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石詠與如英在怡親王府忙碌了一天, 都是精疲力盡。他們兩人並肩一道回到家中,孩子們卻都已經在石大娘處歇下了。夫妻倆正好有機會說一些體己話。石詠便將今日在怡親王府上聽到那小富察氏的情形, 一一都與如英說了。

末了石詠不忘評價一二:“富察小姐不過是與弘暾有婚約, 便一意要爲弘暾一生守節, 這未免太不把自個兒的終身當回事兒了。”

在石詠看來, 小富察氏遵循的所謂“節烈”,實在是在封建壓迫下女性一種不準確的自我認知。小富察氏與弘暾素昧平生,此刻卻自己選擇要將餘生拴在怡親王府。這種行爲在石詠看來, 他根本無法理解。因此石詠很贊成十三阿哥的做法, 小富察氏欲守節而被拒,短痛一時, 長遠看她依舊有獲得幸福的可能, 爲何要把這一條路堵死呢?

然而他的這種看法如英卻並不同意。

“茂行哥,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如英道, “姑父固然深明大義, 不願誤了富察小姐終身, 因此只說是弘暾沒福,要富察小姐擇良婿另嫁——可是這樣一來,佟家再找上門來, 富察小姐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要嫁那個不成器的玉柱嗎?”

如英一句反駁令石詠語塞, 他把隆科多家早先向小富察氏求親的事兒全給忘乾淨了。

“可是,可是……”石詠即便有好些正大光明的反駁理由,此刻被如英一堵,就似乎什麼也不成立了:也是, 在家中爲弘暾守孝,是擋住佟家求親最好的法子。

“可難道,富察小姐就真的要爲弘暾這麼守一輩子?”石詠腦子裡還是繞不過這個彎子。

如英嗔怪地白他一眼,似乎覺得丈夫在什麼事兒上都聰明,唯獨在這等世情之上有些看不明白:“姑母不是讓富察小姐守一年麼?這是讓她替親兄長守孝之禮呢。一年之後,再看情形。若那時玉柱已經娶親,自然不會再糾纏富察家。若是那是富察小姐想要另覓良緣,姑母大可以認富察小姐爲女,之後再妥妥當當地發送她出嫁……”

原來是這麼回事!——石詠恍然大悟,原來十三福晉即便是在病中,也早就爲他人將一切都預想好了,才作出這樣的安排。這份拳拳心意兼慈母胸懷,着實令人感動。

“再說了,若是富察小姐當真覺得怡親王府是個可靠的去處,她樂意將餘生都託付在王府呢?”如英淡淡地道。

“怎麼說?”石詠覺得妻子的話裡全是機鋒,他一時又不明白了。

如英便轉向窗外,透過玻璃窗望着自家暗沉沉的院子,隔了半天才道:“像我們這樣門第的人家,女孩兒大小就知道,我們長大了,是要嫁人的。可其實在遇見你之前,茂行哥,我有時難免會去想一件事,若是我們不願將依附於一個男人,我就想要這一輩子一個人過,那日子又會是怎麼樣的?”

石詠望着妻子,不免又發了呆:這又是一樁萬萬沒想到啊,即便是在這樣的社會裡,女性們心底,依舊會抱有那麼一點兒,想要獨立於男性,自主過活地念頭。

如英見他呆了,心道是不是自己說得也太過驚世駭俗,把丈夫完全給鎮住了。於是她張開雙臂,輕輕摟住石詠的脖子,吐氣如蘭地道:“茂行哥,我是說,在遇見你之前……”

石詠心裡登時又升起一層暖意。

“富察小姐眼下就面臨這樣一個抉擇:從眼下看來,弘暾作爲姑父姑母的嫡長子,身後的哀榮絕不會斷,香火亦不能斷,她若作爲弘暾遺孀,也依舊會過繼繼子在膝下,也一樣要上敬翁姑,撫養繼子。這樣過的確很辛苦,也沒有個男人能夠守在她身邊,可是你從今日姑父姑母的反應來看就知道,他們都是好人,凡事都只會爲旁人着想的……”

“所以,如果富察小姐願意這樣呢?”如英問。

石詠想想:也是,小富察氏若是再度擇婿,等於再次將命運置於未知,就算是富察家有權有勢,也無法完全保證嫁出去的女兒就一定能幸福。所以小富察氏眼下的選擇……一定程度上也是合理的?

“茂行哥,我知道這麼說你可能沒法兒接受,畢竟在旁人看來,富察小姐這是自己選的,要守一輩子活寡——可是你還記得當日你在金魚衚衕,姑父問你願不願意向我家提親的時候,你說過的那句話?”

石詠一震,他當然記得!當時他說的是:他盼着如英不需爲了遵循父母之命而成婚,也不須爲了外頭會有風言風語而成婚,更不是因爲世間女子皆是如此,她便也不得不找個人嫁了。他盼着如英能爲了自己去做一回抉擇,嫁個她覺得合適的人。

“她理應有權選擇與誰共度一生。”石詠喃喃地複述了當初被視爲最不可接受的那一句話。

是呀,無論選擇哪一種生活方式,幸福與否,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人無法代爲做判斷。更爲要緊的是,人,每個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應當有選擇的權力。這個時代的女性可選擇的本就少,外人又憑什麼用自己對與“幸福”這兩個字的判斷,對小富察氏的選擇而橫加指責呢?

更何況,眼下小富察氏還會有一年的時間來思考與沉澱,以便做出她最想要的選擇。

而如英則滿懷欽佩與讚許,眼中有光,望着丈夫。似乎就是當初石詠的這一句話,才讓她鼓足了勇氣做出選擇,嫁了眼前人,才能與之共度那麼些好時光。

怡親王府那裡,十三阿哥選擇用拼命辦差處理公務,來沖淡弘暾早逝帶來的傷痛。這樣一陣子過去,這一位的精神果然好了些,腿疾也漸漸痊癒,可以下地行走了。但是石詠與旁人一樣,明顯看出十三阿哥的身體大不如前。

雍正皇帝特別爲十三阿哥破例,允許他無論是在宮中還是在圓明園,都可以使用坐轎以代替步行,十三阿哥堅辭不得,最終還是受了。

除此之外,雍正還遣五阿哥弘晝隨十三阿哥一道辦差,學習政務。旁人都猜弘晝在幾名阿哥中年級最小,大位無望,所以雍正皇帝指着他將來也能成爲像十三阿哥那樣的人物,成爲一位賢王。

也因爲這個,石詠在怡親王府上見了好幾回弘晝。弘晝每回都興高采烈地與石詠打招呼,石詠見他學習辦差的興致很濃,心裡也頗感安慰。畢竟雍正與十三阿哥是最爲相得的一對兄弟君臣,若是將來弘曆與弘晝也能這樣……這對於石詠來說,最是樂見的。

見了弘晝次數多了,漸漸地,石詠也覺出些異樣:他能感覺得出十三阿哥應當是將五鳳託他帶回來的虎符交給了弘晝。石詠雖然與虎符再無直接的交流,可是要能感受到虎符的存在,他還是做得到的。

將虎符交給弘晝掌管?——石詠想,這應當算是給年輕人交了個非常重大的職責,弘晝能不能立得起來,就看他能不能擔下這責任了。

轉過年來,石詠就不怎麼顧得上怡親王府的事了。他自己本職理藩院的差事再度大忙了起來。這次理藩院的差事正是涉及邊境疆域的重要談判,石詠身上的侍郎官職以及總理各國事務總管身份就壓不住人,上頭便指了總理事務大臣隆科多兼任理藩院的尚書,主理這次談判。

談判的對手乃是鄂羅斯新任女皇葉卡捷琳娜一世派出的使團。這一位女皇是上一任沙皇彼得大帝的妻子,是在彼得過世之後,得到近衛軍的擁戴,加冕成爲女沙皇的。

早先葉卡捷琳娜一世加冕的時候,朝中聽說這個消息有不少臣子都義憤填膺,大多指責鄂羅斯綱常顛倒,竟然一個女人也能加冕成爲皇帝,牡雞司晨,不成體統。可是石詠所在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還是通過鄂羅斯駐華使臣向莫斯科表示禮節性的祝賀。

當時便有臣子向石詠表示抗議,指責石詠,怎麼能夠向葉卡捷琳娜這樣的女沙皇示好。

石詠便拿出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早年定下的章程給抗議者看。章程上當初就寫得明明白白,所有通過正式加冕,由本國合法承認的君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按照統一的規格向對方表示祝賀,這規章裡可沒寫,對方的合法君主必須是男人。

當初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規章制定出來的時候,就曾經在六部和都察院那裡傳看了一圈,當時各部什麼都沒說,一致都通過了的,到現在石詠的部門按規章行事了,怎麼都跳出來反對了?

反對石詠的臣子們紛紛大悔,但都覺得亡羊補牢,猶未晚矣,於是紛紛上書,要求石詠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修改章程,再加上一條:與中華往來之國君主必須爲男子,否則中華上國拒絕與之往來。

這些上書在京中的外國使臣圈子裡被傳爲笑談,可是朝中的臣子們卻都是認真的,一羣白鬍子的老夫子成日價纏着石詠,說已經過去的事就算了,但是從今往後,爲了上國顏面,一定不能再這麼胡鬧了。

石詠無語至極,心想西歐諸國,很多都出過女性君主,眼下的葉卡捷琳娜只是“一世”,往後沙俄還要再出好幾個女沙皇。就因爲這個理由就與對方斷絕往來,這到底是沒見識還是傻呀!

可是沒多久,等到女沙皇的使團抵京,臣子們就再也顧不上對方是女性這一事實了——因爲女沙皇的表現並不比昔日彼得軟弱,甚至比之她死掉的老公彼得更加直接而蠻橫:人家遣使前來,根本不是臣子們所想的,趕着來“結上國之歡心”的,人家是爲了南西伯利亞的利益而來,要與朝廷談判,勘定兩國邊界的。

女沙皇遣來的使臣團這次的態度得極爲強項與無賴,領頭的使臣薩瓦倒打一耙,先是公然污衊本朝軍民在邊境挑釁,並且公然提出,要收復俄羅斯因《尼布楚條約》而喪失的所謂“領土”。

石詠一聽到這個便“呵呵”了,心想清廷簽署過的其他條約他未必清楚,可是這《尼布楚條約》的簽訂,他們這些“後人”着實是再清楚不過了。當初韋大人……不對,索額圖大人與沙俄使臣談判時的英姿,可是曾經被描繪得活靈活現,被無數人引爲經典。

眼下雙方根本沒有戰敗,甚至還根本沒有發生戰爭,只是鄂羅斯方面一味叫囂,中華方面根本沒有讓步的理由,所以更應該與對方據理力爭。

很快,隆科多便親身蒞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指導工作。他一進石詠的衙門,便見石詠帶着十餘名轄下官員和衙門內的筆帖式,正陪着幾名通曉俄文的通譯一道,在整理當年簽訂《尼布楚條約》時相關的所有文件。此外,石詠還要求將兩國邊界處的詳細輿圖,已經近十幾年來兩國邊貿的往來詳情,全部統計出來。

隆科多一見到的,便是這麼熱火朝天的場面。他與石詠是南書房日常見面的老交情,當即將石詠給提溜出來,問:“茂行,你這是在做什麼?”

石詠答:“準備談判策略。”

他說得有點兒不夠通俗,隆科多便一臉懵,於是石詠趕緊解釋:“就是爭取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咱們先攏一攏,看看自己手裡有多少牌,然後再算一算,對方手裡有什麼牌,到時候咱們見招拆招,爭取這一圈咱們能夠胡牌。”

隆科多陪如夫人打牌的時候不少,見石詠說得通俗,登時哈哈一笑,走進屋子,來看石詠他們準備的情況。

“不,不對,這一幅輿圖繪製的地形不對!”隆科多步入石詠的“備戰室”,一眼就看出了毛病,“這幅輿圖的日子有些老,來個人,拿我的手令,去兵部調最新的北疆輿圖過來!”

出乎石詠預料的是,隆科多對北疆的情形比他所想象的要熟悉得多,三言兩語便指出了輿圖的謬誤,並且對這次談判的策略也有自己的見解。

“所謂漫天要價,着地還錢。那些鄂羅斯毛子不是說要討要‘失地’麼,咱們就說本該以安加拉河爲界河,貝加爾湖東也全都是咱們的‘失地’,全部都要回來。”隆科多伸手在輿圖上一劃。

石詠登時拍案叫好,真心實意地對隆科多生出佩服,心裡唯一一個念頭:這個談判策略,真是好流氓呀!

須知貝加爾湖東的大片土地,早在《尼布楚條約》時,就已經劃歸鄂羅斯。這時候中國再次聲稱這是中國的“失地”,便是與鄂羅斯使臣使了一模一樣的路數,你丫不講理,我也一模一樣地不講道理。

就算是最終雙方實在談不下去,各讓一步,最差的結果也不過維持原狀,隆科多這麼做,其實也是在以進爲退。

於這一刻,石詠對隆科多的外交才能真是口服心服,心想薑還是老的辣,有隆科多這樣性格的人總領此次談判,這回定當能寸土不讓。

他所不知道的是,他心內對隆科多的能力轉爲好評的時候,隆科多也在對石詠暗暗觀察,做出評價。

隆科多與石家也有些恩怨,最早還要算到康熙六十年那次步軍都統衙門斷石宏武兩房妻室的地位那一次。當初隆科多是明顯偏向孟氏的,這點石詠想必也知道。可是在那之後石家也多經變故,如今孟氏也沒了,兩家恩怨也再談不上,甚至隆科多那位如夫人還動過與石家結親的念頭。

然而石家的表現則一直是辟易遠避的。

這一次統領與鄂羅斯的邊界勘定談判,隆科多就多長了一個心眼兒,要好好看看石詠這個石家當家人的態度究竟如何,是敵是友。這次難得隆科多與石詠合作一回,石詠的態度則是:就事論事,有一說一,並且對隆科多的觀點給予了全部支持。因此隆科多心中給與石詠的評價是——雖然道不同,依舊可共事。

而這一次北疆勘界談判,隆科多心裡很清楚,他未必能有功夫奉陪到底,算算時間……可能等不到談判結束,京中便會有“大事”發生了。

屆時,完成這一次談判恐怕還要靠石詠和他那些手下。但是隆科多又有些貪心,盼着即便自己不在恰克圖,也依舊能將這次的功績算在自己頭上。所以隆科多算來算去,覺得有石詠這樣的下屬,這樣的態度,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石詠完全不知隆科多暗自給了自己這樣高的評價,與鄂羅斯使團的正式談判並不在京裡,而是將在恰克圖附近的布爾河畔進行,距京兩千餘里的路程。石詠整個衙門的主要官員,等到二月中,路上略好走些,便與隆科多一起上路,前往北疆,與鄂羅斯人談判。

整個談判使團一路走,成員們一路繼續商議談判對策,甚至還模擬演練了對方可能的談判策略,爭取最大限度地做到知己知彼。

在這個過程中,所有中方成員都心知肚明,知道雍正皇帝最重要的要求乃是使團能夠通過這次談判,切斷鄂羅斯與噶爾丹勢力集團的暗中勾連,而鄂羅斯的使團最大的訴求則是貿易與土地。貿易最爲重要,畢竟南西伯利亞天寒地凍,物產不豐,如果沒有與中國的貿易往來,就算是能有土地,也是白搭。

雙方都知道彼此有什麼牌。

除此之外,石詠還格外向自己的屬下強調了一點,就是整個使團的人都要齊心,所有的人都擰成一股繩兒。談判之事,切忌自亂陣腳,內部先自生了不同意見。同時石詠要求自己的下屬們嚴守外交紀律,不得隨意收受禮物饋贈,並一切聽從這次談判的主官隆科多的吩咐,按照他的策略與鄂羅斯人談判。

疾行了大半個月的時間,石詠一行人終於抵達了恰克圖。在這個時空裡的恰克圖,正是雙方邊境上的城市,在此進行着大範圍的邊境互市貿易。可巧的是,石詠在恰克圖還見到了幾個老面孔:科爾沁親王王妃探春門下的幾名商人,竟然也將生意做到了這裡。他們不止將科爾沁的出產販賣到此,更將中原出產的棉布、織料、油鹽、糧食等種種生活必需品送到恰克圖,與鄂羅斯人互市。

石詠見到這些行商,登時大喜:這下子更加能掌握第一手資料,瞭解雙方邊境的互市情況了。他當即將這幾名生意人請爲上賓,邀他們向使團介紹眼下邊境的情形,也講述鄂羅斯人的性格,介紹該如何與他們打交道。待探春的人在使團駐地閉門呆上了三日之後,整個使團對於如何與這撥鄂羅斯人談判,更加有了十分的底氣。

很快便到了與鄂羅斯人較勁的時候,果不其然,談判一開始,鄂羅斯的使臣薩瓦便使出各種卑鄙手段,想盡辦法,試圖欺瞞哄騙中國使團。

但由於中國使團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使團中幾乎每一個人都對邊境地區的情況瞭如指掌,就算一時不瞭解,使團隨身攜帶了大量文書與資料,可以隨時供查閱,根本欺瞞不了。相反,中國使團因與當地的商人就近期互市的情況做過一番詳盡瞭解,鄂羅斯的使團一路來時則只顧着劫掠與騷擾百姓,在這上頭反而落後了一籌。

於是薩瓦又使出手段,試圖收買使團中的人員,造成使團的內部分裂。可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回中國的官員出乎意料地成了鐵板一塊,根本沒有哪個是收買得了的。

當時便有從京城回莫斯科,路過恰爾圖的鄂羅斯使節,見薩瓦爲這事驚奇不已,便嘲笑他:“你也去過京城,難道就真的沒有聽說過詠大人和他的衙門嗎?”

薩瓦:“……我就不信了,難不成詠大人還真就沒有什麼能求到我頭上的?”

可是一轉眼,石詠還就真的求到了薩瓦這裡,表示想要從他手下買下一名奴隸。

這名奴隸,名叫米科,金髮碧眼,膚色卻微黑,應當是長年累月暴曬的結果。據說是彼得大帝時期率領鄂羅斯遠征俘獲的俘虜,備受欺凌,因此精神受了刺激,不會說話也不聽不大懂別人說的話,被薩瓦當做奴隸使喚,時時打罵捉弄。石詠見了,心生不忍,於是來見薩瓦,想要買下米科此人。

薩瓦心知拉攏石詠的機會來了,於是命人將米科洗剝乾淨,換上一套體面的衣衫,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石詠帳中去。他只道東方的官員於這種事情上往往葷素不忌,石詠只要收下米科,日後他就能大肆借題發揮。

豈料石詠當天就大大方方地給薩瓦那裡送了二十枚金幣,說是米科的身價。薩瓦無語,二十枚金幣,可以在恰克圖買四五個努力了。薩瓦曉得這麼一來,石詠是光明正大地給將米科從他手中買走,一點兒空子也不肯讓人鑽,一點兒人情也不讓人佔。

薩瓦於是又立即着人打聽米科在石詠“帳中”過得如何,卻聽說米科一被送到石詠帳前,連帳都沒進去,就立即被一羣在蒙古行走的行商帶走,送去京城了。薩瓦登時在自己帳裡發脾氣,大叫鄂羅斯俗諺,蒼蠅不叮沒縫的蛋,爲什麼詠大人這個人就真的一絲縫兒都沒有的。

結果一名一向跟着薩瓦的通譯當了真,便幫着向薩瓦解釋:詠大人不姓“蛋”,他姓“石頭”的“石”,石頭麼,自然是沒縫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