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人了，距離兩公里，座標確定。”
“已傳送座標，諸元解算完成，可以發起炮擊。”
“沉船，請確認是否炮擊。”
趴在遠離瞭望塔的草叢之中，老兵低聲向陳沉報告情況，而陳沉則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望遠鏡視界裡的目標，一時之間難以做出決定。
實際上，如果沒有意外情況發生，這個時候的他們在確定敵方炮偵小組的位置、計算好打擊座標之後，m56的炮彈應該都已經飛到對方頭上了。
但問題是，陳沉在那座瞭望塔上，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巨大的、圓柱體的、支棱在一根高聳的桅杆上的東西。
雖然那東西已經用各種樹枝、僞裝網進行了僞裝，但陳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什麼。
炮偵雷達，而且絕對是最先進的便攜式炮偵雷達。
這種裝備出現在蒲北實際上並不奇怪，讓陳沉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它怎麼能就那麼突兀地、顯眼地出現在那裡，就好像完全不懼怕東風兵團的打擊一樣？
這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陷阱，因爲它的價值太高了。
價值高到，目前對方的隱蔽手段、防衛手段跟它的價值完全不匹配的程度。
陳沉不知道自己這一炮下去會是個什麼結果，但似乎此時，除了一炮打過去，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猶豫幾秒後，陳沉擡手看了一眼手錶。
距離上一次渡河防守戰結束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半小時。
理論上來說，無論克欽方面的反應再慢，他們也應該能重新組織起部隊、制定好策略、準備發起進攻了。
己方的時間很緊，如果不能在他們下一輪攻勢發起之前完成對前沿炮偵陣地的打擊，那麼對方只要再進行一次壓制性的炮擊，同盟軍就可以徹底放棄抵抗了。
而他們一旦放棄抵抗，已經開始調動的佤邦軍也會立刻改變策略，不再前往清水河支援。
到時候清水河一丟，整個佤邦、北撣邦門戶大開，交通線四通八達，再想要防守，那就是難如登天。
牽一髮而動全身，戰場上的交鋒有時候就是這樣錙銖必較。
陳沉的眉頭緊緊皺起，他拿起熱成像望遠鏡，仔細地搜索上方的瞭望塔。
那上面的熱信號仍然是隱隱綽綽看不清楚，而由於光線原因，純粹的光學搜索也已經起不了作用。
時間繼續流逝，等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後，自己將會徹底失去決斷的機會。
“隊長，要不要打？”
老兵在一旁開口問道，陳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
“你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聽到陳沉的話，老兵立刻點頭，隨後回答道：
“太順利了。”
“我們找到他們的過程太順利了。”
“炮偵本來就是最隱蔽的隊伍，哪怕是有大型裝備，也不至於讓我們在幾公里之外就能一眼發現。”
“理論上來說，他們至少會把反紅外措施做好。”
“現在看起來，這就像是一個陷阱。”
“但是也不好說.如果對面真的是克欽人的話，他們恐怕還真就沒有這種意識”
“不可能。”
陳沉立刻搖頭，緩緩吐出一口氣後，開口說道：
“對面一定是有反炮兵雷達的，這也解釋了爲什麼克欽的炮兵反應如此迅速。”
“他們的打擊間隔最多隻有兩分鐘，如果是人工炮偵，哪怕偵查員再怎麼牛逼，也絕對做不到這種程度。”
“必須要藉助綜合桅杆和數據鏈系統進行前後端聯合驗算，才能第一時間得出結果。”
“也就是說，他們的所有‘過程時間’，其實都是花費在了射擊諸元的調整上。”
“兩分鐘這才符合克欽軍的真實實力。”
“但問題是，他們有反炮兵雷達，不代表我們看到的這個就是反炮兵雷達。”
“這更像是一個餌他們努力把這東西做得像是很隱蔽的樣子，但底層邏輯完全拉不通。”
“如果真的隱蔽，我們上哪能找到他們？”
“我也覺得不對勁。”
陳沉的話音落下，一旁的林河繼續開口說道：
“植被的情況不太對勁。”
“那麼大的裝備，他們要運過來的話，不可能對周圍的植被只造成那麼一點影響。”
“但你看瞭望塔附近的植被，都沒有被砍伐過的痕跡。”
“也就是說，他們那裡可能根本就沒有大型設備，那東西搞不好就是一截蘭木樁子。”
陳沉的眉頭皺了起來，如果他一個人覺得不對勁，那還有可能是他作爲指揮官的誤判，但如果所有人都覺得不對勁，那問題就嚴重了。
於是，他立刻開口道：
“聯繫後方，讓他們暫緩打擊。”
“我們繼續推進，想辦法摸過去看一看。”
“都已經走到這裡了，如果是假的，驗證完我們就撤。”
“如果是真的那就給他們來一次近距離斬首！”
“明白！”
老兵立刻回答，隨後，在林河的帶領下，一行人繼續向前，快速而又隱蔽地向瞭望塔方向推進。
不得不說，林河這個人陳沉算是招對了，在叢林之中，他所能發揮出來的作用是絕無僅有的。
兩公里的距離，如果按照正常的叢林行進速度至少也需要一個多小時，但林河非常大膽地利用了樹林間的獸道和護林員踩出來的小道，極大地提高了衆人推進的速度。
按照他的說法，在沒有遇到追蹤的情況下，就不用太刻意地避免留下蹤跡，這也算是一種利弊權衡。
僅僅花費了不到40分鐘，衆人就已經推進到距離瞭望塔不足500米的位置，透過林間的空隙，那做瞭望塔第一次完整地呈現在了衆人面前。
而這一次，當陳沉再次舉起熱成像望遠鏡時，他立刻發現了所謂的“熱信號”的異常。
那他麼根本就不是人類能發射出來的熱信號。
它是發散的、強烈的、穩定的、且一動不動的。
就像是有人把一盞紅外探照燈埋在了樹枝裡，刻意地讓它變成了一個可觀測的目標！
“媽的，真的有問題。”
陳沉低聲罵了一句。
不得不說，自己的敵人確實足夠狡猾。
如果他們真的不管不顧地對這個目標進行了炮火打擊，那麼下一秒，敵人的炮兵就會迅速摧毀掉同盟軍本來就已經不多的遠程火力陣地！
這就是個餌！
而且，這樣的餌一定不止一個！
“有點麻煩。”
“聯繫偵察組，讓他們仔細勘察附近山頭、高地的地形，給我們找出可能部署炮偵陣地的位置。”
“明白。”老兵立刻回答，而在短暫沉默之後，陳沉再次開口說道：
“補充一點，確定位置時有一個準則，想定的炮偵陣地反炮兵雷達的覆蓋範圍，要同時處於敵我雙方的彈道上。”
“我懷疑對方使用的不是簡單的反炮兵雷達，他們或許是用上了綜合炮偵系統，由友軍校準功能。”
“明白。”
一行人重新潛伏在了樹林之間，此時，太陽已經徹底落下了山，天空越來越暗淡，樹林間早就已經是漆黑一片。
所有人都已經戴上了從印尼繳獲的熱融合夜視儀，林間的所有動靜，都盡收眼底。
鳥鳴聲四起，陳沉的眼前甚至不斷有紅點飛過，那是因爲鳥類的體溫往往較高，在熱成像視界中更加明顯。
在等待偵察組迴應的時間裡，陳沉也不斷嘗試在假目標附近搜索敵人，但很快他就發現，對方確實沒有在那附近部署任何力量。
既然如此，爲什麼不能嘗試把那裡作爲追蹤的起點呢？
陳沉低聲下達命令，隨後，小組跟上林河的腳步，悄無聲息地以快速的Z字型搜索陣型靠近瞭望塔。
不出陳沉所料，他們沒有受到任何抵抗。
而在勘察一圈之後，林河也給出了他的判斷。
“這裡有人來過，方向向正北延伸。”
“但時間太長了，痕跡非常不明顯，可能沒辦法追蹤。”
“如果有大致的目標，倒是可以用痕跡來作爲驗證手段。”
“能用於驗證就夠了！”
陳沉立刻來了信心，與此同時，偵察組的情報也已經傳回。
地圖上的三個位置被標記出來，而其中一個，就在瞭望塔的正北！
在GPS上設定好位置，林河立刻動身-——當然，以前的他其實不需要GPS也可以在林中辨別方向，但在現代裝備的加持下，他顯然是更加如魚得水。
持續追蹤20分鐘之後，林河突然停步，舉手打出了一個“停止”的手勢。
陳沉警惕擡頭，但從他的視角，他完全看不到任何敵人的蹤跡。
林河壓低身形，等陳沉靠近他之後，才低聲開口道：
“痕跡變得密集了。”
“這裡可能是巡邏區，或者是活動區。”
“繼續往前的話，我們人數太多，很可能會直接暴露。”
“我先去探一探，左側有小河，隊伍先到河裡隱蔽。”
“明白。”
陳沉同樣低聲回答。
此時，所有人的無線電都已經進入了靜默狀態，他們又不能大聲說話，於是只能極爲低效地通過手勢一一傳遞。
但好在一切順利，小組在左轉後跟隨林河到達了他所說的“小河”的位置，林河緩慢伏低了身體，將全身浸入了水中。
這是降低紅外信號最簡單的方法，而在他之後，所有人也選好了位置，依次進入了水中。
這裡的水很淺，哪怕完全趴下也只是剛剛淹沒後背，這樣的深度肯定不足以作爲掩體，可用於遮蔽紅外信號，卻是再合適不過。
在所有人完成潛伏之後，林河輕輕起身進入林中，小組安靜地等待他的行動，就好像一條一條水中的鱷魚。
但，他們沒有等來林河，反倒等來了獵物。
陳沉正前方的樹林裡突兀地出現了一小片熱源。
最開始，他還以爲那也只是一隻在林間亂飛的野鳥，可當熱融合畫面中逐漸勾勒出人體的形狀時.
敵人！
手持槍械、身穿防彈衣、頭上還戴着夜視儀的敵人！
對方的手裡端着槍，行進方向與小河平行，他並不是來取水的，沒有人會犯這樣的錯誤。
他只是在執行例行的巡邏。
對方的動作很輕，視線從始到終也沒有向小河的方向偏移一眼。
陳沉悄悄屏住呼吸，把臉埋進了水中，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全身的熱信號已經降到了最低，哪怕對方開着熱成像，也不可能發現自己。
——
可就在某一個瞬間，對方突然停下了腳步。
隨後，他舉槍了槍，對準了小河的方向。
陳沉的心跳驟然斷了一拍，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起身端槍。
暴露了，而一旦暴露，就不要想着再隱藏！
他的手已經搭在了扳機上，只要半秒鐘，子彈就會出膛，將那個舉槍瞄準的敵人擊倒。
可有人動作比他更快。
在他開槍的前一秒，一個身影從敵人的身後竄出，隨後右手猛地捂住敵人的口鼻，左手反手托住敵人的後腦、手指扣住敵人右耳。
僅僅是一個發力，在一聲頸椎斷裂的脆響之後，敵人的身體當即軟倒！
林河。
很明顯，他比陳沉更先發現了敵人，並且在陳沉一行人暴露之後、趁着敵人注意力被轉移的狹小窗口期，成功地完成了一次近距離格殺！
“安全！”
林河打出了一個手勢，陳沉謹慎地端槍警戒，快步來到了林河身前進行掩護。
他看了一眼還在抽搐着的敵人，下意識地開口問道：
“這人是怎麼發現我們的？他都沒有往河邊看一眼！”
“有無人機？還是其他巡邏哨？”
“不是。”
林河一邊搖頭，一邊摘下了敵人身上的無線電，隨後回答道：
“我們犯了個錯誤，不應該呆在水裡。”
“水流聲變大了，聽上去很明顯不正常。”
“但是這也說明這個人非常警惕，非常專業.他們的營地就在前面，隊長，怎麼打？”
水聲導致暴露。
如果不是林河，這次的“追蹤”，已經算是失敗了。
陳沉面沉如水，看着這個再標誌性不過的白人面孔、以及地上那把M14EBR，他開口說道：
“打不了。”
“確定位置，呼叫炮火支援。”
“炸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