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秀和齋藤玲奈心情舒暢,步伐輕鬆的一路來到《羣像》編輯部的辦公區。
編輯們正圍在一起,像興奮的小麻雀般嘰嘰喳喳討論着再度熱銷的《羣像》正刊和增刊,猜測起《尋羊冒險記》後面的劇情。
聽到腳步聲,圍攏的幾人猛地起身,見是齋藤玲奈和北川秀,紛紛衝他們打起了招呼。
“早上好,齋藤副主編,北川老師!”
“北川老師,能不能給我籤個名呀?”
“哇,是真的北川老師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編輯部瞬間就沸騰了起來。
幾名實習生拿着手裡的《羣像》紛紛跑來,但才跑到一半,就被一聲嚴厲的斥責給打斷了。
“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嗎?手裡的工作都完成了嗎?爲什麼都離開了自己的工位聚在一起閒聊?難道公司給你們發薪水,就是爲了讓你們來這兒追星的嗎?”
說話的是一名身材消瘦的眼鏡男,他一開口,衆人立即作鳥獸散,全部回到工位上,用手裡的《羣像》偷偷擋着視線,然後透過縫隙觀察這邊的情況。
北川秀看向齋藤玲奈,用眼神詢問道:“這是誰啊?好大的官威。”
“齋藤副主編。你今天遲到了整整一小時零七分鐘,身爲編輯部的中層領導者之一,你...”消瘦眼鏡男冷冷看向她,一通長篇大論就要甩出。
“野間主編,請你讓下,我是來找村鬆副總編遞交辭職信的。”齋藤玲奈早在這個空降的新主編手下受夠了氣,現在心裡有了底氣,直接開口打斷了他,一揚手裡的信封,越過他就往裡走去。
北川秀跟在後面,偷偷衝她比了個大拇指。
霸氣!
見兩人一前一後直接無視了新主編,“順風耳”佐田編輯立即豎起耳朵,感覺似乎有大事要發生!
“齋藤玲奈,你瘋了嗎?!你知道...”
後面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北川秀和齋藤玲奈卻懶得再理會,直接邁步過去,敲響了村鬆友視辦公室的門。
幾天前他們就打了電話給村鬆友視,提出了各自的離職和解約申請,並拒絕一切溝通。
門開了。
是村鬆友視親自開的門,他一臉疲憊加滄桑,身上還有淡淡的酒味。
升職之後,村鬆友視便一直忙於和講談社的取締役們交際,不是喝酒就是唱歌,始終沒能抽出時間來好好管理下空降了一名新主編的編輯部。
新任主編是野間家族的人,名校畢業的“海龜”,是大公司裡常見的那種“摘桃子”選手。
他來了之後,齋藤玲奈這個副主編就被架空了,日子過得很不舒服。
原本村鬆友視打算過幾天好好整頓編輯部,至少讓昔日的戰友不再孤軍奮戰,結果前幾天喝完酒剛回家,就接到了兩人打來的電話。
一個要解約,一個要離職,耶穌來了都攔不住那種。
這道晴天霹靂打得村鬆友視頓時有點找不到北,上報後,這幾天光是捱罵就捱了起碼十幾個小時,完全沒機會來找兩人詳談。
“唉,到底發生了什麼,就沒有一點緩和的餘地了嗎?”村鬆友視讓他們坐下,主動泡了茶,面色愁苦的說道,“你們打來電話後,我一下子就失眠了好幾天。”
“緩和不了了。”北川秀搖了搖頭,把事情一五一十講給了他聽。
其實對村鬆友視,他還是有些愧疚的。
當初安原顯要用精裝文庫本搞自己時,齋藤玲奈決定破釜沉舟,提前發售增刊來回擊,若是這個環節沒有村鬆友視的力挺,也很難推進的如此順利。
但對方畢竟是副總編,且常年在講談社工作,兩人間的羈絆也說不上多深,考慮再三,北川秀還是放棄了邀請他一起去河出書房的念頭。
一個齋藤玲奈就挺不好意思的了,現在的村鬆友視起碼年薪超800萬円,總不能讓河出靜子再給《文藝》生生添一個副總編吧?
“原來是這樣麼?這也太過分了吧!給作家訂製宛如偶像明星般的私人企劃?連你的意見都不過問,這也太褻瀆文學家這個職業了!”
村鬆友視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又看向齋藤玲奈,滿臉抱歉的說道,
“齋藤桑這裡也有我的原因。如果我能向柏村總編據理力爭,也許你就不會分到尷尬的俳句專欄了,唉。”
“這不是您的問題,您已經很照顧我了。”齋藤玲奈搖頭道。
“唉,事情怎麼就鬧到這個地步了呢。”
村鬆友視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又朝外張望了一陣,隨後扭頭走向北川秀,猶豫了幾下,還是開口說道:“其實這事情也沒有北川老師你說的那麼嚴重...私人企劃的問題,我們可以再通過編輯部的重新審議來推翻。至於《且聽風吟》的電影改編,日活雖然現在沒落了,但拍攝一部場景和特效不宏大的文藝片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記得北川老師好像還揹着高額房貸吧?即便後續《球》和《尋羊冒險記》會出實體書,這筆版稅的收入也沒法那麼快到賬,而電影改編的話,不管是票房分紅還是買斷...”
“請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村鬆老師!”
齋藤玲奈比北川秀更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她捏緊拳頭,眼神堅毅而決絕。
上一次這樣的“下克上”行爲還是爲了說服對方同意提前發售增刊,那時的他們處於同一陣營。
而這次,卻是真正意義上的“下克上”了!
原來一年半來一直挺關照她的村鬆友視已經慢慢去到了對面。
他說的隱晦而含蓄,但話語裡透出的“說客”氣息已然掩蓋不住。
這是齋藤玲奈曾經拒絕過的事,卻不曾想會從她心目中最敬重的前輩嘴裡冒出來。
“齋藤...”村鬆友視老臉有些掛不住。
“村鬆老師!在他們要求北川桑去給石原慎太郎當‘弟子’時,這件事就沒法再挽回了!”
齋藤玲奈緩緩起身,堅定的搖了搖頭,
“現在明顯有比講談社更好的地方值得北川桑去,身爲他的編輯,我們不該爲了一己私慾而阻攔他。
這是我剛入職時,村鬆老師您教會我的編輯職業道德,我會對此一以貫之!
抱歉,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
說完,她對着村鬆友視九十度鞠躬,放下那封辭職信,衝北川秀微微點了點頭。
兩人起身,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北川秀其實沒必要多聊什麼,自他打算去河出書房後,不管說什麼,講談社都會以他單方面違約爲由起訴他。
違約金肯定是要賠償的,後續的小說連載、實體書出版,以及《且聽風吟》的電影改編等事務也會被反覆拿出來拉扯。
這些事情在他決定離開講談社時,就已經沒法再妥善收尾,肯定會持續打官司到年底起步,不過也都無所謂就是了。
因爲這些問題自然有河出書房的法務部會跟進解決。
今天來這兒,純粹是爲了見見村鬆友視,順便陪齋藤玲奈遞個辭職信。
村鬆友視也沒想到這兩人真是一點油鹽都不進,眼看他們出了辦公室,想起正趕來的野間常務等人還沒到,他準備再說幾句挽留挽留,順便拖延時間。
但話到喉嚨,腦海裡突然響起齋藤玲奈剛纔的那番話。
“這是我剛入職時,村鬆老師您教會我的編輯職業道德,我會對此一以貫之!”
他猛地意識到這大概是對方最後一次喊自己“村鬆老師”,心中頓時百感交集,舉起的右手忽然無力垂下,到嘴邊的挽留之語也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唉...”
長長的嘆息之後,辦公室的門被重重關上了。
大踏步離開的北川秀兩人神清氣爽,一路火花帶閃電,在一羣編輯好奇而驚詫的目光中消失在了電梯拐角口。
“我的天!這可能是今年講談社最最最勁爆的內部消息了!”“順風耳”佐田心底燃起熊熊的八卦之心,感覺整個下半年都有猛料可以和各個部門的同期吹牛了!
北川秀兩人頭也不回的出了本部大門,隨後在安保室門口撞見了正一路氣喘吁吁跑來的花森專務。
這位光頭專務這下是真慌了。
那天的文學沙龍過後,他抱着一邊瞞住野間愛莉,一邊說服北川秀的心態,通過不斷給村鬆友視和齋藤玲奈施壓,妄圖一手大棒一手蜜棗,以此拿捏住北川秀。
沒料到北川秀這個剛火起來的新人作家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面對他的行動,北川秀乾脆已讀不回,所有企劃都直接置若罔聞,然後憋了一週,直接給他放了個大招!
他怎麼就真敢違約解除合同的?
就算書再怎麼熱銷,他也只是一個今年上半年纔剛剛火起來的新人“下流”作家啊!
你又不是“天下一品”的文豪,你怎麼敢就這樣跑出去自立門戶?
在他看來,北川秀再怎麼才華橫溢,也依然是個眼界不高,由底層保安轉變而來的幸運作家,尤其是他還很缺錢。
很多東西明明是可以慢慢談的啊。
他跳出去,就一定能保證新書大火?
新東家就一定會力推他?
難道資源會比講談社給他的更好嗎?
他以爲北川秀只是一顆定時炸彈,威力再怎麼巨大,也得滴滴滴讀秒結束後再爆炸。
沒想到!
北川秀其實是一顆地雷,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你踩到了他,他就直接炸給你看!
“北、北川老師...等等...野間、野間常務已經在...在路上了!”光頭專務雙手按在膝蓋上,彎着腰大口喘氣。
他一路跑來,因爲身體虛的不行,此時話都說不連貫了,一邊滿頭大汗,一邊奮力想伸手去抓北川秀。
北川秀輕巧的躲開了。
“抱歉,我沒興趣見什麼野間常務。”
他可是一個很記仇的人。
在之前,從談簽約到談改編到文學沙龍,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野間常務一次都沒在北川秀的面前出現過。
一次兩次,你說有事很忙,北川秀都能接受。
但次次都這樣,直到最後臨近解約了,你才火急火燎趕回來。
抱歉,恕不奉陪!
這次就讓你也嚐嚐被人放鴿子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