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的真實身份曝光了呢?”方銘問。
此刻,晴朗的天氣已經不見,蒼穹陰鬱,雲層低垂,陸宛白皙的臉龐,彷彿是灰色地平線上唯一有溫度的對象。
“他們恨破妄,如果知道我的身份,他們會想方設法折磨我,殺死我。不過,現在知道我身份的,只有你一個……你應該不會出賣我。”
說着,陸宛笑了,笑靨純真如夢幻。“……你爲什麼告訴我?”方銘皺起眉頭。
“你怕了?也許我應該及時滅口?”她星月般的雙眼中,笑意盪漾。
方銘乾笑一聲,“滅口嗎……不用了吧,我很好說話的,只要給我點好處,我就會嚴守秘密,你也知道,我缺個女朋友……”
陸宛輕笑,“我會考慮。”
在無冬城裡,同時有好幾個人哼了一聲。
“說謊。”
“當初他多單純,搭訕都不會。”
“嗯,以前還會害羞……”
“說起那時,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算了,這個世界的人也很可憐……”
……
前方的路上,開始出現了車輛和行人。稀稀拉拉的,都朝着同一個方向。
兩人對視了一眼,前方几公里外,是被蟲羣肆虐過的城市,照理說,只要人們收到官方的通知,就不該去那裡。
“大概和蟲羣的分散有關。”陸宛說道。
剛剛,車上的通訊器曾經傳來過一條消息——蟲羣已經改變了原本的路線,正朝四面鋪開。
接近城市,視野中的人也越來越多,方銘沒想到,這個被摧毀大半的城裡,居然聚集了這麼多人。
多數人的衣衫不潔,神色疲憊,像是在路上逃亡了不近的距離。
方銘看到一些人打開了路旁尚存的超市和商店,把五顏六色的食品、飲料在路旁鋪開,人們或坐或蹲,進食、交談。
方銘還看到有個喝醉的大叔到處轉圈跳舞,有個絕望的女人在四處打聽丈夫的下落,還有人在慷慨激昂的演說,號召大家抵抗蟲羣。
陸宛把車停下,她彎腰問一個在路旁呆坐的中年人,“你們聚在這裡做什麼?”
中年人沒有擡頭,表情呆滯,“蟲子到處都是,我們跑來跑去,不少人都死了,只有這個方向沒有蟲子……”
不遠處,有一羣人沿着街道,逐個發放物品,他們都穿着統一的深灰色工裝。走到方銘和陸宛身邊時,其中一個頗爲俊秀的年輕男子,先是拿出一本證件,讓兩人看了一眼,只見上邊印着“危機應對署”。
他友好的笑道:“這座城,暫時安全,接納了周邊的許多避難人羣,由我們負責大家的安全和秩序,我叫源滕坤。”
周圍的人都向他投來敬重和親切的目光,看起來,他已經在這裡做了不少工作。
源滕坤從紙箱內拿出兩粒膠囊,遞了過來。
“這藥,可以幫助預防被蟲羣感染,即使被感染,也可以抑制孢子在體內的生長。”
“蟲羣剛出現不久,你們就有藥了,很了不起,”陸宛似笑非笑,“不過不用了。”
源滕坤也不勉強,仔細打量了陸宛幾眼。
“冒昧的問一句,你是超凡人類吧?是這樣的,現在城裡的情況比較複雜,要監控感染,還要防範蟲羣,我們人手不夠,需要每一份力量,你能不能幫助我們?”
“抱歉,我幫不了你們,我有要事在身。”陸宛淡淡的回答,方銘心想,陸宛倒是個很仗義的妞,把護送自己當成頭等大事。
源滕坤沒有輕易放棄,“拜託,你看看四周,這裡的人,真的需要幫助……你忍心棄之不顧嗎?”他順手拉過來一個小男孩,摸了摸男孩的頭髮,“多可愛的孩子。”
源滕坤的神情動作充滿感情,他作爲一個相貌出衆的國家精英,富有奉獻精神,態度又這麼溫和謙卑,簡直是個無可挑剔的偶像,圍觀者們臉上寫滿了欽佩、心疼和愛慕。
相應的,人們對方銘兩人,自然有些看不順眼,別人放下身段,低三下四的請求,這兩位難道是鐵石心腸?難道他們就不值得幫助?
源滕坤完全是一個掌握了高級推銷技術的行家,可惜全無用處,陸宛恍若未聞,她搖搖頭,拉了一下方銘,準備回到車上,源滕坤慌不迭攔住去路,“還有比這麼多市民更重要的事嗎?”
見他糾纏不休,陸宛表情冷淡下來,意念控物的能力憑空浮現。源滕坤像被重重一擊,撞進了旁邊人羣中,帶起一連串碰撞和驚叫聲,等他再擡起頭時,臉上出現了血淋淋的傷口。
“有必要這麼狠嗎?”源滕坤坐在地上,抹了把血。方銘看的很清楚,陸宛根本沒有用這麼大力,頂多把他推開而已。
逃亡到此的人羣,經過了連番波折,敏感而易怒,現場的氣氛立刻充斥着濃濃的敵意。
“爲什麼打人!”
“和蟲子一樣壞!
有個女人遷怒到方銘身上,“我算看出來了,你倆是一對吧?一樣的冷漠自私。”
“他一直在幫我們,你太過分了,冷血,惡毒!這個星球遭受蟲災,就是因爲你們這種人太多。”一個文雅的男子怒斥道。
“一對狗男女。”
難聽的聲音此起彼伏,他們謾罵這個女人,她傷人只是一方面,更多的原因是因爲她的美。
對不少人來說,無論是因爲內心的嫉妒,還是逃亡所帶來的絕望和混亂,內心的負面情緒推動着他們,去辱罵一個美麗的對象,藉機宣泄着不滿。
陸宛的眼神危險起來。方銘眯了眯眼睛,攬住陸宛的肩膀,“眼力不錯,我們是一對……所以,你們罵她,我很不高興。”
“管你是誰!”
“不高興你吃了我啊——”各種怪腔怪調出現。
源滕坤被人從地上扶起來,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表情駭人,用憎惡的目光死死盯着陸宛。
“你的能力……我知道你是誰了。”
“你沒想到吧,我會認出你……誰讓你這麼有名呢,我的老師,總是談到你。“他的眼神有些瘋狂。
“看似貌美如花,但是心如蛇蠍,遇到你的人,沒有活下來的,這些年,你殺死的人不計其數,比如,去年你殺了韓大師——”
韓大師是一個著名的生物學家和神秘學家,雖然涉嫌欺詐,但是很受大衆歡迎,他的死一直是個謎,此時被提起,驚呆了不少人。畢竟,陸宛雖然剛打了人,她美麗的容貌,還是很難和多起謀殺聯繫起來。
“不僅如此,你打算殺死全人類,我說的對嗎?陸小姐,不要矇騙大家,說出你的心裡話。“
陸宛點點頭,平靜的眼眸掃視在場的人,“沒錯,必要時候,我會那麼做。”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手指顫抖,“你怎麼下的去手?你怎能如此毒辣?你也是父母養的啊……”
方銘嘆了口氣,很顯然,從踏進這座城市開始,這裡的一切,就是一個充滿惡意的陷阱,爲的是對付陸宛。只是,源滕坤演了這出煽動圍觀者的戲,爲的是什麼?
在喧囂的人羣中,有人謾罵,有人用石塊砸向陸宛。
啪啪啪,一連串響聲,和慘叫聲,那些人被無形的力量砸到臉上或手上,閉上了嘴,到這時,陸宛下手還是很剋制。
“你傷害無辜的人,這是犯罪,罪行必須被懲罰!”源滕坤的語氣裡有壓抑着不住的恨意和驚喜。
剎那間,陸宛身上出現了一串細細的鎖鏈,閃着幽光,緊緊捆住了她的手臂。
俊秀男雙眼放光,“這裡的人,都知道怎麼對待你這個罪人!”
周圍的普通人,瘋狂之色更濃,五官扭曲,滿臉憎恨,好像看見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爭先恐後的一擁而上,要把陸宛撕碎,把美撕碎。
實際上,他們並沒有被控制,人類本身的瘋狂一經煽動,就成爲最惡毒的武器。
陸宛當然不會坐視,儘管多了層束縛,能力受到影響,對付普通人還是輕而易舉,她的能力巨浪般涌動,把這些人衝的東倒西歪。
“又傷了人,罪孽更加深重……”源滕坤俊秀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
隨着一陣脆響,陸宛身上的鎖鏈又多了兩道,勒的更緊。方銘用手拉住鎖鏈,本想扯斷,看到陸宛有些痛苦的表情,放開了手。
被衝散的人羣翻滾着,爬起來,尋找石塊、鐵棒作爲武器,再次撲上來。陸宛的的能力,把衆人隔絕在一層無形的力場之外,任他們手足亂揮,發出各種嗥叫。
另一邊,在空中,陸宛操控的劍盾女戰士形態正在凝成,但兩條腿剛剛冒出,就散落成無數的光點。被壓制狀態下,她已經無力完成。
陸宛臉色稍顯蒼白,緊盯着方銘,“你先走,我沒事,我隨後會趕上你。”
“彆嘴硬了,交給我吧,我來收拾他。到手的媳婦要是這樣丟了……那就太丟臉了。”
“你說什麼……”陸宛有些生氣,都這個時候,方銘倒學會了逞強。
“你生氣的樣子,很漂亮。”方銘說着,把手掌放在她臉上,輕柔的能量撫慰着她,陸宛立刻閉上了眼睛,被方銘輕輕放在地上。方銘採集過大量能力樣本,雖然還沒有創造出終極異能,但是生成有催眠效果的能量,並不困難。
“你們再動手的話,會死。”方銘的聲音擴散出去,振聾發聵。當然,對於瘋狂的人來說,並沒有構成太大威懾。
源滕坤笑容可掬,就算方銘是個隱藏實力的超凡人類,在他的能力範圍內,也是任人宰割的獵物。
方銘說完,一顆由火紋和鱗紋合成的顆粒,已經撞上了源滕坤的額頭。殺了他,這種審判能力自然能解除。
轟隆,人羣立刻分開一條濺血的通道,周圍的人被掀到空中,場面慘烈。顆粒劃過的地面,留下了深深的溝渠。首當其衝的上百人被一擊滅殺,而方銘本來的目標並不是他們。源滕坤做了什麼?
死亡的殘酷給多數人當頭澆下冷水,他們開始驚恐的後退。
源滕坤的聲音從方銘身後傳來,“兇殘……要是被你擊中,還真麻煩,但是在我的場域裡,你無法鎖定我,你只要攻擊,就會傷害到無辜的路人,呵呵。看看你犯下的滔天大罪,你徹底完了。”
同一時間,大量鎖鏈從方銘周圍涌出。密密麻麻的纏上了他,把他裹成了一個金屬的糉子,方銘把手伸出鎖鏈間的縫隙,一扯,鎖鏈應聲而斷,但是隨即復原如初,越勒越緊。
“別妄想了,在我面前犯下的罪,永遠也洗不清。”
“你怎麼知道陸宛要來這裡?”
“秘密。”
源滕坤說道:“你對陸宛倒是挺用心,剛纔如果你跑掉的話,我還真拿你沒辦法。我挺好奇,你爲什麼要和她混在一起,你不知道?她會把你吞的渣都不剩。”
“你這種廢物怎麼會懂,陸宛非常好,比起你們這些嘴上掛着好聽話的廢物,她做出的犧牲,要大上無數倍。再說,我真的喜歡她……嗯,她連被捆着的樣子,都很美。”
源滕坤笑道:“你被她迷上了,可悲,天底下有那麼多女人,你非要選她。”
“你永遠不會懂,她有多特別……”
兩人都沒注意,陸宛的身軀微微一抖。
方銘想了想,“其實,我有幾種辦法,可以破解你愚蠢的能力,不過,你讓我想起一件事,我的好奇心無法遏制……我得試試。”
“哈哈哈……你能破解?原來是個瘋子,難怪和陸宛攪在一起,真是搞笑。”
方銘認真的問道:“在你的能力範圍裡,只要犯罪,就會被審判,如果主動認罪呢?”
“認罪,當然可以,會受到應有的懲罰——怎麼,你還嫌綁的不夠緊?”源滕坤的表情古怪。
“我爲我即將犯下的罪感到遺憾……”方銘說道。
“即將?呵呵,什麼罪……難道比你殺死上百人還嚴重?”
“在明天,或許後天,或許更晚的時候,我將會毀滅這個世界,誰讓我是滅世者呢……之前,這個預言被我當成是笑話,遇到陸宛,我才明白,這可能是我唯一的選擇,與其讓你們成爲蟲羣的食糧,還不如帶着人類的尊嚴死去……你說是吧。”
方銘不緊不慢的回顧着這幾天的心理過程。
俊秀男的輕佻表情不翼而飛,神情越來越難看,冷汗從他額頭滴下,如果說有什麼比蟲子還讓他恐懼,那就是所謂的滅世者,蟲羣並不會殺死投降者,滅世者可是誰都不放過。
他從來沒有想過,他伏擊陸宛的過程,會收穫這麼一條大魚,大到他無法想象。
“開什麼玩笑?不可能是你。”
方銘轉過頭,“你的審判能力,應該知道我沒開玩笑。”
嘩啦啦,從視野各處,無數條鎖鏈瘋長,像是充徹着天地間每一條縫隙的野草,城市的這一片,已經沒有別的物體存在,鎖鏈不斷的蔓延,無窮無盡。
源滕坤雙眼充血,只覺得全身的力量急速流失,自己的身軀好像正在朝內塌陷,骨骼不堪支撐軀體,連呼吸的力氣都要失去。
滅世之罪,一個超凡人類哪有資格去審判,他又怎能給出對應的懲罰?硬要給出匹配的懲罰,就是把他耗盡數百次,也做不到。
方銘說道:“一個小人物,冒充審判者,這是僭越之罪,明白嗎?我的罪行,交給你審判,相當於讓一個保安去審判滅霸,哦,看你的表情,你不知道滅霸是誰,不過,我沒功夫解釋了。”
源滕坤已經失去了呼吸,他的頭髮、皮膚再沒有一點光澤,深入到體內的話,會發現每一個細胞都變的枯竭,像是風化的岩石,他的體內,再沒有任何一絲能量可以調用。源滕坤妄圖審判他無法審判的人,導致他死於自己的能力。
不僅是源滕坤經受了難以想象的過程,地上的陸宛,心裡也掀起了驚濤駭浪,她只是昏睡了很短時間,就醒了過來,正好趕上方銘和源滕坤的對話。他真的理解自己……她習慣了全世界的不理解,卻因爲一個人的理解而內心翻涌……
她更加沒有想到,方銘竟然就是滅世者,她緊閉着眼睛,繼續裝作昏睡不醒的樣子。該怎麼消化這信息,她還沒想好。
這麼想的話,在陣地上,她大概沒看錯,也是方銘擊潰了蟲羣,一直騙她……綁着的樣子很美?聽到這種話爲什麼有點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