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一道道亡魂,李靖被驚駭到目瞪口呆。
隨即,他心底涌現出的不是羞愧,也沒有被問住,而是一股強大的責任感與悲憤感,怒喝道:“好,好啊,一次性弄出來這麼多淫祠邪神,干擾陰陽,破壞輪迴,這是逆天啊!”
“您的意思是,我們不配?”領頭的陰魂詢問道。
“不是配不配的問題,你們就該去輪迴轉世,而不是靠着淫祠香火成爲邪神。”李靖義正詞嚴地說道。
陰魂:“……”
衆人:“……”
“老爺,你在這喊什麼呢?”這時,原在廟內與秦堯談話的殷十娘聽到動靜,轉身來到大門前。
“夫人,將哪吒的屍體帶出來。”李靖面色陰沉地注視向她,冷肅道。
殷十娘搖了搖頭:“我已將其,轉交給了此間廟祝。”
“誰允許的?”李靖怒喝一聲。
殷十娘早就猜出了他會是這副態度,平靜說道:“不需要旁人允許,哪吒是我兒子,我想怎麼處置他的遺體,就怎麼處置他的遺體。”
“胡鬧!”
李靖死死盯着她,喝令道:“我現在命你,將哪吒的身體給我帶出來,否則,別怪我對你動手。”
“你動個試試?”殷十娘微微昂起頭顱。
李靖猛地擡起手掌,重重打向對方臉頰:“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了。”
“啪。”
突然,他胳膊被一隻手掌握住了,任憑他如何用力,都無法移動分毫。
李靖順着手掌向對方看去,看清那張令他生厭的臉頰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又是你!你怎麼陰魂不散的?”
秦堯面色冷峻,肅穆道:“李靖,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是陳塘關總兵!這裡是陳塘關!”李靖怒喝,眼睛暴睜,好似要瞪出眼眶。
秦堯說道:“休說你是陳塘關總兵,就算你是殷商的王,也管不了我,同樣也不能在我立的廟前撒野。別自找難看,否則我會讓你更加難堪。”
李靖知道和這疑似闡教弟子的仙人沒有道理好講,於是再度扭頭看向殷十娘:“我再說一遍,最後一遍,將哪吒屍體帶出來。否則的話,我便休了你!”
殷十娘靜靜看着面前這個面色漲紅,怒氣勃發的男人,擡手摘下頭頂的玉簪,徒手掰成兩段:“不用那麼麻煩了。今日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我向世人宣佈,李靖,從今往後,你我夫妻,恩斷義絕。”
李靖渾身一顫,指着她臉頰罵道:“瘋了,你瘋了。”
秦堯大喝:“滾!”
李靖默默握緊雙拳,瞪着他說道:“胡作非爲,破壞天道,你一定會遭到報應的。”
“嘭。”
秦堯一腳踢在他胸口上,強大力量瞬間將其踢翻在地:“倘若不是看在殷夫人以及哪吒的份上,我早就把你給閹了。再不走,休怪我下手無情。”
李靖很想與對方拼命,但他知道,自己拼不過。
他很憤怒,可在殷十娘不聽話的情況下,這憤怒根本無從宣泄。
而當那一位位圍觀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他心裡更加羞愧難堪,是以只能迅速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此處。
“殷夫人,倘若你無處可去,便留在廟裡做個廟祝吧。”
目送他身影消失後,秦堯輕輕呼出一口氣,轉頭向殷十娘說道。
殷十娘點點頭:“我就在這廟裡,等着哪吒回來,無論是一年,還是十年……”
是夜。
李靖獨守空房,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他堅定的認爲妻子是被鬼迷心竅了,幕後黑手便是那闡教仙。
他想去找師父幫忙,但轉念想到,師父也不一定敢得罪闡教,旋即作罷。
思來想去,他覺得當前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砸了那破廟,然後趁機將哪吒屍身焚燬,永絕後患。
時間一長,等妻子慢慢接受了現實,必能理解他的一番苦心。
但這辦法有個前提,即爲那闡教仙不能在廟裡,否則別說是焚屍了,就是砸廟的目的都難以達到。
想到這裡,他不顧夜色,立即招來府中親衛,安排人手去緊盯着那邪神廟。
但凡是闡教仙離開,他就衝進廟中,焚屍砸廟,順帶着將妻子強行帶回來,以免她越陷越深……
數日後。
太陰星。
廣寒宮。
搖曳生光的玉樹前,圍滿了來自天界各個勢力選出來的傑出天才,他們或站或坐,盤膝修煉。
但不約而同的是,但凡是個雄性,都會在修煉間隙不斷看向廣寒宮,渴望着能再見那位仙子一面。
清冷空曠的宮室內,嫦娥聽着外面嘈雜的交談聲,只覺得更加孤寂,就連清修好似都變得困難起來。
獨坐良久,她轉身來到臥房內,坐在一面圓月仙鏡前,彈指一揮,仙氣融入鏡面,鏡面瞬間如水波般波動起來,繼而浮現出一副畫面。
畫面中,眉眼俊秀,一身青色長袍的年輕仙人行走在一戶戶人家中,以一種溫暖的白色神光,不斷幫助病重的患者恢復健康。
嫦娥靜靜地看着他治病救人,看着那一戶戶人家感恩涕零,看着他將對方的家人扶起,笑着離開,突然想起了上古時期的某位故人,身軀本能的化作無數白光,穿越進鏡子內。
夜幕下。
秦堯剛剛在一戶人家的千恩萬謝中出了門,突然感受到了來自身後的仙氣波動。
回首望去,只見一襲白裙,面容絕美的傾城佳人從天而降,緩緩落在塵世間的地面上。
“你怎麼來了?”
“我是來幫你忙的。”嫦娥平靜說道。
這是她多年來第一次衝動,雙腳都落在地上了,纔開始思考應不應該來。
秦堯愕然。
他又沒遇到什麼困難,幫什麼?
很快他便知道了,嫦娥的絕世容顏便是最犀利的武器。
凡是被她救助的人,在聽說她是哪吒派來的後,紛紛表示,明天一定去哪吒廟內磕頭謝恩,無一例外。
也是從這一夜開始,嫦娥便留在了人間,以女冠身份住進了哪吒廟內,算是給自己找了個活幹,排解孤寂。
見此,秦堯深深的懷疑,嫦娥下凡肯定早就是家常便飯了。
畢竟現在的天規之中,並無禁令神仙不可以下凡,只是不讓神仙動欲思凡。
而有了嫦娥的幫助,哪吒廟的影響力很快便覆蓋了整個陳塘關,信徒數量與日激增。
這種情況也令獨守空房的李靖不斷着急上火,卻又等不到合適的機會,於是就更難受了,牙疼了好幾天。
只不過,當殷夫人不在他身邊後,沒人再關注他是否上火,下面的僕人根本沒辦法同情老爺!
一夜。
秦堯獨自站在哪吒神像前,抖了抖袖子,傳音道:“差不多了,你的元神可以出來了,先寄託在神像上面,弄出來些動靜。”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袖中乾坤內,哪吒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光芒,興奮不已。
下一刻,他驟然間元神離體,落入神像內,神像因他元神之力而光芒萬丈。
這伴隨着陣陣靈氣波動的強光瞬間引起了無數關注,廟宇內,嫦娥與殷十娘同時出現在神殿前,望向神像,卻見神像上面顯現出了哪吒的元神。
“哪吒!”殷十娘大喜。
“娘,孩兒不孝,讓您擔心了。”哪吒終於能和母親說話了,忍不住紅了眼眶。
殷十娘喜極而泣,喃喃說道:“看到希望了,爲娘看到希望了。不管怎麼說,你能活過來就好。”
秦堯微微一笑:“百姓們的願力很誠摯,很強大,不出意外的話,再有十天半個月,哪吒就能真正復活了……”
“太好了,太好了。”殷十娘疊聲說道。
“娘,你對我的付出我都看着呢,將來一定好好報答你。”哪吒由衷地說道。
殷十娘伸手擦去臉上的淚痕,道:“傻孩子,娘不求你報答,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聽着他們母子的對話,嫦娥嘴角微微上揚,心情意外的明朗。
秦堯轉頭剛好看到這一幕,心湖不受控制的泛起層層漣漪。
這一刻,他有些分不清了。
這漣漪是來自宿命,還是來自身體,亦或者是,來源於自己的靈魂?
不久後。
他與嫦娥一起退出神殿,將時間留給了哪吒與殷十娘。
兩人由神殿門前一直來到廟外的石階上,嫦娥昂首望着天空,輕聲說道:“人世間的愛,每每看到,都令人動容。只可惜,這股力量卻不能被神所掌控。”
此時此刻,這般風情,秦堯卻不想談這種沉重的話題,負手而立,與對方一起眺望着星空,微笑道:“你剛剛,笑的很好看。”
嫦娥:“……”
片刻後,她忍不住說道:“你還是叫我姨母吧。”
剛剛那評價,不是晚輩能對長輩說的話。
秦堯搖了搖頭,道:“若你與我母親有血緣關係,這稱呼我叫了也就叫了。但你們,只是情同姐妹。”
嫦娥堅持道:“那我也是你的長輩。”
秦堯笑道:“你長得一點都不顯老。”
嫦娥:“……”
她忽然覺得氛圍有些不對了,因此便萌生出了離去之念:“我該回太陰星了。”
秦堯並未挽留。
兒女情長早已不是他追求的東西,如果非要說出一個態度的話,那便是得之欣然,失之不悲。
說的再直白些。
情緒來了不會剋制。
情緒去了不會留戀。
“多謝秦道長。”
嫦娥飛天離去後,殷十娘紅着眼眶走了出來,衝着秦堯欠身一禮。
秦堯緩緩收回望月之目光,回頭望向這位真正的長輩:“我與哪吒八拜爲交,約定了同生共死,自然不能看着他遭難。倒是夫人,那一日碎簪斷情,勇敢決絕,令晚輩刮目相看。”
在他眼中,李靖的表現沒有比原著中更誇張。
原著中,李靖的所作所爲便足以令人髮指了。
但殷十孃的表現,卻比原著中更耀眼;或者說,更體現出了母親爲了保護孩子而產生的決心。
那麼問題來了,原著中的殷十娘是什麼表現呢?
簡單來說,除了哭着哀求外,什麼都沒能做到。
特別是在李靖要砸哪吒廟的時候,當李靖將其甩開後,她便不敢再勸了,眼睜睜看着哪吒金身被李靖砸毀。
由此,將一個傳統的,深受壓迫的,依附男人的妻子形象,表現的淋漓盡致。
殷十娘輕輕呼出一口氣,道:“若非是他一心想要阻止哪吒復活,我也無法下定這種決心。
他只當我是魔怔了,但三年六個月的一體共生,這些年來的朝夕相處,我又怎能看着他一次次傷害哪吒?”
秦堯點點頭,忽然問道:“夫人修過仙嗎?”
殷十娘一愣。
這秦道長的話題跳的也太厲害了。
“沒有,我命低福薄,無緣仙道。”未幾,反應過來後,她連忙說道。
秦堯笑了笑,道:“我教夫人修仙吧。”
殷十娘:“啊?”
這是她沒想到,也從不敢料想的事情。
秦堯解釋道:“倘若沒有碎簪斷情這件事情,我也不會生出此念。但親眼看到那一幕後,我覺得,您值得一個仙位。”
殷十娘如夢初醒,卻依舊難以置信:“可我沒有天賦……”
“沒關係,我便是你的機緣。”
秦堯微笑道。
殷十娘:“……”
神殿內。
哪吒聽着門前兩人的對話,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問題。
孃親如果和大哥確定了師徒關係的話,這輩分,自己該怎麼論啊?
“那我現在是不是應該磕頭拜師?”殷十娘詢問說。
秦堯擺了擺手:“不必了,我教你修仙,不意味着咱們就有師承關係,否則哪吒兄弟就該亂了。你就當,這是我作爲他的大哥,向你的孝敬吧。”
殷十娘眨了眨眼,微微頷首:“我聽你的……”
隨着時間推移,那場水患帶來的影響逐漸被消弭於無形,百姓們的生活再度恢復平靜。
沒有了災難,哪吒廟的人氣頓時削弱了許多,甚至就連香火都稀薄起來。
殷十娘對此頗爲憂慮,最終在秦堯的寬慰下漸漸心安,專心致志的投入進修行之中。
但她確實沒什麼天賦,在秦堯爲她建立起仙道根基後,她連大洞真經的經文都聽不明白,令秦堯只好一句一句的給她講解分析,甚至是主動示範。
很多時候都是從白天一直講到晚上,燭火下往往會拉長兩人身影。
這般授道日子過了半月有餘,秦堯便感覺到不對勁了。
殷十娘對他的依賴心,在朝夕相處間日漸深厚,甚至有些言聽計從。
夭壽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且因爲自己與哪吒的關係,秦堯終於能理解當初嫦娥爲什麼要離開了。
也終於理解嫦娥的感受了。
嫦娥是怕自己對不起姐妹。
他也怕自己對不起兄弟啊!
在意識到這點後,他便在哪吒廟裡面待不下去了。
因此每天在外的時間大大增加,與殷十娘相處的時長則迅速減少。
然而,有利就有弊。
當他長時間不在廟裡後,蟄伏許久的李靖李總兵,總算是看到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