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穆的大禮堂一塵不染,一進入其中,便能感受到靜寂而又威嚴的氣氛,唯有一棵小樹屹立在圓形祭壇處。
它接近枯萎,卻又頂天立地,散發着一種母性的神聖光澤。每每靠近它,均能感受到一種深深如同遊子回到故鄉的神秘區安全感。
張銘迄今也不知道,玄武到最後關頭做了什麼,導致這神奇的小樹似乎和玄武屍身合二爲一。
就連那些逃難的炎角人,也沒辦法將這棵小樹帶走。
“這位女士?我很快就要走了,感謝你這段時間的庇護。”
“希望你能一直庇護玄武一族,讓它們成長起來。”
“其餘的我都不要,這塊大賢者遺留下的世界之源,我帶走了。”
張銘掏出了掛在胸口的“世界之源”,只有一顆鵪鶉蛋大小的璀璨晶石。
它是炎角一族的大賢者,遺留下來的珍貴遺產。
張銘早就發現了世界之源的真正用途——“庇護”!
在激活其能力的時候,能產生一個隱秘的庇護空間。
這時候,外界的絕大部分生命體,將沒辦法觀察並找到這個“庇護空間”。
這種庇護能力非常強大,相當於是隨身攜帶了一個世界!
正因爲如此,世界之源在炎角人的眼中,包含着重大的政治意義。只要“世界之源”沒有消耗殆盡,艦隊便永遠不會沉沒。
當然了,“世界之源”並不是真正的世界,其中蘊含的能量是有限的。
張銘也不知道這顆神秘晶石能用多久,反正儘可能節省,總歸沒錯。
“希望你和我,都能夠在這個凋零的宇宙中存活下來吧……如果未來的某一天,我重新回來,願能夠再一次看到伱,一個更加健康的你。”
接近枯萎的小樹,在他的祈禱下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
這方世界的蓋亞終究沒有自我意識,不會表現出明顯的偏好,更沒有情緒。
張銘也知道這一點,只是祈禱一下,求個心安罷了。
反倒是在腳邊的石瑪瑪同志,“咕嚕嚕”地滾上祭壇,用力地錘了一下那一棵虛幻的世界樹。
頓時,一段樹枝連帶着上方的一片枯萎落葉掉落下來,飄到了張銘的手上。
這樹葉介於虛幻與真實之間,必須要集中精力,才能把它給抓住,摸起來又有一種金葉子的絲滑感覺。
老張頓時驚了,眼皮跳動着:“喂,你你……給你的後代留一點遺產啊,你怎麼把世界之樹給傷害了?搞啥呢!”
石瑪瑪停頓了一下,說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你的功績,被它承認,這是它應該饋贈給你的禮物。)
(如果你還想聽到來自地球的廣播,想要找到回家的路,就需要這片世界樹葉的指引。)
張銘皺着眉頭,腦海中出現了靈語幻覺。
世界相當於一個個“氣泡”,“漂浮”在魔神之海之上。
而在當初,地球墜入神秘區的一瞬間,整個世界就像打水漂一樣,將邊緣地區的輪船、飛機給甩飛了。
所以,那一架承載了張銘的飛機,纔會突兀地從地球,飛到玄武大陸這邊來。
這是一個神奇的巧合。
而在當時,地球位面和玄武大陸,擦肩而過,出現了微妙的交集。
雙方的蓋亞意識,也產生了微妙的互動,畢竟雙方都是以“世界樹”的形式呈現,這其實挺稀有的。
“你的意思是,這片樹葉是雙方交流的媒介?”
“哈哈,其實我跟着漂流瓶,也能找到回家的路,不過有了這玩意,方向會更加準確一些。”
張銘爽快地把這一份禮物收下了。
石瑪瑪咕嚕嚕地滾了幾下,又說了一些複雜的靈語:“¥&%#”
(有了這片樹葉,你可以藉助世界意志的力量,溝通一些特殊的生命體,包括你故鄉中的生命,與玄武大陸的生命。)
(當然了,需要‘世界之源’作爲代價。)
“相當於……能夠打電話?”張銘簡直驚了。
當然了,在石瑪瑪的介紹中,通過這片樹葉打電話是有條件的。
第一,使用者必須要經受蓋亞意識的承認,爲整個世界做出巨大貢獻的個體。
否則,你特麼誰啊,你想讓世界幫忙,世界就幫忙的嗎?
不過,這一點,對張銘而言輕而易舉,不管是玄武大陸,還是地球世界那邊,他都已經獲得了相當高的認可。
第二,溝通對象必須要是特殊個體。
“蓋亞”並沒有真正的自我意識,芸芸衆生中的普通個體,它無法分辨,也就是類似張銘的爹媽這類人,實在太普通,它搞不清楚到底是誰誰誰。
這就好比是人類體內的細胞,大部分的細胞都是可以再生替換的,紅細胞、白細胞、肌肉細胞、肝臟細胞。
人類不會去在意這些細胞的衰老凋零,也不可能去分辨某個細胞是否凋零的問題。
但也有一些細胞是特殊的,視網膜、神經元等等。
“蓋亞意識”也是如此,它無法感知芸芸衆生的普通個體,唯有特殊個體,纔有被它認知,並選擇溝通的可能。
第三,得張銘自己掏錢承擔所有的費用,總不可能讓運營商付錢。
這個費用,自然是“世界之源”中的能量了。
“條件這麼苛刻的嘛……”張銘眉頭微皺。
這樣算,他也就區區幾個可以溝通的對象。
地球那邊,王富民應該是特殊個體,盧圖宇可能不算,因爲他不夠特殊。
李先鋒的話,不太確定。
玄武大陸這邊,老白、刀疤,還有一些其餘的大龜,算是特殊個體。
既然可以打電話,離別的傷感頓時消失大半,
他對着小樹微微鞠躬:“總之,多謝了!”
“我就告辭了。”
隨着腳步聲的遠離,肅穆的大禮堂中,又只剩下了一棵小樹。
就像數千年前那樣,
一點塵埃都沒有留下。
……
“世界之源怎麼獲取?”張銘輕輕噓了一口氣,問向石瑪瑪,“應該挺珍貴的吧”
石瑪瑪不太想回答,它只喜歡復讀,不喜歡自己組織語言,不過此時此刻,還是勉強說了一句:“應該挺珍貴的。”
(世界之源,來源於世界的饋贈。做出巨大功績者,一般情況下,可在本世界獲得少量的世界之源。)
(又或者……殺死世界!)
張銘愣了一下,殺死世界?憑藉他現在的實力是不可能的。
玄武大陸元氣大傷,再要求更多的“世界之源”,相當於過度攫取。
他,還是不捨得。
只是哀嘆了一聲,邁向前方。
很多龜正在廣場上大合唱,用腦袋不停撞擊一個個鼙鼓一樣的東西。
“咚咚,咚咚咚!”
如同一曲有規律的交響樂。
這麼多年下來,張銘真的教會了它們很多很多東西,生火、醫學、文字、語言……
還包括物理、化學、生物、地理!
甚至還包括現在的敲鑼打鼓,大合唱!
在大禮堂邊上屹立着幾十塊大號的石碑。
在石瑪瑪的幫助下,石碑上的文字,均用“靈語”刻寫,記載了大量的知識!
在接觸到石板的時候,腦海中將還原出,張銘教導龜羣的場景。
在石碑邊,還有一尊老張自己給自己雕刻的石頭雕像,惟妙惟肖,幾乎等比例雕刻。
倒不是說他過於自戀,一定要在這裡豎立自己的雕像,而是想給後面出生的龜,一個學習的機會。
現在的這羣龜,全都認識張銘。
而後邊出生的龜則不然,它們腦海中,根本沒有“人類”這個概念。
“靈語”並不是萬能的,在腦海中生成幻境的基礎便是得有相應的“概念”。
就像一個現代人,對原始人解釋什麼是OpenAI,什麼是Chatgpt,如果沒有現成的電腦,解釋個一百年可能也解釋不通。
後出生的龜,沒有見到張銘,是沒辦法生成人類這個概念。
但有了個雕像,它們很快就會產生相應的認知:“哦,這就是知識的傳授者,人類,一種生物”,從而學習石板上的內容。
張銘觸摸到其中一塊石板,腦海中浮現出神秘的靈語幻境:“各位朋友,大家好,我叫張銘,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我曾經來到這座荒島,與玄武一族締結深厚的友誼,現在傳授各種知識,願你們未來的發展少走一些彎路。”
“今天我們學習常見的一千個文字。”
“文字,是傳承知識的重要載體,有承上啓下,引導未來之功能……”
文字自然是漢字,1000個常見的漢字,基本上可以完成96%的日常書寫了。
至於剩下的,如果有需要,這羣龜也可以自創,沒必要墨守成規。
下一塊石板:“各位朋友,大家好,今天我們學習醫學方面的知識。”
“首先我們要知道,什麼是細胞,什麼是微生物……龜蛋是怎麼孵化出一隻小龜的?如何分辨龜蛋是否是白蛋?爲什麼會細菌感染?如何預防疾病?”
張銘讀到這些知識,不由得微笑起來。
下一塊石板:“各位朋友,今天我們學習數學與物理。”
“不得不說,只有聰明的龜,才能學會今天的內容。不聰明的龜,就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當然了,智慧是一種力量,如果你有興趣,也可以挑戰一下自己……”
下一塊石板:“今天我們學習炎角人的常見文字。學會了這些文字,我們便可以閱讀大禮堂中的經典書籍。但不得不說一句,炎角人是一個尚未誕生科學的文明。”
“他們的經驗總結,並非是世界上的絕對真理,我們需要辯證地看待其中的內容。”
“就連我說的知識,也並非絕對真理,在未來有被推翻的可能。請各位,千萬不要盲目崇拜!”
一共……27塊石板!
張銘真的把自己能傳授的知識,全都寫在了石板上!
就連那非常精明、非常苛刻的老白龜,也挑不出任何毛病,真的……足夠多了。
現在老白龜,沉迷於數學問題不可自拔。
它瘋狂地愛上了數學,看到老張過來也只是擡了一下頭,然後沉迷於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又或者,它其實……
不怎麼想送別吧。
張銘理解這種心態,沒有和老白打招呼:“石瑪瑪,這靈語能持續多久?不會幾年就沒效果了吧?”
石瑪瑪說了這麼多屬於自己的話,它真的很煩,它只是一個復讀機而已啊!
搗鼓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詞語:“世界。”
不過,張銘卻聽懂了,“世界”會想辦法維持着石板的運作。
因爲,世界需要一個智慧文明。
世界也承認了這些石板的價值。
沒有文明的世界,一文不值,一觸就碎。
而玄武一族,是這個世界最後的文明。
“那我就放心了!”
一路上,龜羣不停地用腦袋,敲打鑼鼓歡送。
還有一些優雅的母龜,將一顆顆蛋含在嘴裡送給他老張,全都是沒有胚胎的白蛋。
玄武一族的繁殖能力一直不太高,一窩蛋,大概也就一兩枚能夠長出胚胎,白蛋多得是。
張銘這幾年都吃了不知道多少白蛋了,早就沒有屬性點可以增加。
不過他還是愉快地收下了,因爲這些蛋的保質期很長,有兩三個月呢,再不濟也可以弄成鹹龜蛋,以後慢慢吃。
登上帆船,揚起風帆,在所有海龜的歡送中,張銘在帆船上大聲呼喚:“再見!再見!有什麼事情可以通過世界樹聯繫我!!”
“遇到太強的怪物,別急着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別忘記種田,特別是那些草藥,別絕種了!”
“啊嗚,啊嗚!”
沉迷於數學的老白龜也站起來了,躲在龜羣當中偷偷地望着那一艘船,看着小白、張銘、石瑪瑪。
“啊嗚,啊嗚!”龜羣也在岸邊不停地大叫着,還有幾隻游到了水裡,一路追逐。
在風力的推動下,船隻慢慢地遠離海岸線。
一切都安靜下來,揚帆起航這一天真的到來了,心心念唸的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在張銘的心中,產生了一種不真實又慢慢趨於現實的支離破碎感。這種感情,就像玻璃一樣一砰就碎裂開來。
他對着那廣闊到令人絕望的天塹,邁出了第一步……
天空是蔚藍的,飄着幾朵柔和的雲,大海是寧靜的,風力也不大。
然而只是這第一步,他又好像失去了什麼東西,這麼多年的時光,如同發生了一個荒誕不經的夢,就像記憶氣泡一樣不斷地膨脹,佔據了他的整個腦海。
他甚至不敢回頭,不敢回頭看最後一眼……那熟悉的龜之島嶼。
……
突然間,張銘聽到岸邊的龜羣齊齊地大吼起來,那震天的聲音,驚醒了他的荒誕之夢。
身材龐大的刀疤龜用腦袋撞擊着鼙鼓,龜羣居然演奏出了一曲合唱之歌。
張銘聽出了它們在唱什麼,是自己經常教它們的那一首水手歌,眼淚不由得流了出來。
“苦澀的沙,吹痛臉龐的感覺。”
“像父親的責罵,母親的哭泣,永遠難忘記。”
石瑪瑪聽到龜的大合唱,一軲轆地滾到了桅杆之上,像個高音喇叭一樣對外播放。
蒼老的聲音彷彿要讓整個世界都聽到。
“年少的我,喜歡一個在海邊,”
“捲起褲管,光着腳丫,踩在沙灘上……”
小白龜也跳到了屬於自己的專屬曬臺上,對着龜羣大吼大叫。
張銘擦着淚水,伸展着雙臂,跳到屋頂處。
是的,今天應該高興,而不是悲傷呀。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
“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
“擦乾淚,不要問,爲什麼……”
歡送的大合唱,一直持續到那艘木質的帆船變成了一顆渺小的黑點,漸漸消失在世界的海岸線上。
在黃昏的餘暉中,他終於,終於…邁向了一個更大的,無邊無際的世界。
他來的時候,是一座荒島。
他走的時候,是另一片滄海。
短短的八年,原始部落成了文明,符號成了詩,呼喚成了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