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醫院?哦,對對,得送醫院!”王貴倉又慌又亂,六神無主,抹了把臉,又心虛的摸了摸乾癟的口袋。
倒不是他不心疼孫子,而是農村貧苦,得了病最多找赤腳醫生打個針,小王莊離城裡上百里路,大部分人都沒有生病了去醫院看病的概念,很多人病死了也沒去過醫院。
供銷社裡面有獨輪車,王貴倉借了獨輪車過來,在李芳草和週三喜的幫助下把栓子擡到了車上,火急火燎的就往村裡跑。
回村的路上,一輛吉普車轟鳴着從他們背後駛了過來,越過他們後停了下來。
車窗降了下來,李芳草看到了前兩天才碰過面的人。
楊知非坐在車後座上,短髮烏黑,鼻樑挺括,只穿了一件白襯衣,腰上的牛皮腰帶勾勒出了剛勁的腰身,灰色毛呢外套搭在胳膊上。
原本是有些剛勁凌厲的長相,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目光溫潤,中和了這種凌厲感,給這張年輕俊朗的面容添了幾分暖意。
“孩子病了?”楊知非看了眼李芳草,又看向了獨輪車上還在昏迷抽搐的栓子。
王貴倉急的不行,趕忙說道:“突然就犯病了!正準備回家找驢車往縣城醫院送!”
楊知非打開了車門,“上車吧,我送你們去醫院。”
王貴倉愣住了,看了眼小汽車,他這輩子都沒想過有一天還能坐上小汽車,又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
“趕緊去吧!”李芳草輕輕提醒道,抱起了獨輪車上的栓子。
耽誤一秒鐘,孩子就多一秒鐘的危險。
王貴倉此刻還是六神無主的狀態,茫然應了兩聲。
楊知非下了車,接過了李芳草手中的栓子,身體不慎接觸的瞬間,他莫名其妙的想到,這小姑娘細細弱弱的胳膊,居然能抱起這麼大的孩子。
“您也趕緊上車吧。”李芳草對王貴倉說道,“我跟三喜去您家裡報個信。”
王貴倉應了,心裡慌了一瞬,又伸手拉住了李芳草的胳膊,爲難的小聲說道:“李知青,我,我不識字……”
醫院裡又是要掛號又是要找醫生,還得聽醫生說病情什麼的,他實在是怵的很,怕聽不懂,鬧笑話,耽誤事,這些解放軍能幫他把孩子送去醫院他就已經感激不盡了,哪還敢讓人陪着看病。
“你跟我一起去,到時候醫生說啥,你講給我聽!”王貴倉說道。
李芳草愣住了,下意識的看向了楊知非,“啊?這……”
楊知非面容依舊是清清淡淡的,抱着孩子往裡坐了坐,對李芳草說道:“上來吧!”
話是對李芳草說的,王貴倉趕緊上了副駕駛的座,李芳草也只得上了後座,和楊知非坐在了一排。
鄉村的土路本就難走,加上下過雨,更是泥濘,一個坑接着一個坑,晃的人頭暈腦脹。
王貴倉坐在前面心慌似火,不住的回頭看楊知非懷裡的栓子。他不敢問楊知非,只敢問李芳草,“栓子咋樣了啊?”
李芳草試了試栓子的鼻息,手貼着栓子的額頭試了試溫度,小聲說道:“還好,支書,您別急,很快就到醫院了。”
王貴倉重重嘆了口氣,愁雲慘淡的。
楊知非看了一眼李芳草,眼前的姑娘看起來年齡挺小,眉眼鮮亮,看向栓子的眼神充滿了憂慮的柔光。
“你多大了?”楊知非問道。
李芳草遲疑了一瞬,擡頭看了眼楊知非,這才意識到楊知非是在問她,她裝作沒聽見的樣子,轉頭看向了窗外。
楊知非看她濃密如小扇子一般的幽黑睫毛眨了眨,轉過頭去,坐的恨不得離他十萬八千里遠,他低頭失笑,他也是衝動了,心裡想什麼,嘴裡就說了出來。
司機在前面差點笑出聲音。
吉普車到底比驢車快多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縣城醫院。
李芳草下車後把栓子接了過來,抱懷裡就朝醫院衝了進去,王貴倉在後面扶着老腰哎呦哎呦的追着。
楊知非斜開着車門看着那個纖細的身影飛奔而去,兩個麻花辮在背後甩出兩道弧線,暗道這姑娘看着瘦弱,力氣倒不小。
李芳草這邊找了醫生,醫生簡單診斷過後說可能是小兒癲癇,要進一步檢查,安排了住院治療。
王貴倉不懂這些,聽醫生的話也聽不懂,雲裡霧裡的,但他也從醫生的態度上看的出來,栓子的病挺厲害,不好好治的話得出大事。
李芳草在醫院裡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深秋的天氣滿腦門都是汗,終於把栓子的手續什麼的都給辦齊了,讓王貴倉在這裡守着栓子, 她回村裡通知王貴倉的家裡人。
從醫院出來後,李芳草長長出了一口氣,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望了眼陰沉的天空。
秋雨一陣一陣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下下來。
去縣汽車站的路上,李芳草碰見了一家還開着門的供銷社,因爲過了上午居民買菜的高峰,供銷社裡麪人煙寥寥,沒幾個人。
她心思一動,轉身進了供銷社,擺起了一個熱情的笑臉,跟櫃檯後的人問道:“同志,咱們這收不收菌子啊?從山上採下來的。”
那人擺手說道:“可不敢胡亂收,萬一有毒,事可就大了!”
李芳草頓時一陣失望,轉頭走了兩步,又折回來說道:“木耳呢?山裡採的木耳能收嗎?”
“你有木耳?木耳行啊!那可是個鮮兒貨!”那人說道,這些鮮兒貨都不需要擺出來,還不夠他們內部分的呢!
“不過,你能有多少木耳啊?大老遠進山裡跑一趟,還不夠費事的!那東西溼的不好保存,乾的又壓不住秤!”那人又說道。
聽他這麼一說,李芳草眼神一亮,只要供銷社肯收,她就有辦法把木耳種出來!
李芳草笑着道了謝,出供銷社的時候,覺得心裡都亮堂多了。
供銷社門口停着一輛吉普車,司機掀開了吉普車的前引擎蓋,一股黑煙頓時冒了出來。
司機哭喪着臉,說道:“楊同志,這車是徹底趴窩了,開不了了!”
楊知非也無可奈何,剛要說些什麼,就看到李芳草從供銷社走了出來,眉眼帶着笑意,腳步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