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作戰開始之前,陳沉並不是沒有考慮到這種情況。
因爲他知道,在有緬軍支援的情況下,敵人對地形的熟悉程度會遠在己方之上。
但哪怕是這樣,他所預料的策略,也只不過是敵人藉助“路線”的優勢搶佔先機快速機動,然後趕在己方之前抵達最終撤離點而已。
或者更進一步說,敵人有可能在叢林中利用有利地勢對己方發起伏擊,把戰鬥拖入到“糾纏不清”的節奏裡面去,循跡幹掉己方的追擊小隊,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問題。
但他唯一沒想到的,就是敵人居然會鑽洞。
這不是因爲他考慮不周,而是因爲在他看來,這完全就是一個風險大於收益的政策。
哪怕你知道哪裡有溶洞,你怎麼保證這個溶洞不是死衚衕呢?
即使不是死衚衕,你又怎麼保證進入溶洞之後,在沒有嚮導的情況下能成功穿越呢?
沒有任何一個指揮官會蠢到犯這種錯誤,因爲在這兩個條件的作用下,鑽洞其實就相當於大概率的自殺。
理論上來說,己方只要守在洞口跟對方僵持,就有非常大的概率能把被動化爲主動,將他們堵死在洞裡。
——
但,這一切鑽洞的風險,都只是建立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的。
現在,在明知東風兵團有一個強大的追擊小組的情況下,暗影兵團的指揮官已經意識到自己沒有辦法在叢林中逃離了。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啓動了備用方案,以最決絕、最破釜沉舟的策略,去搏取那一線生機。
不得不說,這個人真的是相當強大的對手。
他對戰場形勢的判斷、他對戰機的把握、以及他在劣勢中突圍的能力,都已經達到了極爲“罕見”的標準之上。
這讓陳沉非常難受,他已經盡力調動所有資源,利用局部優勢儘可能地縮小對方閃轉騰挪的空間了,可到頭來,對方居然還是掏出了一招“無懈可擊”的地道戰,把自己準備好的所有手段,都全部堵死。
從某種意義上講,陳沉簡直覺得他是自己在跟自己博弈。
因爲如果換位思考的話,他所要採取的策略,幾乎是跟對手一模一樣的。
看着正在天坑旁警戒的衆人,陳沉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向白狗問道:
“伱們之前在景棟附近活動很多,對這個溶洞,你們有印象嗎?”
聽到陳沉的話,白狗搖了搖頭,回答道:
“沒有印象,我們主要的活動範圍還是在孟洋那邊,景棟只是臨時駐地,對周邊地形的瞭解不可能事無鉅細。”
“但是有一點我可以保證,這個溶洞絕對沒有那麼四通八達,因爲四通八達的溶洞,一般都是要建立在很大的山體的基礎上的。”
“萬靠山這邊的情況你也知道,它離湄公河很近,地下水系非常豐富。”
“這會導致溶洞的數量增多,但同時,也會讓溶洞裡‘適合生存’的空間減少。”
“我們之前在孟洋的時候也鑽過不少洞,一般來說,越是靠近水邊,溶洞的深度就越小。”
“很可能從洞口進去之後,最多也就是有一個不算長的洞道,再加上幾個小型洞廳罷了,再想要繼續深入,就必須要藉助專業的潛水設備。”
“暗影兵團那些人是不可能有專業潛水設備的,他們肯定不可能順着洞道撤離。”
“我個人認爲,鑽洞並不意味着他們還有後手,而僅僅是因爲他們已經徹底走進窮途末路了。”
“這種時候,我們應該儘快嘗試所有可能的手段。”
“無論是火攻,放煙,還是直接突擊,都得試一試。”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他們肯定會呼叫增援,在這裡拖得越久,我們的處境就越危險。”
“反倒是速戰速決,纔是最有可能取得成功的手段。”
聽到白狗的話,陳沉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白狗的思路跟他是完全一致的,兩人都認爲要儘快發起突襲,但問題是,用什麼辦法?
陳沉提出了自己的問題,而包括白狗在內的所有人則是一遍警戒,一邊在無線電裡討論了起來。
“火攻不太可能,從洞口來看,這個洞口在入口處有一個向上的趨勢,我們根本就沒辦法把燃料拋灑到洞道內部。”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人要進去”
“人要進去的話還火攻什麼?直接打進去得了。”
“水泵噴汽油呢?”
“別扯了,這次的情況跟上一次不一樣,地形條件限制,大部分液體燃料都會迴流到洞口,先不說我們自己的危險,效果就是大打折扣的。”
“真正有效的方法,要不然就是用大量雲爆彈轟炸,要不然就是我們自己打進去。”
“打個錘子,我們沒有重型防爆盾,進去就是送菜,還是毒氣比較好。”
“毒氣?你上哪找那麼多毒氣?你說毒氣,還不如直接放煙”
聽到這裡,陳沉的心裡其實基本也有判斷了。
是的,相對來說,目前唯一可靠的方法就只有放煙、以及直接進攻兩種。
後者很難,由於敵人穿戴了反紅外設備,己方只能使用微光夜視儀,夜視效果大打折扣,無論是在狹窄洞道、還是在寬敞的洞廳中,都完全佔不了優勢。
——
其實這一點,老美在越戰的時候都已經驗證過了。
他們專門組建了一隻地鼠軍來打擊越g的地道戰,但這支裝備精良的部隊在與好整以暇的越g人員戰鬥時卻仍然處於極大的劣勢。
根據相關報告記載,從1966年6月首次執行作戰任務開始,地鼠軍的人員傷亡在三個月內就超過百人,而他們造成的越方人員傷亡,卻不超過20。
他們幹得最多的事情,也就是安裝C4,摧毀地道而已。
而且即便是這個目標,他們完成得也不算太好,因爲在之後一年時間,以著名的古芝地道爲代表的越方地道體系仍然在不斷擴大,總規模甚至比地鼠軍建立之前還擴大了一倍。
所以,老美曾經踩過的雷,陳沉是不打算再踩一遍的,他幾乎已經確定了,要使用“煙灌法”來解決問題了。
那麼,懸而未決的問題就只剩下了兩個:
第一,去哪裡找那麼多發煙材料?
第二,去哪裡找那麼大的、能把煙霧泵入洞道中的泵機?
看着仍然在熱烈討論的衆人,陳沉再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他這兩個問題,卻立刻得到了解決。
而回答他的,正是那個在跟“洞”有關的事情方面極爲擅長的,老鼠。
他回答道:
“其實我們不用想的那麼複雜的。”
“你們太過於高估地下溶洞的廣度了——但簡單的來說,它不就是一個大點的老鼠洞嗎?”
“我不知道你們打沒打過田鼠,不過,田鼠洞的規模也是非常大的。”
“有洞道,有好幾個房間,有巨大到能裝下十幾斤、甚至幾十斤糧食的儲藏室,還有多個不同的出入洞口。”
“如果真的要去算的話總的空間也能達到立方米的級別。”
“但是,要把裡面的田鼠薰出來只要一串鞭炮就行了。”
“一小串,手掌那麼長,就夠了。”陳沉目瞪口呆。
他愣了好幾秒鐘,纔開口問道:
“你的意思是,我們往裡面扔鞭炮?”
“不可以嗎?我真的想不到短時間內我們還能搞到什麼更好的發煙材料了。”
“鞭炮、煙花,這多好啊。”
“自帶氧化劑,無氧環境下能燃燒,不僅有煙霧,還有大量四散的碎屑顆粒.”
“嗯,如果我們把洞口炸了,堵起來的話應該能悶死他們吧?”
“.”
陳沉無言以對。
他知道,老鼠這個方案不算好,也不一定能奏效。
但是,確實值得一試。
因爲試錯成本實在是太低、實現的難度也實在是太低了.
於是,他果斷下令道:
“聯繫何邦雄、聯繫程磊,讓他們從孟賓煙花廠拉點火藥過來。”
“沒錯,也別搞什麼煙花了,直接給我上黑火藥!”
“越不純的越好!煙越大的越好!”
“對了,灑點水,浸溼點。我們只要燃燒,不要爆炸!”
與此同時,溶洞深處。
康納靠在地上艱難地喘着氣,他的胸腔快速起伏,但實際上被肺部吸收的氧氣卻並不多,這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慢性窒息的狀態,也讓他感受到無比強烈的眩暈和無力感。
嗎啡已經打過了,但這玩意兒對他的狀況並沒有多大的改善,他很清楚,自己這種開放性氣胸的傷勢是撐不了多久的,他必須想辦法儘快逃脫、儘快進行手術。
可問題是,現在的他真的是沒有任何辦法可想。
因爲他知道,如果繼續在叢林中逃竄的話,東風兵團那個可怕的“叢林獵手”會像人形獵狗一樣死死地咬住自己,然後藉助直升機的掩護一點一點的被自己這支小隊全部吃掉。
這是自己犯下的一個巨大的錯誤,那就是,低估了在這片叢林長大的人的能力。
以前自己聽說過巴西有些雨林獵人能在雨林裡追到任何想要追擊的目標,甚至連巴西BOPE都要請他們去講課、去訓練。
那時候自己雖然並沒有質疑,但卻始終認爲,這種人絕對是惡劣環境下早就的“極少數”人羣,就好像珠穆拉瑪峰上的夏爾巴人一樣,是不可能在世界範圍內廣泛出現的。
但事實證明,自己想錯了。
只要有叢林的地方,就一定會有這種人!
因爲這種人,就是以叢林爲生的!
這是一個教訓,一個幾乎讓自己付出了生命的教訓。
但好在,自己充足的準備終究還是救回了自己一條命。
現在隊伍所處的這個溶洞雖然規模並不大,但是洞道複雜狹窄,易守難攻,無論敵人用什麼辦法,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攻進來。
而己方要做的,就是在廣闊的洞廳內稍稍修整,等前出的偵查組探明出洞的路途之後,就能在新的洞口呼叫支援,然後帶着所有人撤離了。
無論是什麼樣的天才,都不可能找到這個計劃的破綻的。
火攻不行,地形原因會導致火焰根本無法延燒到內部。
毒氣不行,因爲他們短期內不可能找到那麼多發煙設備和發煙材料。
強攻?那就更是開玩笑了。
自己需要的只是兩個小時,兩個小時之後,一切就結束了。
康納的身體越發虛弱,隊伍裡倖存的軍醫已經剪開了他的衣服,撕開封閉膜之後用手術刀挖出了幾塊破碎的彈片。
但是對於更深處的、殘留在肺部的彈片,他卻無能爲力。
不過還好,無法取出的彈片數量也不算太多。
——
感謝那棵樹!
康納默默地祈禱,隨後艱難地開口問道:
“偵查組的情況怎麼樣了?能不能找到通道?”
軍醫頭也不擡,用紗布擦掉血跡之後,再次給康納貼上了封閉膜,隨後纔回答道:
“不清楚,無線電信號很差,只有等他們回來才知道。”
“不用擔心,這裡的空氣是流通的,那就說明一定有出口。”
“安靜等着吧,你的情況沒有你以爲的那麼差,開放性氣胸,沒有形成活瓣,撐着點,死不了那麼快的。”
康納試探性地深吸了一口氣,劇烈的疼痛感讓他差點咳嗽出來,但終究,他還是忍住了。
軍醫給他補了一針嗎啡,康納沒有拒絕,但也就在他覺得自己的精神已經有所好轉的時候,溶洞外卻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
一般的隊員警惕地握緊了槍,康納也掙扎着起身。
可在那一聲爆炸之後,洞口卻再也沒有別的動靜。
佈置在洞道警戒的機槍手沒有反應,自己設置的詭雷也沒有新的動靜。
看來,這只是一次試探。
而自己的敵人,應該也在試探之後知難而退了。
康納重新躺下,他隱約感覺到,自己終於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了。
從進入洞穴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
最多再有幾分鐘,探路的人員就會返回,然後帶着自己逃出生天。
但,他沒等到探路的人返回,卻突然聞到了一陣刺鼻的火藥味。
東風兵團他們用的是什麼劣質火藥?
康納輕輕咳嗽一聲,然後下一秒,令他渾身戰慄的一幕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
露營燈的照亮下,如同幽靈一般的白霧飄進了洞廳。
那團白霧的規模是如此之大,密度是如此之厚重,以至於它簡直就像是有了實質一樣。
而短短几秒之後,在洞廳混亂的氣流擾動下,白霧瞬間散開,變成了淡藍色的青煙。
窒息感瞬間變得強烈,康納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一刻,他完全明白過來。
他知道自己的敵人幹了什麼,同時也知道.
自己是真的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