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發話,羣臣們都不敢再堅持了。而且他們心中也明白,即使堅持也沒有意義,皇帝一旦決定了某件事,勸諫是沒有用的。
於是朝臣們只能盡力補救了。而補救的方法,就在科舉本身。
皇帝讓大夥討論,如何科舉,那就在這上面做文章吧。
有一個朝臣站出來,說道:“自古以來,人有貴賤之分。臣以爲,科舉考試亦當如此。不如按照爵位,將天下百姓,評定等級。上等者做大官,中等着做小官,下等者爲平民,不許參加科舉。”
嬴政淡淡的問道:“那這等級,應當如何評定呢?”
朝臣說道:“凡五服之內,有親族爲公卿者,定爲高級。高級子弟科舉,選中者可以爲公卿。凡五服之內,有親族爲大夫者,爲中級。中級子弟參加科舉,選中之後可以爲大夫。至於其他低等爵位,爲低級,則不令其參加科舉。”
朝臣們紛紛點頭,覺得這個建議提的很好。
李水不由得冷笑:“公卿以上爵位,能有幾人?說來說去,舉薦變成科舉,還是你們關起門來玩?那選擇科舉還有個屁用。”
朝臣有些不快:“那槐大人以爲,應該用什麼方法?”
李水淡淡的說道:“不論出身高低,量才任用。”
淳于越斷然反對:“不可。須知倉廩實而知禮節。那些貧困的黔首,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飢餓寒冷之時,往往會生出歹念。殺人放火,入山爲盜,多半是這種人。這樣的兇人、惡人,豈能入朝爲官?老夫以爲,依照爵位科舉,更爲妥當。”
李水翻了翻白眼,說道:“淳于博士此言差矣。按照你說的,那些兇人、惡人,必定是窮苦人。窮苦人有幾個識字的?有幾個瞭解朝政的?他們能考得過就有鬼了。所以你不必擔心,科舉取士,取上來的,還是家境殷實的比較多,心地善良的比較多。”
淳于越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嬴政見朝臣們都啞火了,微微一笑,說道:“那就不問出身,擇優錄取。”
李斯忽然說道:“陛下,臣以爲,擇優錄取,倒也罷了。商人卻萬萬不能參加科舉。”
這一點,嬴政倒沒有異議,點了點頭。
李水也沒說話,表示理解。這個時代,農業還很脆弱,必須要予以保護。若不對商人進行種種限制,農民必定對獲利更多的商業趨之若鶩。
到那個時候,街上全都是投機倒把的商人,卻沒有人進行農耕。
沒有實業的繁榮,是虛假的繁榮。空中樓閣而已,一陣風吹過來,就會垮掉。
商人想要獲得平等的權利,還是再等等吧。等農業穩固了之後,再興工商不遲。
確定了擇優錄取的原則之後,朝臣們又開始議論,考試的內容應該是什麼。這一下徹底變成了百家爭鳴。
李斯等人主張從發家經典中出題,淳于越主張從儒家經典中出題。即便是他手下的那些博士,也紛紛站出來,認爲應當從本派出題。
這些人很聰明,聰明人總是很敏銳的。他們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自己的學說一旦被確定爲考試內容,就一定會迅速發展,進而佔據整個天下。
最後議論來,議論去,還是嬴政最終決定,考題爲實務策,重在務實。至於用儒家的理論作答,還是用法家的理論作答,那就看考生自己了,只要言之有理,不拘哪一家的意見,都可以錄取。
李水聽得連連點頭,心想:“這個辦法好。既可以百家爭鳴,又可以促使這些學說,務實而不務虛,免得像後世那樣,將文人培養成了一個個埋在故紙堆中的老學究。”
接下來,就是確定考試時間,錄取人數,以及錄取之後,授予何等官職。
這些不涉及朝臣們的利益,他們侃侃而談,倒是很快就有了一個合理的章程。
兩個時辰之後,朝議結束了。所有人都覺得疲憊不堪,感覺經歷了一場生死較量。
走出議政殿的時候,有一位朝臣嘆了口氣,說道:“老夫參加了上百次朝議,滅六國,征戰天下,種種大事都經歷過了。可是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口乾舌燥,血脈賁張。”
周圍的人都紛紛點頭,七嘴八舌的說道:“原本以爲今日的朝議,是要論功行賞,解決馬凌暑一案而已,沒想到重頭戲居然是科舉。”
“真是有些措手不及,我等連互相商議,深思熟慮的機會都沒有,就紛紛敗下陣來,到現在也有點心情恍惚,怎麼這科舉,就成了定局呢?”
王綰忽然走到李水面前,笑眯眯的說道:“槐大人真是好膽識啊。竟然提出科舉一策,此策一出,天下震動啊。”
周圍的朝臣都紛紛看向李水,眼神之中,頗有些敵意。
李水大聲說道:“丞相豈能憑空污人清白?這科舉,怎麼就是我提出來的?”
王綰到沒想到,李水居然會斷然否認。他看着李水說道:“方纔在朝堂上,滿朝文武,唯獨槐大人贊成科舉之法。這難道不是你向陛下建言的?”
李水說道:“滿朝文武,都知道此策一出,必然遭到衆人敵視。我槐穀子有那麼蠢嗎?做這種樹敵的事?”
王綰一愣,心想:“這傢伙,好像還真的沒有這麼蠢。”
李水接着說道:“提出科舉之策的人,必定是個狡猾的人。他提出者計策之後,唯恐別人注意到他。因而,剛纔在朝議的時候,誰不發一言,誰的嫌疑就最大。比如……”
朝臣們都豎着耳朵聽着。
李水呵呵一笑,說道:“比如趙高大人。他的表現,不有點奇怪嗎?”
朝臣們都不由得點了點頭:“推舉制改成科舉制,這麼大的事,趙高始終沒有表態,確實可疑啊。他爲什麼沒有表態?莫非真的是他提出來的,擔心衆人懷疑到他頭上,所以不敢說話?”
還沒等朝臣們想明白,李水又說道:“當然了,這個人也有可能不是趙高。或許,此人提出這等得罪人的計策來,一定會極力的撇清自己的干係。故而在朝堂上,誰最反對這科舉之策,誰就最有可能是提出來的人。比如……淳于越博士。”
朝臣們都點了點頭。不少人向周圍看過去,發現淳于越已經走遠了。
於是朝臣們暗暗的想:“淳于博士,走這麼快做什麼?莫非是心虛?”
誰知道李水又說道:“當然了,此人也有可能賊喊捉賊。比如王綰大人,這計策明明是他提出來的,爲了不讓人懷疑,故意抓住我,說是我提出來的。”
王綰臉都綠了,喝道:“槐穀子,你不要血口噴人。”
李水淡淡的說道:“剛纔你不就在血口噴我嗎?”
朝臣之中,總算有幾個明白人,他們很快反應過來了,對李水說道:“旁人自然是有嫌疑的,然而槐大人的嫌疑格外的大啊。若不是你提出來的,你在朝堂上爲什麼贊同科舉?”
李水說道:“很簡單,因爲陛下贊同,我就贊同。”
朝臣們頓時無話可說了。
還能說什麼?人家都明明白白的承認了,就是要諂媚皇帝,就是要溜鬚拍馬。你還能說什麼?罵人家臉皮厚?人家根本不要臉啊。
李水看着朝臣們嘿嘿的笑:慢慢想吧,我已經把水攪渾了,估計你們看誰都會起疑心。
朝臣們愣了一會,然後搖了搖頭,紛紛離開了。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出來提出科舉之策的人是誰,而是趕快教育族中子弟。
按照朝臣們商議的結果,科舉三年舉行一次。而這第一次,就定在了半年之後。
定這個時間,朝臣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時間太長了,消息會傳遍天下,散落在鄉野中的士人會有準備。
而時間太短了,又來不及教授族中子弟,他們考也不一定能考得上。
現在趁着這半年的時間,朝臣們打算召集族中有希望的子弟,嚴禁他們嬉戲玩耍,全部關在家裡面,好好學習實務策。
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這一次考不上,等到三年之後,天下的士人都準備充分,這些公卿子弟,就幾乎沒有優勢了。
朝臣們憂心忡忡的走了,李水和李信則悠哉悠哉的出了宮。
李信問李水:“槐兄,追拿反賊的事,你謀劃的怎麼樣了?不是說要帶我去看看嗎?”
李水一拍腦門:“我倒把這件事給忘了。走走走,我們立刻去商君別院。”
兩人出了宮之後,翻身上馬,一溜煙的向商君別院跑去。
兩人趕到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李水跳下馬,抓到一個匠戶,問道:“竹兒何在?”
匠戶說道:“一直在她的小院裡面,沒有出來過。”
李水點了點頭,快步走了過去,看見兩個大娘依然盡職盡責的守在院門口。
李水問道:“裡面沒有異常吧?”
大娘說道:“一切安然無恙。”
李水鬆了口氣,擡腳就進,結果剛剛邁了一步,腳下就塌陷下去,出現了一個土坑。
李水有點呆滯:“這坑,是相里竹挖的?”
那兩個大娘也有點發愣:“這幾日,沒有聽到挖土聲啊。”
李水乾脆找了一根木棍,像是瞎子一樣點着地面,一點一點的向裡面挪。
接下來,他又遇到削尖的竹子,埋在浮土中的匕首,林間抓野獸的繩套,林林總總。等李水走到屋門口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刻鐘了。
李信看到這一幕,又勾起了一些痛苦的回憶,於是早就溜走了,尋了一間小屋去喝酒了。
而李水,像是做賊一樣走到屋門口,他躲在一根柱子後面,用木棍頂了頂,屋門被打開了,這一次倒沒有什麼機關。
李水鬆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向裡面張望了一眼,只見相里竹躺在矮榻上,面朝裡似乎在睡覺。
李水叫了一聲:“竹兒姑娘,日上三竿了。”
相里竹沒有任何反應。
李水撓了撓頭:“不會是連夜挖陷阱,睡眠不足,猝死了吧?”
李水小心翼翼的走進去,用木棍捅了捅相里竹,但是手感不對,這身體似乎太輕了。
李水把被子挑起來一看,裡面竟然是稻草人。
就在這時候,有一把冰涼的匕首落在了李水的脖頸上。
李水身子一僵,緩緩地回過頭來,看見相里竹頂着兩個黑眼圈,正哈欠連天的在他身後站着。
李水乾笑了一聲,說道:“相里姑娘,這是要做什麼啊?”
相里竹幽幽地說道:“擅闖女子閨房也就罷了,還要掀被子,你又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