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勝……”
“萬勝……”
一時間德勝門外到處響徹着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北京城的百姓們向來自詡爲住在皇城根下的人,見多識廣這個詞用來形容他們絕對是再正確不過了,見慣了那些兵油子和整天只會做生意逛窯子的京營大爺們做派的他們自認爲其實大明的軍隊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兵油子這個詞說的就是這些人。
但是今天當他們看到剛走到城門外的江寧軍後他們才知道爲何昔年太祖皇帝、成祖皇帝爲何能頻頻出塞追擊蒙元餘孽上千裡,而如今的大明卻連一個小小的建奴也打不過了,想想平日裡看到的京營,再看看靜靜站在城門外什麼也不動就自動散發出濃烈煞氣的大軍,這可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
而作爲當事人的朱由校看着這支百戰餘生的軍隊,一股澎湃激盪的心情油然而生,他情不自禁的從腰間抽出了寶劍斜指着天空,大聲的喊了起來“大明萬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次的聲音不僅是從江寧軍那裡喊出來的,甚至連在周圍看熱鬧的上萬百姓也高聲喊了出去,一股油然的自豪感在所有人的胸膛澎湃着。
朱由校興奮得滿臉通紅,他轉頭對楊峰道:“楊愛卿,你此次從遼東得勝歸來,並立下如此大功,你想要何封賞儘管說出來,只要朕能辦到的朕一定答應你!”
朱由校的話一出,包括魏忠賢、顧秉謙等一衆文武官員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朱由校這句話裡的含義可太大了,這幾乎就是給楊峰開了一張空白支票啊,只要楊峰願意他就可以任意向朱由校提出任何要求。
黃立即忍不住就要站出來說話,卻被站在他旁邊的施鳳來拉住了衣袖制止了,而令一旁的朱純臣也是張大嘴了嘴巴不知道該什麼纔好。
但是身爲當事人的楊峰卻單膝跪了下來對朱由校道:“陛下,臣請陛下恩准,請陛下這幾日能抽空檢閱我軍將士,讓我江寧軍將士都可以一睹天顏,這就是對微臣對江寧軍最大的褒獎了。”
“哦……檢閱將士?”
朱由校有些意外的看向了楊峰,看到楊峰一臉的真誠臉龐,他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既然愛卿有此忠心,朕想不出有何理由不答應這個要求,朕答應你了。”
楊峰大喜,躬身大聲說道:“多謝陛下,臣領旨謝恩!”
朱由校看着楊峰,心裡更滿意了,他想了想又說道道:“這樣好了,愛卿的大軍這幾日就先暫住在宣武門外的校場,三日後巳時,朕與文武百官一同在正陽門外檢閱這支百戰雄獅!”
當這個消息宣佈出去後,整個德勝門外又響起了一陣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要知道這年頭的娛樂活動可不像後世那麼多,今天不少百姓雖然已經親眼看到了這些日子傳得沸沸揚揚的江寧軍,但絕大多數人由於距離的關係只能是遠遠看了一眼,現在聽說三天後能在正陽門外近距離觀看江寧軍,他們哪有不興奮的道理。
不過和興高采烈的百姓不同,文官們的表情可就不大好看了,楊峰的到來讓他們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威脅。明末時期的文官們安邦治國他們或許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但掄起勾心鬥角耍陰謀詭計以及打壓任何對他們有威脅的事物對於他們來說那幾乎就跟本能一樣。
接下來朱由校對楊峰進行了例行的賜御酒以及褒獎等講話,這纔有些依依不捨的回了宮,臨走前還拉着楊峰的手再三囑咐他過幾日等到檢閱江寧軍完畢後一定要跟他好好促膝長談。
朱由校擺出的這幅姿態就連魏忠賢都看得眼皮子直跳,就更別提那些文官了,警鐘長鳴的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心中對楊峰的威脅又提高了一個等級……
中午時分,帶着一身疲憊的顧秉謙回到了他在朝陽門外的官邸裡,他剛到內院就有下人來報,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龍、錢謙益以來訪。
顧秉謙猶一下,這才讓下人將倆人引到內堂客廳等候。過了一會,換了一身便服的顧秉謙這才走到客廳見這倆人。
“下官見過顧閣老!”看到顧秉謙到來,高攀龍和錢謙益站了起來對顧秉謙行禮。
“罷了……你們坐吧。”顧秉謙擺了擺手示意二人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立刻便有丫鬟上前奉茶。
顧秉謙端起茶杯輕輕撥了撥茶葉吹了口氣喝了口茶,感覺到溫中帶燙的茶水進入到肚子裡,一陣舒適的感覺傳遍了全身,他這才長長吐了口氣,將整個身子靠在了椅子上對倆人說道:“存之兄、受之,你二人匆匆趕來老夫的府上到底有什麼要事就直說了吧。”
都說文人說話喜歡賣關子和繞圈子,但到了顧秉謙這樣的身份地位早就不在乎這些虛的東西了,畢竟他們每天要處理的東西實在太多,若是平日裡還要費盡心機的說着一些拐彎抹角的話那也實在是太累了。
年近六旬的高攀龍長着一張典型的國字臉,頜下留着飄逸的長吁,身上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態,他看着顧秉謙正色道:“顧閣老,下官剛從南京趕回來,並未來得及參加今早那場“盛宴”,只是聽聞陛下要在三日後在正陽門校閱那江寧軍,下官對此卻是不敢苟同,所以想邀請閣老以及朝中的一些有志之士一同上書請求陛下收回成命。”
顧秉謙眉頭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沒有回答高攀龍的話,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恭敬的坐在一旁的錢謙益問道:“受之你也是爲了此事而來的嗎?”
錢謙益是萬曆三十八年的一甲三名進士,作爲一名在當時的千軍萬馬中殺出重圍的探花郎,錢謙益向來以才華橫溢而著稱,只可惜他的運氣不怎麼好。天氣二年他出任浙江鄉試主考官的時候被牽扯到了浙江的科場舞弊案裡,不得已告病辭官回鄉。
不得不說,這年頭做官都是講究同鄉同年和同窗呢。這些年正是東林黨勢大的時候,辭官回家的錢謙益加入了東林黨,憑藉着他探花郎的名頭很快就在東林黨混得風生水起,在東林黨的幫助下天啓四年他再度復出,主要承擔《神宗實錄》的編纂工作,只可惜那時候他得罪了當時如日中天的魏忠賢,很快就被御史崔呈秀和陳以瑞彈劾,最後又被革職回鄉。
按理說如果是換了別人,被這麼接二連三的打擊早就對仕途心灰意冷了,但錢謙益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官迷,前些日子在南京訪友的他遇到了高攀龍,倆人交換了對如今時局的看法後錢謙益認爲如今朝廷局勢複雜正是自己渾水摸魚的時候,於是便跟着高攀龍來到了京城,看看有沒有機會再一次復出,這纔有了今天的這一幕。
現在看到顧秉謙詢問自己,來之前早就想好了對策的錢謙益微微一笑:“顧閣老,前些日子學生在南京偶遇存之兄,與他交談過後深感如今我大明時局之艱辛,雖然如今朝堂上下皆齊聲稱讚那楊峰大敗建奴並手刃賊酋皇五子莽古爾泰,但恰恰就是這樣吾輩才最應該未雨綢繆。想想那個楊峰自打踏入官場後所做的每一件事,無一不是在挖吾輩之根基,若是讓此獠繼續坐大,日後朝堂上還有吾輩立足之地嗎?”
錢謙益今年四十來歲,長得風度翩翩一表人才,加之口才極爲了得,是以一番話說得顧秉謙也不得不承認露出了傾聽的神情。
過了一會,顧秉謙這才淡淡的問了一句:“那麼兩位到底想讓老夫做什麼呢?”
錢謙益眼中露出一絲喜色,“顧閣老,學生與存之兄一致認爲,那個楊峰留不得,是以學生等人聯合了都察院、六科給事中等共一百多名言官聯名彈劾楊峰,希望顧閣老能將摺子親自交給陛下,讓陛下聽到吾等的心聲。”
顧秉謙一聽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猛然站了起來冷聲道:“都察院、六科給事中若想彈劾朝中百官,大可按照朝廷的章程來辦,怎可讓老夫私自將摺子遞給陛下。若是都像你們那樣私自將摺子遞給陛下,朝廷的體統和顏面還要不要啦?老夫身爲內閣首輔,絕不能帶頭壞了這個規矩,所以你們的這個要求恕老夫不能答應!”
說罷,顧秉謙端起了茶杯放在嘴脣便做了個喝茶的姿勢,然後很快將茶杯放在桌上,整個人靠在椅子上閉目不語。顧秉謙做的這個動作有個說法,叫做端茶送客。站在門口一直注意着客廳動靜的僕役見狀立刻高聲喊了一句:“送客!”
錢謙益見狀只得無奈的站了起來,將目光投向了高攀龍。
高攀龍緩緩站了起來,盯着顧秉謙好一會才說道:“顧閣老,不管你想不想聽,老夫還是要說一句。我大明朝之所以能延續了兩百多年是因爲我朝向來堅持堅持以文御武的國策,只要這個策略不改變,大明就不會亂。
今日德勝門外的事情老夫也聽說了,陛下對那楊峰的寵信相信閣老也都看到了。那楊峰手握兵權且深受陛下信任,又這樣一個人呆在朝廷裡並非社稷之福,老夫和受之等人彈劾那楊峰並非爲了私心,原本以爲閣老能與我等齊心協力將那個蠱惑陛下的賊子絆倒,不曾想顧閣老竟然如此糊塗。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勉強閣老,閣老就自己獨善其身好了,告辭!”
說完,高攀龍一甩袖子氣哼哼的走了,錢謙益也趕緊跟了出去。
看着高攀龍一副氣哼哼的模樣,顧秉謙則是從鼻孔哼了一聲,這個高攀龍就是個讀書讀傻了的傢伙,若非他名氣大加之還有一幫小弟在後面爲他搖旗吶喊,就憑他點政治智慧怎麼可能當得上都察院御史,而錢謙益這個一看就是個官迷,這種人最愛做的就是政治投機。
剛纔這兩人說的這件事,想他顧秉謙現在早已是位極人臣,這種事情做好了他一點好處都沒有,若是辦砸了卻要把楊峰這個皇帝面前的紅人給徹底得罪了,這種事他除非是傻了纔會跟這些人合作呢。
顧秉謙沒有說話,揹着手回到了內宅。
只是讓顧秉謙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剛上早朝,顧秉謙還沒來得及代表身後的百官跟朱由校彙報早朝的情況呢,高攀龍就從袖子裡抽出了一張摺子遞給了太監,毫不客氣的開始彈劾起楊峰來。
高攀龍彈劾楊峰的罪狀有三條,第一是私自娶了大明科爾沁部落首領宰桑之女海蘭珠,又通敵的嫌疑。第二是楊峰在蒙古期間總兵殺戮搶掠蒙古牧民造成無邊殺戮有傷天和。第三則是楊峰私自打造軍械,有意圖謀反之嫌。
這三條罪狀彈劾下來把原本還面帶笑容的朱由校臉色就象吃了翔一樣難看,他用顫抖的手拿過奏摺,一目十行的看着奏摺上的內容,隨後不怒反笑的喝道:“這就是你高攀龍彈劾楊峰的罪狀?”
“正是!”高攀龍正色道:“陛下,這摺子上的三條罪狀每條都是罪證確鑿不容狡辯!臣也知道楊大人剛在遼東立了大功,但老臣以爲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功過要分明,所以爲嚴肅法紀,請陛下派出緹騎將那楊峰拿下,暫且打入大牢,若是果真無罪的話朝廷自然不會冤枉了他,待三司會審過後再還他一個清白。”
高攀龍說完後,數十名御史和言官也走了出來拜倒在地上齊聲高呼道:“請陛下明察!”
“好……好啊……”
朱由校氣得身子直顫,他指着高攀龍冷笑道:“朕算是開了眼了,楊愛卿在遼東浴血疆場九死一生後回來,纔到了京城多久啊,你們就要對人家喊打喊殺的。以往朕總聽人說恩將仇報這個詞,平日裡總是不相信,但今兒個朕總算是見識到了,若無楊愛卿和江寧軍在前線拼命,爾等焉能安坐在此處指手畫腳,爾等不感謝楊愛卿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還要置他於死地,爾等良心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