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了不愉快的爭執,但霍先生並沒找我退貨,也許是覺得六折太虧,也許還想繼續佩戴,總之沒退。我和老胖都鬆了口氣,我當然不希望有人退貨,老胖也不想看到,那樣的話等於我自掏腰包七百進貨,雖然不至於虧,但老胖拿過我三百塊錢回扣,心裡也過意不去。原以爲這樁生意也就過去了,但沒想到還真發生了意外,霍先生終於在別人吵架的時候挺身而出,幫助弱小的一方,但卻因此倒了大黴。
“老霍要被辭退了。”胖同學那天發來短信,只有七個字,我卻十分驚訝。連忙回電話過去,但沒人接,很明顯不是開會就是在社裡上班,不方便說話。他又發來短信講述細節,我這才明白。
老胖和霍先生所在的出版社有個總社長,也就是一把手,下面還有總編、副總編和三個副社長,大家各管一攤。爲了表現領導們不搞特殊化,這幾位主要領導只要人在單位,中午基本都會在食堂裡跟員工共同吃飯,打飯的時候也老老實實排隊,就算有人讓他們插隊都不幹,生怕傳出去不好聽。不管是不是真心的,至少看起來像樣。在中國,絕大多數企業無論公私都有個共同特點,就是領導之間總會有不和,面子上過得去,私下裡鬥得厲害。只要沒有大事件的,絕不會吵到明面上。
這家出版社的領導也是,總社長和總編之間有矛盾,全社都知道,至於什麼原因,卻誰也說不清楚。上週中午社長和總編都在食堂吃飯,實在沒空地方,只好對面而坐,邊吃邊聊。不知道因爲什麼事,兩人說嗆了,都拍起桌子來,社長罵總編就是個混混,在社裡是擺設,總編氣得不行,回罵社長是靠關係爬上來的。社長大怒,說我一句話就能讓你滾蛋。
霍先生就坐在兩人旁邊的桌上吃飯,不知道爲什麼他站起來,走過去勸社長別罵了,這麼多人看着,影響不好。可社長已經在氣頭上,不但沒聽勸,反而連霍先生一起罵。霍先生可能是不服氣,或者之前被我激過,總之他居然義正嚴辭地斥責社長以上欺下、用官壓人,反而把社長堵得沒話說。幾名員工過來勸,把霍先生架出食堂,社長和總編也不歡而散。
幾天過去,社長和總編估計是怕傳到出版局那裡不好辦,兩人的關係反而更好起來,每天都有說有笑,好似兄弟。隨後,社裡發佈了一條通知,說爲了做好“事轉企”的準備工作,響應上級關於“精兵簡政”的精神,準備調整社裡的人員配備,實行上崗末位淘汰制,每年搞一次內部評分,分數最高的兩人將獲得額外獎金,最後的兩人則會被調離出版社,到街道辦任協調員工作。報表已經做好,三天後就公佈結果。
“跟霍先生有關係嗎?”我回復。
胖同學回“你不覺得這就是爲了老霍而搞的?”我說不見得,不是有兩人被調離嘛,又不是針對霍先生。胖同學說就算是巧合,反正覺得老霍肯定不會好,不信走着瞧。
兩天後,我又接到霍先生的電話,他的語氣並沒有沮喪,反而很得意“老胖有沒有把我當衆訓斥社長的事告訴你?”我說當然有,你怎麼能這麼做呢。
霍先生說道“這是什麼意思?不是你說我就是個鍵盤俠,從來不會挺身而出嗎,那天社長罵總編,我就站出來了。食堂裡全是出版社的員工,只有我一個人站出來,連我都佩戴自己的膽量,說你是狗眼看人低,現在服氣不?”
“你這叫挺身而出嗎?”我回答,“人家兩位領導吵架,你跟着摻和什麼勁,這會有你的好果子吃?”霍先生哈哈大笑,說你真是奸商,什麼話都讓你給說了,我不站出來你說我是鍵盤俠,站出來你又說我多事,你有沒有個準。
我說“看什麼情況,領導吵架不能管!”
霍先生說“那也是恃強凌弱,爲什麼就不能管?社長比總編大不大?”我失笑,說隨你吧,怎麼突然膽子就變大了呢。霍先生告訴我,他最近每天晚上都把鱷魚爪夾在掌中,念幾百次心咒。爲了下決心,我還咬破左手中指,把鮮血塗在牌身上,發誓說以後遇事肯定不做縮頭烏龜,一定要站出來。
“什麼?”我大驚,“用、用鮮血塗佛牌?”霍先生說對啊,怎麼了。我說這當然不行,那畢竟是陰牌,就算正牌也不能供血,這是大忌啊。霍先生哼了聲,說你早不說,不過沒關係,現在他是天不怕地不怕,什麼狗屁社長,要是社長敢當面說他,他就敢揍社長。
聽着霍先生這種言語,我忽然覺得他似乎不太正常,就像喝醉的人在說瘋話。於是我只好誇獎霍先生幾句,草草把電話掛斷。
第二天中午,我估計霍先生的酒已經醒得差不多,就再打電話,問他單位是不是要精簡人員。霍先生說“這你也知道?那獎金肯定是我的,我挺身而出,爲總編說話出頭,哪個同事沒看在眼裡?評分的時候,他們肯定會投我一票,因爲我是英雄啊。”我覺得他似乎還沒有徹底醒酒,就問你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霍先生很不高興“誰喝了?我滴酒不沾!”他越這麼說,我心裡越沒底,掛斷電話後就打給胖同學,他也說這幾天老霍很不正常,說話似乎總神神叨叨的不在調上,同事們都躲着走。
兩天後,胖同學給我發了條短信“老霍出事了。”
“被調離了吧?”我回復。
胖同學說“沒有,直接辭退。”我驚訝地打電話過去,他還是不接,又回了條短信“在開會,通報這件事呢,社長還在醫院,等下副社長還要講話。”我頓時傻了眼,社長怎麼還進醫院了?好不容易等到下午,胖同學終於給我打電話過來,說了情況。我這才知道,霍先生還真是不正常得很徹底。