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給我煮了一杯薑茶,我吹乾了頭髮,也吹乾了通紅的眼。
薑茶的味道有點難聞,我想起了當初江琛也是擰着鼻子才喝下去的,江琛對草莓和貓過敏,有一次我和他走在路上,迎面走來一隻小小的白色的流浪貓,他嚇得差點竄到路燈上去。我一直笑,直到那隻貓離開很遠了,江琛才跳下來,然後一臉鬱悶的看着我。
江琛……
我把薑茶一點一滴喝的乾淨,奶奶拍拍我的手“小心着涼,你現在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寶寶,所以更要照顧好你自己。”
我點點頭“謝謝奶奶。”
“江琛呢?”奶奶試探的問道“他好些了麼?”
我抿了抿脣“手術很成功,奶奶,你放心吧,等他出院了……就回來看你了。”
奶奶不住的點頭,像是終於鬆了一口氣“好啊。”
可是事實上,我已經不能去看他了,那張五百萬的支票靜靜地躺在我的錢包裡。我每天早上醒來,習慣性的喊一句“江琛,幾點了。”
沒有回答後,我才能慢慢想起,車禍,心臟病,以及我和他說了再見的那最後一個場景。於是自己起牀做早飯,每次都會多做一份,然後自己努力的吃掉,撐到要吐。我把房產證和身份證寄回到中國,那個女生很快找人辦完了過戶手續,然後把尾款和身份證又寄了過來。
她說那些衣服她很喜歡,謝謝我。
沒關係,我回答的驢脣不對馬嘴,在江琛的小房間裡,在他的電腦面前,在滿是他的氣息的虛無擁抱裡。衣櫃裡還有我買給他的或是廉價或是昂貴的衣服,他的電腦裡還存着那些如何照顧孕婦的網頁……可是他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生命裡了。
我又開始過起了一個人的生活,買菜做菜。不同的是,江琛的房間我一直都在給他留着,沒改成雜物間。我的身體總是和思想對抗,明知道他不會再回來,卻還要做出等待的樣子。
toie打電話說抱歉的時候已經過了十天,他沒能再有機會去看江琛,只說了這一句,他就靜默了。不需要多的解釋,我也能想象的到他的處境。我也沉默了一下,然後把有人來接江琛離開的事情告訴了toie。
toie有些奇怪“然後呢?江琛即便要離開,也要帶你一起啊。”
“他……爲什麼要帶我一起啊。”我攪拌着鮮榨的青芒汁,不知道是在問toie還是在我我自己,或者在問空氣。
toie似乎是不敢相信“不可能,你和江琛之間一定有誤會,他怎麼可能什麼都不解釋就離開。”
我沒再說話,toie自己一個人在那邊敘敘的說着不知道多少個不可能,然後他說“再等幾天,我去醫院問一下他。”
“他還在醫院麼?”我的動作頓了一下,勺子上滿滿的都是粘稠的果肉。
“心臟病開刀至少要住院觀察兩週,然後等傷口長好之後才能出院。”toie看了看時間“還有三四天的樣子,他一定還在醫院。”
因爲他這句話,那天晚上我拎着自己做的菜來到了醫院,快靠近他病房的時候,遇到了那個照顧他的護士。她看着我似乎有些驚訝“你好久沒來了,這些天都是你丈夫的叔叔在照顧他。”
原來他真的還在,那天我那麼決絕的離開,好像即刻永別一般。我尷尬一笑“他……我丈夫恢復的怎麼樣?”
“很不錯。”護士看到我手裡的食盒“多補些營養對身體好,他剛剛睡着,你進去的時候小點聲音。”
“謝謝你的提醒。”我向着護士微微點頭,然後來到病房前,輕輕推開門。沒有了那天那麼多人,卻也有三四個人的樣子,大叔靠在牀邊翻看着手機,聽到聲響的時候轉過頭來,然後對我微微一笑。
不是驅逐和拒絕的意思,我的大腦迅速分辨了信息,然後躡手躡腳的走到病牀前。
江琛的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他溫順的睡着,從未有過的安寧。我記得以前和我一起的時候,他總是失眠到天亮,唯獨受傷或是生病才能好好睡一覺,如今在大叔的照料下倒也能好好休息了,我微微笑了笑。
將食盒遞給大叔,我沒說話,他們也沒人發出一丁點聲響,我幾乎是貪婪的看了江琛幾眼,然後對着大叔點了點頭,離開。
像是做賊一般的怯懦,這種怯懦在面對廖長安的時候,我從未有過。
廖長安說我是渾身長滿刺的小怪物,張揚跋扈,無所畏懼。即便是追他的時候也是橫衝直撞沒有一點點心機和手段。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當他是在誇我,卻不知道這不過是在說我傻得可憐而已。
所以纔會可憐到明明鬥不過他那個愛情聖手,卻還是無知者無畏。所以纔會再面對江琛的時候,全部是小心翼翼和試探,因爲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刺。
我當做這是最後的告別。
食盒裡是江琛喜歡的牛骨湯,沒有放蔥花和香菜。
我去了超市,買了粉色和橘色的壁紙,把房間裡變成柔和溫暖的樣子。買了新鮮好看的盆栽,放在陽臺上,每天給它們澆水除蟲。養了一缸顏色鮮豔的熱帶魚,餵食鏟屎。
奶奶說,這纔是生活。
我開始格外的能吃,幾乎是每隔一個小時就要吃些東西打住心慌,不過是幾天的時間,又胖了許多。寶寶也越來越活躍,他會在聽到好聽的歌的時候踢一下我,聽到好玩的泰語節目的時候踢一下我,在我想念江琛的時候,踢一下我。
大概,他也喜歡江芒這個名字。
toie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幾乎是立刻就按下了接聽鍵,然後迅速放到耳朵旁“喂?”
“tarat。”toie的聲音有些難過,他似乎站在空曠的廣場,周圍十分安靜。他說“江琛今天下午兩點的飛機,他真的要離開了。”
看吧,我就知道,即便toie這樣看透人心的人,還不是沒能察覺出江琛的想法,他不過是拿我開玩笑,怎麼……會……愛上我。
“喂,tarat?”
“我在聽。”我握着手機,看向房間裡截然不同的溫暖氛圍,陽臺的花開出鮮豔的姿態,魚缸裡的小魚也歡快的游來游去不知疲倦,而我終於迎來了最後一場難過。
“我沒事,toie,我有些累,改天見吧。”
像是迅速接起電話一樣,我迅速的掛斷了電話,然後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一樣,坐在沙發上。
電話再度響起,我以爲toie擔心我,於是接起電話的時候就開口說“toie,我沒事,真的沒事。”
“蓓蓓姐?”
我皺了眉,然後看到電話顯示未知號碼,來自英國。
是納卡。
“納卡,我剛剛以爲是toie。”
納卡的聲音聽起來很着急“沒關係,蓓蓓姐,我有個問題要問你,請問你在中國的時候高中畢業之後做的什麼工作?”
我和納卡說過自己只有高中畢業,那時候她沒問,怎麼現在忽然想起來要問。我有些不解,卻還是回答她“在im超市做收銀員,納卡,到底……”
“26號?”
我的心裡撲通一聲“你怎麼知道?”
納卡似乎深深呼了一口氣“那你是不是去柯恩國際醫院拔了智齒?”
我越來越迷糊“是的,但是你怎麼會……”
納卡打斷我的話,她似乎笑了笑,恍然大悟一般說道“我總覺得你面熟,現在終於明白了。”
終於明白,江琛那個人,是如何愛一個人愛了這麼久。
那時候學校裡組織着醫學院的同學卻柯恩國際醫院實習,江琛作爲建築系的卻也報名參加了,納卡對醫學也有些興趣,就也跟着他報了名。一攬子觀摩項目裡有一個牙科手術,是拔除智齒的項目,雖然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項目,柯恩國際醫院卻是有着最先進的設備,甚至是院長來主刀。
所以即便是冷門的項目也有很多人來看,江琛一向不怎麼積極,此時卻忽然間擠到了最前排,納卡也跟着擠過去,然後看見他那雙有些冷漠卻掩飾着難過的眼。
納卡低頭看向手術檯,於是看到那個有些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的臉。女生的相貌一般,一雙眼睛格外的亮,而閉上眼的時候,五官就失去了色彩。
相對於納卡這種容貌的等級來說,那個女生只能是一般,偏偏納卡從江琛的眼睛裡看到了不一樣的情緒。
她試圖用很多方法去查那個拔智齒的女生的身份,柯恩國際醫院保密工作很好,一點信息都沒有泄露,納卡至今也只記得那一雙眼,然後越來越模糊。
從那場手術之後,江琛有些變了,他以前冷淡的性子卻是越來越容易暴怒,甚至和學校裡的同學發生口角。納卡總覺得哪裡不對,然後想起來,他似乎很久沒去與學校隔了幾條街的im超市了,也沒再同一個收銀臺結賬,也沒有一丁點笑容了。
納卡像是說了一個夢,偏偏那個夢裡模糊不清的身形漸漸清晰,然後我看到那是我。
納卡最終嘆了口氣“我還以爲江琛是在清邁愛上你的,所以覺得冤,如今看來,我輸得心服口服。”
“蓓蓓姐,我知道江琛現在肯定沒有和你說,他那樣的性格,大概不經歷什麼千鈞一髮都沒辦法說出來……你有太多的顧忌,他有的是你的顧忌,希望我能幫他一把,也希望我這通電話來的是時候。雖然我一直不知道江琛是怎麼在那麼久之前就認識你的……”
納卡像是笑了笑,而我卻是再度淚流滿面。
我說“我知道,他是小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