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體溫上看,“崮”確實是死了,他的身體溫度和周邊的環境一模一樣。
從時間層面,他肯定也是死了的。根據天之柱內部的一些儀器顯示,距離藍晶人的離開,可能已經有3000多年了,哪怕靈之極限者,也沒辦法存活這麼長久的。
但在其周邊,特別是,這位藍晶人額頭的晶石之上,又縈繞着一股非常明顯的超自然波動。
再加上頭上頂着一個正兒八經的魔神,任何狀況都有可能發生。
張銘有些拿捏不準,他撓了撓鬢角的頭髮,硬着頭皮,喊了一句:“喂?你還活着嗎?”
“你還活着嗎?”
這一聲並不響亮,用了一些靈語手段,凝聲成線。
靜寂的天之柱中,唯有天花板上的紅月亮散發出黯淡的紅光。
張銘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了幾分鐘,崮並沒有任何迴應,反倒是紅月又開始蠕動了。
張銘不敢耽擱太久,深吸了一口氣道:“石瑪瑪,能在這裡進行歷史回溯嗎?”
石瑪瑪滾動了幾下,現在這種狀況它可不敢發癲,反倒有些嚴肅,說了一些靈語。
大概意思是,歷史回溯是時間系的能力,天空中的魔神“時空之蟲”,顯然也有時間系的能力。
(倘若搜尋過去的歷史,可能會刺激到它,指不定這紅月亮會立刻甦醒!)
(你張銘大帝承受得了這種風險嗎?)
張銘沉默了片刻,嗤笑道:“來都來了,搞得我張大帝會直接逃跑似的……”
“伱放心,我在你石大帝上綁一條繩子,只要出現危機,我拽着你石大帝躲進世界之源的庇護當中,這方案怎麼樣?”
石瑪瑪篡改了發言,有些緊張:“這方案不怎麼樣。”
張銘道:“我也知道,世界之源的庇護不是萬能的。一旦你石大帝掛了,我張大帝必然陪葬,我都不怕,你怕個錘子。”
石瑪瑪被激將法了之後,在那裡小心醞釀。
老張還真的拿了條繩子給它綁上了,這一次綁的繩子非常牢固,是一種怪物身上的筋經過精心鞣製後製成的,小心翼翼囑咐:“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了,總不能讓我靈魂附身到這藍晶人身上。”
“如果他的靈魂還活着,這種附身,會帶來嚴重反噬。”
裂魂的能力,附身“死物”帶來的精神反噬還能接受;附身活物,反噬無疑會加大十倍百倍。
“只能麻煩你石大帝,回溯一下歷史,儘可能別驚擾到那紅月亮。”
做好一切準備後,石瑪瑪“咕嚕嚕”滾進了那個房間,直接滾到了“崮”的屁股上,這一幕看得老張心驚肉跳——這廝是真的無法無天啊!
好在,那一位藍晶人並沒有任何反應。
石瑪瑪專心致志地震動着,回溯起歷史來……
而張銘則小心翼翼來到走廊上的一扇石英窗戶邊緣,從揹包中摸出一塊粗糙金屬片,利用金屬片的反光,悄悄打量着天空中的紅月。
這該死的魔神,似乎到達了甦醒的邊緣,對人類的目光有特殊感應,他根本不敢使用鏡子或者手機攝像頭去拍攝。
只能用粗糙金屬的反光,來間接打量。
果然,隨着歷史回溯的持續,紅月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開始加速自己的抽搐!
一個又一個的古怪贅生物出現在月球表面,就像是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暗紅色的霧氣,在天空中凝聚。
窸窸窣窣的囈語,像是在耳邊的低語。
只是幾秒鐘,那成千上萬的凸起物,在月球表面形成了一片紅色的浪濤!
這場面看得張銘頭皮發麻,大腦的血管像要裂開似的,身體的肌肉緊繃,手腳變得像冰一樣涼。
天空下起了小雨,只有凜冽的風夾帶着雨點呼嘯。
那憑空出現的紅色凸起物,如同橡皮泥般,拉得越來越長。
成千上萬的人臉,掙扎着想要跑出來!
“喂,石瑪瑪,你嚇到這寶寶了,悠着點。”
張銘心驚肉跳的同時,手裡拿着繩子,以準備隨時把石瑪瑪給拽回來。
即便他脖子上懸掛着的世界之源,能夠激發出最強的保命能力“庇護”。
但在如此近距離下,他並不能肯定,“庇護”能夠阻擋住來自魔神的強大攻擊。
不過很奇怪的是,隨着人臉的數量越來越多,不停掙扎,紅月的甦醒跡象反倒被壓制下去了。
或許是,暫未甦醒的它,並沒有尋找到明確的攻擊對象,又有可能是其他的某種原因所致……
煎熬了半個小時後,石瑪瑪完成了歷史回溯,從房間中滾了出來。
它好像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蒼老的聲音,低低說了一句:“輸了。”
“什麼?”
“輸了!!”這廝故意拖長了音,一副無比沮喪的樣子。
張銘連忙離開石英玻璃,走到高塔低層,激活世界之源的庇護功能後,笑了起來:“你發現了什麼?”
石瑪瑪也不墨跡,復讀出了相應的靈語幻境。
……
……
三千年前。
這是一個閃電與雷鳴的交加之日,浪濤翻滾,狂風呼嘯,數百艘史詩級別的巨輪,漂浮在魔神之海上。
而在數百公里開外的海平面上,更是有一個無以倫比的巨大旋渦!
藍晶人終於等到了心心念唸的超自然現象——“空間亂流”。
是的,他們等待這一天象很久很久了,有了這一後手,哪怕狩獵魔神失敗,藍晶一族也能通過“空間亂流”及時逃走。
“我族現在只能估計空間亂流的大致方向,無法確認傳送的距離。”
“但如此浩大的天象,想來傳送的距離超出了時空之蟲的感應範疇。”
“那麼各位,就在今天,執行具體的計劃吧……該留下的留下,該離開的,也應該離開了。”
此刻,藍晶世界的陸地已經被海水徹底淹沒,一座座如同島嶼般的超級巨輪開啓引擎,離開了藍晶人的世界。
在這一刻,他們成爲了失鄉人。
站在高塔的最高層俯視,這些巨輪如星羅密佈,對比起魔神之海,也太渺小了點。
失去了大陸,藍晶人的家園只剩下這些巨輪了,何等殘酷啊……
而數萬名,願意對衝死亡恐懼的勇士,自願留在了高塔之上。
“朋友們,同志們,這是光榮的一天,也是載入史冊的一天!”“崮”站在高塔上,深情發表最後的講話,“倘若我們敗了,我族將不得不成爲失鄉人,在魔神之海長久飄蕩……”
“來自我族10億先輩弒殺魔神的遺願,已然準備就緒。”
“千年的奮鬥,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征程,就在今日,即將畫上句號。”
“各位朋友,在整個攻擊命令開啓後,天之柱的控制中樞,將立刻抽乾你們的生命力。”
“死亡是人生的終點,但也是新世界、新歷史的起點。我需要你們,利用自己死亡時形成的遺願,去對衝對於死亡的驚恐。”
“然後,由我來完成最終的一擊。”
“倘若無法戰勝死亡恐懼的,也不必苛求自己,不生成任何遺願即可。你們的名字,同樣會被歷史銘記。”
“這一刻,你們站在這裡。你們,是偉大的,高尚的!”
簡單的發言完畢後,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倒計時。
“崮”來到了最上方的房間中,安靜等待着。
他並不孤獨。
他聽到了來源天之柱每一樓層中的大合唱,三萬名慷慨赴死的藍晶文明勇士,唱着豪邁的歌聲,略帶着傷感的聲音一浪接着一浪,傳遍了高塔每一個角角落落。
那是他們亙古流傳的歌謠。
“請勿在我墳前淚漣,我不在此,我並未長眠。
我是吹拂世間的萬千和風,是高塔上閃爍的寶玉晶石,
是穀子成熟時的麥穗,是輕柔的秋日雨簾。
我化作激流,與魚兒巡行,我是夜空中溫柔的星影。
請勿在我墳前哭泣,
我不在此,我從未逝去。”
崮的臉上露出笑容,或許在這一刻,他正在期待未來;又或許,他回想起了過去的故事。
酸甜苦辣鹹,藍晶文明的千年計劃,即將迎來最後的終點。
彷彿,他的生命,只是爲了等待這最終一刻的奉獻。
“崮”的臉上笑容愈盛,他驕傲地取出胸口的一張相片。
在相片中,早就已經去世的妻子一臉幸福地抱着剛剛出生的孩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啊。
“靈之極限者”的壽命遠高於普通的藍晶人,隨着時光的流逝,他的親人,早就消失在歷史的長河當中,就連孩子也早就逝去了。
至於剩下的親屬,一代接着一代,三代過後,慢慢沒有那種親密的感覺了。
壽命的不同,也是一個很現實的客觀問題,又有誰願意接受子女的生老病死呢?
“崮”在臨終的最後一刻,反倒回憶起親人來了。
他回憶父母,懷念自己的孩子。
或許,自己這輩子最有價值的工作,是孕育出下一代,讓生命有了傳承。
生老病死,時刻都在發生着。
當世界和世界的相遇,當人和人相遇,總是會有這麼多的故事。
有很多故事,已然消散在歷史的長河中,也有些故事,成爲史詩,變成傳說,演繹爲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