。此趟去靈州,會拜入流光闕門下。”
“蒼瀾大陸,永夢鄉宓八月。此趟去靈州,還沒決定去向。”
那是勝過他的對手,對方說的字字句句他都認真銘刻於心。
永夢鄉。
宓八月。
是或不是都沒關係。
她背後若有王座勢力支撐是她的造化。
此時他所在藏鋒道亦有王座。
遲早有一日,他會再與她一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